收到長田的密令後不久,梧潭也收到了右賢者的詔令,要他們即刻回城。迦南和海洹自然也跟著浩浩蕩蕩的侍僧隊伍開始拔營,到立夏那一天清晨時分,他們便坐上了由兩隻畢方拉著的明月車離開停留了一個月的雙樹城。明月車是羽人特有的交通工具,相當於鮫人的海螺車,人類的馬車和巫鹹族的玄龜車。那車廂是一種巨大的鯤鵬用唾液和他們腹部的銀色絨羽鑄成的窩雕琢而成。車廂通體是一種珍珠般溫潤的瑩白色,裏麵凝結著銀色的自然花紋,宛如月光般皎潔,因此得名明月車。車廂整體呈橢圓形,表麵上被工匠雕刻出了精美的浮雕花紋,有些富庶人家的車廂上還會鑲嵌寶石。車門也是橢圓形的,垂掛著簾幕,裏麵的座位上鋪著柔軟的白羽,冬暖夏涼,十分舒適。迦南一個人坐在單獨的一輛明月車裏,透過窗口看著下方鋪展的大地。今日天氣有些陰沉,白色的雲團積壓在頭頂,隻偶爾能看到幾處蔚藍的缺口。他心中緊張非常。回到通天城意味著他很快就會見到離孤。但是他還沒有準備好。他的魅術還是完全沒有進展。其實這是十分正常的現象,畢竟通常的學徒要花費半年的時間修煉才能熟練地搜索到周圍一定範圍內的靈識,而他隻有短短幾天的時間,對於一個並非天才的普通人來說太勉強了些。海洹倒也沒有責備他,之不過麵上開始現出幾分憂慮之色。他們出發前的最後一個晚上,海洹告訴他最開始接觸那巫師的時候先不要帶貓眼石,否則馬上就會被察覺到。等到他真正準備好了再帶上也不遲。實在瞞不下去了,就放棄十五的身份暫時撤退,等找機會再利用別的身份接近離孤。反正隻要成功混入通天城,就已經離他們的目標進了一步了。迦南現在覺得自己前途未卜,不知道到了那未知的羽人都城後會發生什麽。他隻希望能夠安全地回家。他現在再也不夢想著當什麽重要人物了。他隻想跟阿霜平平靜靜地生活在巫鹹族裏,每天走在自己熟悉的道路上做著自己熟悉的事,這樣充滿未知的生活實在太刺激,他有點兒接受不了。不過海洹說會保護他的安全,阿霜也說會一直在他身邊,所以他倒也沒有那麽害怕。隻是忐忑總是難免的。現在他隻希望自己能爭氣一點,不要拖海洹他們的後腿。通天城位於羽民國中部偏西南的方向,迦南等人中途在兩座城市中略作停留,三天後便抵達了通天城。入城那天迦南原本還在車裏打著瞌睡,直到前後左右騎著畢方的護衛隊士兵們的歡呼聲把他吵醒,他才迷迷糊糊掀開車簾往外看去。此時日光正燦爛,迷蒙的彩霞中中透出了幾片黑影。當日光漸漸向兩邊分開,迦南便張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那些碩大的黑色陰影,竟然是一座座懸浮在半空中的島嶼,也不知道是什麽樣的力量才能讓這些大塊的沉重陸地浮上空中,在下方的大地上拉出山巒般的影子。這些島嶼有大有小,高低錯落著,上麵托著山川湖原,還有建在林木間的繁華城市。高高的樓閣廣廈林立,即使從很遠的地方也能看到彩色玻璃上反射得繽紛光線。每一座島的四周都被許多飛行軌跡壞繞著,無數彩色的畢方圍繞飛行,藍綠色的巨大翅膀輝映出奪目的光暈,宛如一條條的彩色絲帶。天空通透到能望穿寰宇,從深到淺的藍色,在這些天空之城身後一直延伸向地平線,日月星辰在其中緩慢地轉動,耳畔似乎能聽到年華流過的聲響。我們的畢方緩緩駛入這一片島嶼中間,透過窗子,能遠望到那些小島上冉冉而出的炊煙。我整個人都趴在窗戶上,連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我看到很多白色的鸞鳥托著長長的尾羽掠過島嶼下方倒錐形的沉重嶙峋的石壁,看起來寧靜而飄逸,高空中有蒼鷹在盤旋,長長的鳴叫聲高亢而蒼涼,卻能與這四周的繁華如此契合。忽然間,前方出現了最大也最高的一座巨島。與它一比,環繞在它身旁的那些島變得猶如渺小的護衛一般。那座島就像是傲視群雄的國王,寧靜地懸浮在正中,而它上麵最顯眼的,是一顆猶如山峰一般峻偉的大樹。即使迦南的明月車離那座島還有很遠的距離,那棵樹都清清楚楚。它的樹身是銀白色的,線條虯結卻又不失優美,銀色樹根從島嶼下方倒掛著的巨大山體中伸出來,宛如一張細密的網包裹著整座巨島。樹冠宛如花瓣一般張開,金色的樹葉層層細疊,如行雲般起伏,璀璨而華貴,映照得四周的幾片雲彩都成了金色。那樹冠如此巨大,它的陰影覆蓋了島上所有的屋頂簷角,陽光被樹葉切割成無數縷交錯的光流,靜靜地在城市上空流轉著。而在那金色的樹冠之上,有一座通體純白的宮殿,圓形的屋簷一層層疊摞上去,四周環繞著高高的樓閣,宛如一顆金盤中的明珠,四周醞釀著一層嫋娜的聖光。那棵樹就是羽人的聖樹建木,傳說中連接著無上神界的天梯。而那座白色的宮殿便是羽民國的大荒神廟了,那是對於羽人來說最神聖的地方,供奉著羽民國的信仰大荒神以及東西南北四方天帝。而最高神權代言人左右賢者也住在那裏,他們的地位之高,連羽皇也要敬畏三分。然而如今的羽皇昏聵,左賢者病危,整個羽民國都被右賢者一人把持著。長長的車隊從港口登岸,並入城市裏的軌跡,沿著寬闊的鋪滿白色細沙的道路滑行著。兩旁的很多樓宇都看起來古雅而精美,雕刻著花紋的立柱上盤繞著藤蘿,飛翹的簷牙上掛著銅鈴,風一吹就清靈靈地響起來,屋頂上時常落著一兩隻孔雀,拖著彩色的翎羽悠然漫步。牆壁上門窗上有藤蔓垂掛下來,或者有不同顏色的繁花點綴在四周。道路兩邊都種滿了螢火梔子,凝碧的葉子托著奶白色的花瓣,看起來一塵不染,花心處散發著淡淡的熒光,若是在晚上就能像星子一般明媚動人,引來無數螢火蟲為它們傳粉抬頭往上看,便是被金色的建木樹葉編織成的穹廬,風吹過時,樹葉間會發出風鈴般美妙的樂聲。陽光透過無數層的葉子,一柱一柱地在聖城的每一寸土地上晃動著,如同金色的水流,好像仰起頭就能感覺到它們灑在臉上。兩旁的道路上還有半空中都有很多羽人。有一些在走著,有些飛在半空中,不同顏色不同花紋的翅膀交相輝映著,飛過一座座樓閣的簷牙。不急不緩的人流從窗子兩邊無聲掠走。迦南看得眼花繚亂,心想原來這就是通天城,簡直像仙境一樣。他不曾去過軒轅國的都城,不知道他們的長安是否也有這般壯麗。他們的車隊徑直沿著建木周圍的軌跡盤旋而上,一路奔向建木頂端的大荒神廟。雖然巫鹹族也有大荒神廟,不過比起羽人的果然還是小巫見大巫。羽人的大荒神廟總共由五座大宮組成。東西南北四方各修建了一座大宮,分別供奉著東西南北四方天帝。而正中載天方圓之上建造的大荒殿則是最大的宮殿,裏麵供奉著大荒教的最高神明大荒神,四方天帝侍候左右。除此之外,每座大宮都帶著許多副殿塔樓,供品階較高的侍僧居住。宮殿外圍也有著一排排的長巷,那裏是普通的侍僧以及侍衛居住的地方。大荒神廟的大荒殿之前,是由白玉鋪築而成的載天方圓。那是一座巨大的廣場,純白的地麵中暈染著幾絲翠色,幹淨到能映出天上的白雲。不遠的大荒殿高居三層大基之上,每層地基都有五六米高,長長的階梯傾斜而下,正中雕刻著鳳鳥祥雲的圖騰,蜿蜒的翎羽上鑲嵌著彩色的寶石。護欄上的琉璃裝飾也輝映著青天中的燦燦日光,看起來流光溢彩,宛如籠罩在聖光之中。最美的還是那座高大宏偉的大荒殿。圓形的白色殿身,周圍環繞著一圈羽人少男少女的雕像,相貌端麗,服飾華美,有作垂首沉思狀,有仰頭祈禱狀,有些似乎正要揚起翅膀翩翩起舞,有些正要收起羽翼彎腰拈花。這些雕像托起五層簷頂,每層和每層之間又有不同的雕塑。整座宮殿算下來,共有一百五十座雕像,竟然沒有任何一座雕像與其它的有重複的地方。而那純淨的瑩潤白玉散發著一層淡淡的柔光,宛如一張迷離的綢緞,如白蓮般聖潔美麗。迎接梧潭和子優侍僧回來的是另一名無相侍僧,看起來比子優還要年輕些,隻有三十歲左右的樣子。然而他麵容白淨,姿態嚴謹到一絲不苟,看起來頗為冷淡的樣子。“兩位師父此行辛苦了,右賢者猊下有事不能前來,請兩位先去休息,明日猊下會召見二位。”梧潭臉上似乎隱忍著幾分不悅,而子優隻是風輕雲淡地回了一禮,“有勞齊雲師父。”而後那名叫齊雲的無相侍僧又走到迦南麵前,看到迦南被繃帶包裹的左眼微微露出幾分驚訝之色,但還是用跟剛才相仿的謙卑卻疏離的姿態行禮,“十五先生,離孤先生托我將此藥膏帶給你。他說這兩日會來看你,讓你可以先去休息。”說完,將一隻小小的木盒放到迦南手裏。迦南此時在淺層的冥想狀態中,用十五慣常的那種有氣無力的語氣答道,“有勞猊下,請代我向離孤大人問好。”眾人逐漸散去後,迦南被侍僧帶入少昊殿的一座副宮,那該是十五之前一直暫居的地方。宮殿不是很大,但是有一個獨立的庭院,院子裏種滿翠竹。侍僧向十五行禮後便紛紛告退。迦南還在納悶怎麽他們這麽自覺,後來想想按照十五那種表麵禮貌實際陰沉孤僻的性格,大概不喜歡這麽多人在旁邊伺候。這對迦南來說再合適不過了。他連忙把院門鎖好,各處都查看了一遍,取出自己的靈石,開始吟唱召喚的咒文。不用回頭,他也能感覺到熟悉的氣息正在接近他。一道氣息輕觸著他頸側的皮膚,迦南轉過身,用笑得彎成一條細縫的右眼看著許久不見的阿霜。九尾狐沒有說話,走近他,用濕漉漉的鼻尖輕觸他纏著繃帶的左眼,銀藍色的雙眸半垂,那樣溫柔繾綣的動作,幾乎要將迦南融化了。迦南抱住九尾狐的脖子,用臉頰蹭著絲緞般的銀白色皮毛。沒想到一見麵阿霜竟然會像狗狗一樣跟他撒嬌,這簡直是前所未有的事啊!迦南感覺心裏像有蜜糖在融化,忘了自己身處險地,快活的都要飛上天了。九尾狐伸出舌頭溫柔地舔了舔迦南的左眼,問了句“當時疼嗎?”迦南說,“就疼了一下兒就暈過去了,其實沒有看上去那麽可怕啦。”九尾狐又問,“後悔麽?”迦南說,“有什麽可後悔的。不是還有一隻眼睛嗎。”九尾狐不說話了,用臉頰蹭蹭迦南,低聲耳語一般地說道,“我忽然覺得,其實你是最會馴服靈獸的巫師了。”迦南低聲笑起來。九尾狐恍然覺得,這個少年低笑的聲音,竟然已經有了幾分成熟男子的低沉和沙啞。“為什麽這麽說。”“我欠你一隻眼睛。”九尾狐說道,“所以隻能以身相許來報答你的眼睛了。”迦南半晌才反應過來九尾狐竟然在說笑。雖然這個笑話很冷,但他還是傻乎乎地笑起來。笑了一會兒,迦南的笑意卻稍稍消減了。他想到如果這次的任務出了什麽萬一,他就再也見不到阿霜了。“迦南。如果這一次的任務你覺得太危險的話,我可以帶你離開。”阿霜忽然說。迦南沒想到阿霜會忽然這樣說,他一愣,卻苦笑起來,“哪是那麽容易就走得了的啊?”“隻要你想,這不是問題。”九尾狐說得平淡,然而那份傲然的自信卻仍然清晰地透漏出來。這個提議其實是非常誘人的。離開這是非之地,也不用擔心出什麽意外了。和阿霜兩個人瀟瀟灑灑自由自在的在大荒中漫遊,簡直像做夢一樣的未來。可是……“不要了,那樣的話我就再也回不了家了。我爹怎麽辦?”迦南說著,長長歎了口氣,“反正……反正隻要見一麵就跑就好了吧。長田不是說傳送點都已經布好了麽?”“你不明白……如果那人真是離孤,不是有傳送點就能輕易脫身的……”阿霜說著,眼睛深處卻隱隱地瀉出幾分懼怕。而迦南由於這些日子一直在修煉魅術,對於別人的情緒波動也更敏感了。他明白阿霜對離孤升起的這種生動而濃重的懼意,不像是單單從傳說中聽聞而來。迦南走近阿霜,輕撫他的背脊,“阿霜,你是不是見過離孤啊?我是說真人。”即便離孤是四千多年前的人,那時候阿霜也已經是一隻千年狐妖了。是怎樣一個才活了幾十年的人類才能讓活了上千年的生靈感到懼怕?阿霜皮下的肌肉似乎有一瞬的抽動,他閉了下眼睛,似乎在壓下什麽不好的回憶。“還記得我跟你說過,我曾經有一個共修的同伴,名叫赤煉麽?”“當然記得。”就是阿霜意識裏那隻紅狐吧。那時候他曾經襯阿霜入睡沒有防備,侵入了對方淺層的潛意識。他到現在仍然有些在意著,那隻紅狐為何有著鹿鳴的麵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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