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當他從謁見大廳回到巫鹹休息就寢的用的微水居,卻驀然看到阿霜正襟危坐在他房間裏等他,幾乎都沒反應過來。椅子上的狐狸聽到響動,眼睛轉過來,麵無表情叫了他一句,“親愛的。”迦南瞪了他三秒,然後默默退出屋子,站在門口琢磨了一會兒。一定是他開門的方式不對……再次打開門的時候他嚇了一跳,因為九尾就站在門後,差點就一頭撞進對方懷裏。九尾盯著他問,“幹嘛看見我就走?”迦南嘴角抽搐了一下,“誰教你那樣叫我的?”“杌。她說這樣叫你會很高興。”迦南一口老血快要噴出來了……這隻死野豬真不該讓她留在伽蘭寺看守狐狸……“你怎麽會在這裏?不是讓你在伽蘭寺養傷麽?”阿霜閉了嘴,半晌,才硬邦邦說了句,“我已經十天沒看見過你了。”迦南一愣……對方這是在……委屈麽?隻見那狐狸頭頂那酷似狗耳朵的狐狸耳朵微微耷拉著,雖然臉上的表情看不出,那雙耳朵倒是在很勤快地表達著情緒……這一失憶,倒是把狐狸這種犬類動物的忠犬屬性給重新激活了。迦南不知道現在這種哭笑不得的心情是怎麽回事。但是他那已經沒有了心的胸腔裏,卻驀地湧上一股溫潤的熱流。停滯許久的血液似乎又開始在血管裏流淌。他清了清喉嚨,推推狐狸,“既然來了,就進來吧。”微水居是一座風雅的小閣,以木頭架築在一座小池之上。池水是從巫溪中引來,其中遍植蓮花,浮萍連片,像一片青綠淺褐的色塊斑駁地綴滿了水麵。兩間相連的木屋,另外一間獨立的木閣由曲折的畫橋連通,石桌石椅,青簾漫卷,與謁見大廳的華麗莊嚴截然不同,仿若隻是過了一道門,便進入了世外隱者的世界。寢室就在那獨立的木閣之中。一間堂屋,兩側分別為書房和臥房,其間用鏤花月亮門和竹簾隔開。碧紗糊窗,有晚風被水波送進來,一派清涼之意。阿霜乖乖跟著迦南進屋,坐回自己原先坐過的椅子上,仍然是一本正經的坐姿,隻有九條尾巴無意識地在身後搖來搖去。迦南脫去外衣,回頭看了他一眼,突然泛出一陣久違的笑意。自從五年前被挖心之後,他其實是經常笑的,隻不過沒有一次笑不是帶著某種惡意,意圖使看到這笑容的人恐懼而已。可這一次他是真的很想笑,那種從靈魂深處蜿蜒而出的,柔軟的微笑。可是這笑容剛浮現到了一半就被他逼了回去。即便九尾現在失去記憶,一心一意隻知道跟著他,他也不能忘了自己原本決定要做成的事。五年前他由於生命受到威脅,靈魂深處一小部分蚩尤的記憶覺醒,隨之覺醒的是強大的魔神之力。但是他一學到了祝福詛咒術中的封印之術後,便將所有的蚩尤記憶封印。隻是那一小部分的記憶,就已經令他性情大變,如果釋放全部的記憶,恐怕他會就此陷入瘋狂。這並非他想要的,他還要記得自己是誰,要記得自己的仇恨,這樣才有機會報複,有機會讓那些曾經無視他、對他殘忍的人們拜服在他腳下,看著他們恐懼哀求的樣子。不到萬不得已,他是不會解開封印的。向上一次為了解放窮奇,他又解放了一小部分的封印,但與此同時代價便是他的脾氣越來越不穩定,總是有某種嗜殺的欲望在心中躍躍欲試。他需要徹夜打坐冥想,龜息吐納,才能夠將這欲望壓下去。可是現在如果他一心沉浸在與九尾的私情裏,那麽他那用仇恨解放的力量很可能會不聽使喚,現在正是緊要關頭,每一步走下來都要小心翼翼,他不可以為九尾分心太多。“吃過晚飯了麽?”迦南走入被厚厚的簾幕擋住的書房中,隨口問了一句。阿霜回答,“沒有。”迦南從書房裏出來,向著門外吩咐了一句,“送點飯菜進來。”門外的侍女應了一聲,腳步聲遠去。迦南回到書房裏。原本的書房裏完全改變了樣子,架子上擺放著許多瓶瓶罐罐,一些透明的瓶子裏還裝著一些看來讓人起雞皮疙瘩的東西,比如蟾蜍、毒蛇、泡在血漿裏的眼睛、腐爛的老鼠。另外一些瓶罐裏放著風幹的藥草,搗藥用的藥杵,藥爐等物。桌子上橫七豎八擺滿了厚厚的巫書和紙張。迦南打開一隻藥罐,往裏看了看。裏麵原本有幾百隻蠱蟲,現在隻剩下一隻了。那蠱蟲通體血紅,肥大如拇指。迦南看著,卻皺皺眉頭。這蠱便是比翼,用巫蠱術佐以魅術和祝福詛咒術製成。原本是已經失傳的禁術,他令饕餮尋遍了軒轅國,才終於找到了製作比翼的方法。他煉製這道蠱並非為了與誰定下生生世世,而是為了自救。當初他為了將比翼從赤煉的靈魂中分離,好藉此殺死離孤,便將赤煉的靈魂吸納入自己胸腔中的嫘祖之眼中煉化,終於成功將比翼轉化入自己體內,然後將赤練的靈魂重新收入桃木劍的封印之中。然而比翼雖然在他身體裏,他卻無法解開巫咒,因為赤煉已經轉世一次,身體裏的蠱蟲已經隨著紅狐的身體死去,所以現在殘留在他身上的是已經成型的詛咒,沒有實體,無法輕易毀掉。而且那比翼在被他的強大魔力吸出後,便緊緊盤繞在了他的靈體中,他無論如何也無法將之剝除。為了盡快除掉離孤,他決定欺騙這道詛咒。他自己製成了一道比翼之蠱,並且灌注了打量的魔力,再下進自己身體裏。最初他以魔力壓製著那蠱蟲,不另它蘇醒,卻令它逐漸與自己的靈魂融合,之後再一舉催化。於是兩道比翼在他的靈識裏進行了一場惡鬥,但由於迦南為他自己製作的那一道比翼注入大量魔力,離孤那一道漸漸不敵,終於被一點一點剝落,逼出體外。可是這樣一來,迦南身體裏便有了比翼,可是比翼從來都是雙蠱成活,如果他不能在三年內將剩下的蠱蟲下入另一人身體,便相當於比翼被破,他便隻有魂飛魄散這一條路可走。原本他都想好了,要給斛九下比翼,這是他對斛九放棄他的懲罰,要讓他生生世世都離不開自己。並且,這樣也算是給自己添了一張護身符,令斛九永遠不可能與他兵刃相向,因為一旦他的靈魂被毀滅,斛九也會被一同毀滅。可是現在,他有些猶豫了。如果阿霜什麽都不記得,這樣做會不會太不公平?要不要再等等……等他真的愛上了自己,再讓他自己決定呢?正在他考慮的功夫,飯菜已經送到了。迦南讓人端到桌上,熱騰騰的香氣立刻溢滿了整間屋子。然而阿霜看著那滿桌珍饈,卻皺了皺眉頭,似乎不太滿意。迦南看到他的樣子,就問,“不喜歡吃?”阿霜說,“我又不太餓了。”迦南一挑眉頭,“原來你還有挑食的毛病。你要什麽,我可以讓人去做。”阿霜似乎猶豫了一下,還是搖搖頭,“不用了。聽說你也沒吃晚飯,你吃吧。”“我不用吃飯的。”迦南說著,忽然覺得他倆的對話很沒營養……他一揮手,讓人把飯菜撤了,然後看看阿霜,“我要去調息了,你覺得無聊,可以回伽蘭寺等我。我有機會回去看你。”誰知道阿霜卻堅決一搖頭,“我在這兒等你。”“……我要調息一個晚上。”“沒關係。”眼神堅定。迦南有種想要扶額長歎的衝動,難道五千年前的阿霜是這麽粘人的麽……怪不得赤煉最後要移情別戀啊……他也不管了,徑直回了臥房在床上打坐,陷入深層冥想狀態。冥想到子夜時分,他聽到狐狸離開的腳步聲,心中稍稍一緊,又放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