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有兩千人。”“兩千人,自保來說太多,反叛來說又太少。不過他身為海神,戰力並非一般鮫人可比,這點也不能大意。”“上神。如果應龍與蚩尤做了什麽交易,我們是否應該借此機會除掉他?”句芒眼中有殺機閃過。伏羲卻搖搖頭,“不必,他的雙親都還沉睡在無上神界,為了能重新見到他們,他不會真的跟蚩尤達成什麽共識。想必隻是為了爭取一時的安寧吧。畢竟鮫人原本就是魔族,蚩尤戰敗後不容於天地才不得不進入了大海,受顓頊庇護才存活至今。現在蚩尤複活,肯定會想要召回自己的臣民。為了保護鮫人不得不做些虛偽與蛇,可以理解。”“是。”“對了,今晚筵席,我想讓十二神識出席。”句芒抬起頭,神色有些不妥,“他以什麽身份出席呢?”“就是十二神識啊。我們都已經大張旗鼓把他贏回來,並且一直在宣稱他是大荒唯一的救贖,如果一直不讓他露麵,恐怕會令軍心民心動搖。”句芒勉強垂下頭去,柔順應道,“是……”伏羲看看他,淡然道,“我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放心,這兩年來他已經變了很多。不會壞事的。”然而伏羲卻又怎麽知道,句芒對十二神識的芥蒂,並非隻是因為對方不好控製這麽簡單。若說到其根源,卻是足夠被革除神籍,打入輪回的原罪。句芒根本不希望大荒神複活。可那是伏羲等待了兩萬年的夢,他不希望看到對方痛苦的樣子。反正已經習慣,以伏羲的願望為願望,以伏羲的快樂為快樂。這是作為木神句芒的他永恒的宿命。當夜,在羽民國皇宮的紫微殿裏,剛剛即位才十二歲的小羽皇坐在高高的皇座之上,四下眾臣親王相繼落座。大廳當中鋪著華麗非常的紫底金凰地毯,上萬隻宮燈一同映照出穹頂上繁複的彩色繪卷,潘鳳柱擰立兩側,其間無數席位整齊擺設,上麵金樽玉盞,酒香四溢。應龍由人引著,進入宴廳,在羽皇右首落座。右賢者坐在他旁邊的席位上。而與他相對的左首席位卻仍然空著,直到宴會的編鍾聲伶仃響起,才有一個人從門外緩步走進。於此同時,門口的禮官高聲宣告來客名號,“十二神識斛九駕到”此語一出,滿殿寂然。十二神識的名號簡直已經成了羽民國的傳說,說他是唯一能夠從蚩尤的魔掌中還有那即將到來的天地大衝撞中解救世人的最後希望。而兩年來,這是他首次露麵。此人一襲銀絲華服,長長的後擺迤邐在地麵上,額間戴著銀色冠飾,一顆明珠遮住眉心。他的步履優雅沉穩,銀發如懸瀑垂落身後,銀藍色雙目清透到冷冽,淡漠的神色,正應和那仿佛冒著寒氣般的氣質。此人氣度雍容卻神態冰冷,叫人看了心生敬畏。可他身上又有某種難言的魅氣,叫人忍不住一看再看。滿殿的視線都集中在他身上,而他唯有在看到應龍時,露出訝異的神色,但隻是一瞬,便又轉開了視線,在左首席位上落座。宴會開始後,歌舞升平間,應龍低聲與右賢者說,“那就是你們的神識嗎?我聽說,他是一隻妖?”右賢者麵不改色,“聽誰說?”“傳言。傳言他不僅是妖,還是蚩尤的妖。”“一派胡言。”“如果不是,他為什麽要用那珠子遮住眉心?而且我如果記得沒錯的話,我們鮫人那本預言天書上似乎說過,最後一任神識會‘與魔鬼訂下血之契約’,卻不知道這魔鬼除了蚩尤,還會有誰?”右賢者轉開視線,“不論真假,他都是唯一能夠擊敗蚩尤的人。否則,不僅是我們羽民國,鮫人亦不可能生存。”應龍低笑兩聲,不再說什麽,卻舉起酒爵,對著對席的斛九一舉杯。斛九有些驚訝。沒想到當初在東海畔遇到的那個瘋子一樣的龍十二,竟然就是海神應龍。為何他當時會出現在東海,還要跟他跑到大阿山去。海國與羽民的關係一向微妙。近幾年結成的聯盟也在軒轅被攻破後變得鬆散。最近更是有傳言,說是海神與蚩尤做了交易,才保得海國暫時不受蚩尤所造成的天災人禍的波及。應龍這個神明,似乎亦正亦邪,他愈發捉摸不透。這宴會,他並不想參加。伏羲告訴他,他現在是大荒所有仍然存活的人們的信仰,他心中隻覺得好笑。幾千年來,他都是以一個妖的身份活著,被他們這些受四方天帝庇護的種族視作邪魔外道,如今卻成了他們的救贖。而這份救贖,竟然是以殺掉迦南為代價。已經兩年沒有見過他了。他沒有召喚過自己,自己也隻能從戰報和傳聞中得知他的近況。迦南的所作所為令他心驚。他想,可能現在的“迦南”真的不再是迦南了。迦南是不是已經被他殺死了,如今迦南的軀殼,隻是被蚩尤支配著而已?每每想到如此,他便害怕得整夜整夜睡不著覺。睡不著,他便隻能一遍一遍回憶著從小到大跟迦南的所有記憶。在成為迦南的妖之前,他們曾經是多年的同班同學。他不曾注意過迦南的存在,可是此時若想重新拾起那時期點點滴滴的記憶,卻也不是無處可尋。他記得迦南總是一個不會討老師喜歡的孩子,雖然他很努力,但每次寫出來的論文都不和老師的胃口。有什麽活動,別人圍在老師身邊撒嬌開玩笑的時候,他隻知道在一旁悶著,看樣子也想參與到快活的氛圍裏去,可不論怎樣,卻永遠是個局外人。每次他一說話,話題總是沒有人接下去。那時候作為海洹的他曾經漫漫然地想過,這個孩子還真是孤獨呢。不過他那時全部的視線追逐的都是那個火一樣的鹿鳴,一步一步履行著自己的計劃。學習大量的巫術,逐步地接近鹿鳴。他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迦南注意到自己的,亦或者是一直就注意著他。不知道在他身後,那眼神默默追隨了多久。後來成為迦南的妖後,他開始越來越多地了解這個少年。知道他家裏有一個似乎很沒有責任心的父親,也知道他自小母親就跟人跑了。雖然到現在已經明白這些其實都是離孤的安排,不過那時隻是覺得,這果然是個很孤獨的人。雖然他身為妖,沒有過父母,可是作為海洹的日子裏,他已經得到了足夠的父愛和母愛。他想,一個人類大約是很容易把這些愛當做理所應當擁有的東西,可是如果一個人一旦擁有不了,那麽從一開始便會是一種缺失。他會一生尋找東西來添補這種缺失,可卻永遠不可能真正填滿。因為從一開始就缺少愛的孩子,便不可能愛自己。不愛自己的人,便不可能讓別人愛上你。一開始保護他,隻是出於對他的憐憫吧。覺得這個少年雖然陰暗,但這陰暗是人性本身固有,他願意坦然地麵對承認,毫不回避,便是人類之中難得的了,恐怕就連自己都做不到如此坦然。他活得那樣努力,卻總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心想著,要不就幫幫他吧。沒想到幫著幫著,就發覺自己的眼睛總也離不開他了。不論他走到哪裏,都會不動聲色跟著。看到他被人刁難了,就像跳出來幫他教訓對方。聽說他想要參加九巫會,就故意去別的巫係為他騰出名額,即使兩個人鬧別扭了,也仍然會遠遠看著他。斛九一直不相信自己愛上迦南了。他明明一直一直喜歡的都隻有赤煉一個人。可是到現在,他發現再抵賴已經沒有用了。即便是迦南殺了對他來說最重要的赤煉,欺騙他,利用他,他卻仍然無法恨他。每一次涉及到關於迦南的事,他就會失了方寸。已經給迦南造成了那麽多傷害,他知道很多東西都已經無可挽回了。可是另一件令他更痛苦的,是在他的記憶恢複之後,伏羲跟他說的另一個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