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隻是少頃的怔忡,隨即從容答道,“蚩尤實力之強,即便是以吾原本的力量,要想打敗他也必會付出代價。吾伏羲擁有大荒神一半的力量,而你隻有十二分之一,若要殺掉他,多半是同歸於盡吧。不過你若是對這個已經被蚩尤毀得差不多的世界還有留戀,我可以救你一命,令你終老。”可是斛九卻放聲大笑起來,笑聲是少有的清朗。他這樣笑,反而令人不安。“不必了。”斛九收住幾分笑意,抬起有些空曠的銀藍色雙眸,“這樣正合我意。”...而另一邊,夜宴過後,右賢者獨自一人登上賢者宮旁的高樓。黑色的天幕無邊無際,當中掛著兩個“月亮”,一銀一紅,一小一大,一柔一耀,相互輝映著,是從未有過的奇景。那銀色的月亮,便是那自古不變的月亮,可那紅色的,卻是曾經隻不過是天際中暗淡一點的七殺凶星。蚩尤魔力大盛,吸引著那凶星以極快的速度向大荒衝來。連年的地震海嘯洪水大旱蝗災火災,盡是因為那魔力與凶星引力的相互作用擾亂了大荒的地氣。現在那凶星每一天都在變得更大一些,每一天都又離大荒近了一些。現在每天夜裏人們都會惴惴不安地望著夜空中那顆紅色的“月亮”,帶著某種絕望的麻木,看著它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傳說當它與大荒相撞的時候,一霎那間,世間的一切都會化為塵埃,消失在寰宇的黑暗裏。如今,人們隻能將全部的冀望壓在大荒神廟中的十二神識身上,他們堅信他們的領袖告訴他們的是真的,十二神識會挽救一切。可是,自己說得真的是真的麽?句芒連自己都不相信了。一路走來,他親眼看著蚩尤是如何一步一步成魔。他開始懷疑伏羲說的話了,這是以前還從未有過的。伏羲大人說得一定是對的,這是他一直以來的信仰。可是這一次,如果不是他們的設計和參與,蚩尤真的會從那個影子一樣無害的少年,成長為現在的禍世魔頭麽?如果是他們親手培養的魔君,卻又要反過來將他除掉,這樣的做法,就是所謂正義麽?未免太諷刺了。“美人!找了你半天,原來你在這兒啊!”句芒回頭,就見應龍端著杯酒拎著酒壺施施然走上樓梯來,微醺的雙眸半掩,臉頰染著幾分酡紅,看起來與平常時候那清澈幹淨的美多了幾分顏色。隻可惜一開口,還是那麽讓人吐血…句芒環視四周,見四下無人,便轉回頭去,好像沒看見他一樣,“你來幹什麽。”“我來找你喝酒啊!”應龍一下子靠到他旁邊,胳膊搭在他肩膀上。句芒身體一僵,不習慣外人如此親密的碰觸,抖了下肩膀甩開了應龍的手。“我有同意和你喝酒麽?”“你們羽人釀的這叫什麽……金葉酒,實在好喝。建木的樹葉子居然也能變成酒,哎……我們海國就找不到這麽好的東西嘍。”應龍一個轉身,靠在闌幹上,自己給自己斟滿一杯,一飲而盡。句芒見他喝得這麽痛快,也拿過另一隻酒杯,應龍立刻給他斟滿。他將酒舉到鼻間嗅著,建木樹葉的清香繚繞不去,入口甘甜綿遠,香氣順著食道滲入肺腑。句芒身為木神,掌管著草木枯榮的秩序。這建木曾經是他獻給少昊天帝的禮物,是他精心培育而成的樹種。原本其實並沒有想到它竟然會長得這樣高大,如今自己站在它上麵,卻仿佛滄海一粟般渺小。“美人,你為什麽總也不笑啊?你一個木神本來應該欣欣向榮的嘛,老哭喪著臉,怪不得最近幾年我們海國的海草長得都不茂盛了。”句芒斜著瞥他一眼,“沒有可笑的事,為何非要笑不可。”“人生在世,如果連值得你笑的事都沒有,那活著還有什麽意思?”是啊,活了這麽久,似乎存在這種東西一旦成了永恒,就跟死去沒有什麽區別了。句芒有些落寞地垂下眼睛,他不明白為何同為天帝的屬臣,海神卻可以這樣瀟灑自在。“應龍,你是為什麽而活著呢?”“我啊。”應龍放下杯盞,看著天空中的血月,“其實我也不知道。我爹當初告訴我要守護這片海洋,我就隻好一次一次地回來咯。不過後來嘛,發現其實沒什麽意思,我們海國的人日子都過得平平淡淡,有沒有我根本沒什麽區別。”“這樣麽……”這種類似的感覺,句芒何嚐沒有。創世的時代造就過去了,秩序已經被建立到近乎完美,真的還需要他們這些神的幹預麽?甚至如果沒有他們,恐怕這末日,也不一定會來。應龍轉過頭來看著句芒,“你呢?你是為什麽而活?”句芒一時間有些迷茫,但他仍然用堅定的口吻回答,“輔佐東方天帝。”結果應龍卻撲哧一笑。這笑聲有點惹怒了句芒。他皺起眉頭,麵露不快。“別生氣別生氣,我沒別的意思。隻不過有所感慨罷了。“感慨什麽?”“感慨伏羲上神真是好福氣,明明是個不知道珍惜的孩子,身邊卻總會有人寵著他。”句芒瞪著他,“說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你什麽意思?”此時應龍忽然前傾身體,托住句芒的雙頰,在他唇上落下輕如鴻毛的一吻。然後在句芒震驚的目光中,他直起身,倜儻一笑,“就是這個意思。”句芒瞪大了眼睛,什麽也說不出來,似乎被嚇到了。應龍哈哈大笑著,仰頭飲下一杯,然後對著那輪血月,輕輕哼起一首歌來。鮫人的嗓音是世上最動聽的天籟,即便是最普通的曲調,應龍唱來卻飄渺如霧,恍惚是從天堂中降下的音樂。那是一首搖籃曲,婉轉悠揚,令人想到兒時夏日午後昏昏欲睡的夏蟬。“蝴蝶飛,蟲兒睡,蓮花枯萎,星星落淚。月光濃時,孩子沉醉,留下記憶,遠走高飛。”...蚩尤大軍壓境,決戰的時刻,終於到來。蚩尤的活屍軍隊一天一天向著羽民國內陸推進,所過之處屍橫遍野,村莊田地盡毀,聖樹枯萎,樹靈枯竭。而空中的紅月也越來越大,光輝已經蓋過了月亮,到現在幾乎已經占據了半片天幕,幾乎連那行星上深深淺淺的山脈都能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