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在書房裏,杜含章仔細看過了,這些青筋色的圈是由很多個黃豆大小的方塊符號串聯起來的,方塊裏麵是兩條鬥形龍合成的卍字,卍字的四麵和角上又有牛頭紋和蘑菇紋,然後每個方塊裏麵的牛頭和蘑菇都似而不同。 它可能是一個力量型的封印,不過杜含章從沒見過這種圖案,餘亦勤又一問三不知,杜含章跟著他,其中一個打算就是去問古春曉。 那大妹子再怎麽不靠譜,也是矜孤族人的共命鳥,杜含章相信肯定有些隻有她才知道的東西。 這時,後麵有人突然鳴了下笛,杜含章回過神,看見對方想超車,將車往右邊靠了靠,說:“你這個感覺遲鈍,跟隻有半道魂魄有關係嗎?” 古春曉和何拾都說有,但餘亦勤沒感受過魂魄完整的狀態,中肯地說:“可能有。” 杜含章心裏一澀,覺得他就半邊魂,一直失憶下去也不是辦法,杜含章沉默了片刻,說:“故總要確實是你的魂魄,我也不會占你這種便宜,我該怎麽還給你,你心裏有數嗎?” 餘亦勤不負他望,果然說:“沒有。” 杜含章立刻發現,自己現在最好是隻跟他聊生活和天氣問題,不然真的隻有把天聊死這一條路可走,因為你想知道的,別人全都不清楚。 車裏突兀地安靜下來,杜含章才去開電台,手機就響了。 打來的人是陸辰,杜含章開著外放,餘亦勤聽見陸辰在那邊說:“含哥,何副局說那個骨妖被你們捉住了,有這回事嗎?” “有,在我這裏。”杜含章說。 陸辰笑道:“太好了,你在哪?我過去找你取。” 骨妖基本是餘亦勤抓的,杜含章就是收了個尾,從付出多少上來說,餘亦勤才是那個有發落權的人。 但杜含章往後視鏡裏瞥了一眼,發現餘亦勤沒什麽反應,就說:“我在去工地那條街的路上,你過去了給我打電話,我告訴你在哪。” “巧了,”陸辰說,“我正好也要去那邊,半個小時左右到,一會兒見了說吧。” 杜含章本來還打算問問陸陶的情況,聞言覺得沒那個必要了,掛了電話後問餘亦勤:“陸辰要提走骨妖,你沒什麽意見嗎?” 餘亦勤看著他的後腦勺說:“沒有。” “現在倒是大方了,”杜含章揶揄道,“之前不是一塊骨頭都不給陸辰的嗎?” 餘亦勤是個結果主義者,古春曉既然找到了而且沒什麽事,他跟陸辰那點小矛盾就不值一提了,他說:“現在可以了,不過骨妖在哪?我有點問題問她。” 杜含章從褲兜裏摸出芥子,反手擱在了頭靠右邊。 餘亦勤伸手去接,可芥子隻有桃核那麽小,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對方的手。 這是一隻在他記憶裏拂亂過桃花的手,有著修長和均勻的骨節,還說過自己是他等的人……餘亦勤拿住那枚桃核,心裏突然翻湧起了一股念想,杜含章為什麽會等自己,他想知道。 他將桃核拿到麵前,知道這是一個儲藏空間,但翻看了一圈不得要領,隻好說:“怎麽打開?” 杜含章:“有刻字那一麵朝上,順時針擰三分之一圈,再轉回六分之一圈的位置,吹一口氣,就開了。” 餘亦勤低頭去找刻字,結果翻過來之後,沒看見字,隻看見了一枚六角形的雪花刻印,和真正的雪花一樣細小,難怪他到手的時候沒注意。 不過這麽小個玩意上還要刻個精致的雪花,餘亦勤毫無藝術細胞地感慨了一下沒意義,左擰右擰最後吹了口鬼氣,桃核也不嫌棄他不是神仙,“噗”的一聲變成拳頭大小,接著猛地彈開了一小塊。 骨妖從裏麵飄出來變大,身上貼了塊定勢木簡,她無法動彈,隻能直勾勾地往下掉。 餘亦勤單手抄住她,看她好像石化了,還是一個黃鸝的形態,餘亦勤晃了晃她也沒反應,隻好又去問杜含章:“我要問她話,應該怎麽做?” 杜含章:“你等會兒吧,紅燈的時候我給你弄。” 餘亦勤應了聲“好”,隻是他們正在高架上,等杜含章減檔候燈的時候,後麵的人悶不吭聲的,居然已經睡著了。 餘亦勤實在是困得夠嗆,他沒日沒夜地找禿鷲,在杜含章的書房也是被故總強行用靈氣灌醒的,剛剛被穩定的車速一顛,眼皮很快就沉了下去。 杜含章沒看後視鏡,側身回過頭,看見他歪在後座上,神態安寧地睡著了。 這時旁邊車裏的音樂聲飄進來,歌手嗓音溫柔,不緊不慢地合著曲調,那些臨時又意外捕捉到的歌詞,居然和杜含章的心境挺配的。 ……院裏枯木又開花,半生存了好多話…… 他是存了好多話,可悲的是想要交談的人成了個“啞巴”。 “啞巴”在他車上睡得還挺好,半小時後,杜含章將車停在喪葬店對麵了,餘亦勤還在後麵倒頭大睡。 他已經徹底倒下了,後背貼著靠背和座椅的折角,左手搭在臉前麵,如果無視掉那隻形態多變的骨妖的話,睡相還是能看的,挺乖順的感覺。 杜含章解了安全帶,盯了他半分鍾,餘亦勤的危機意識卻像是下線了,半天一動不動。 杜含章心想這也睡得太死了,他下車從後座拉開門,撐著座椅將上身探進去,剛準備搖一下這位辟穀的睡神,背上就被人推了一把。 “想幹啥啊你!耍流……呃!” 杜含章趴下去的時候,古春曉像隻被掐住了咽喉的雞,音量呈指數級別坍縮。 她在店裏看見杜含章,就知道餘亦勤肯定也回來了,本來還挺高興的,誰知道跑出門後大吃一驚,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姓方的媽的想幹什麽! 不過千怪萬怪也怪她手太快,她推他幹什麽?應該拉出去摔進垃圾桶啊! 古春曉腦子裏在後悔不迭的“啊啊啊”,車裏杜含章卻沒占到什麽便宜。 有點遺憾,他演技不夠,沒能摔出個嘴對嘴,隻是撞出了個嘴對下巴,心猿意馬屁也沒有,牙還磕到了內唇皮,傷口興許是有點大,使得血一下就淌了出來。 但他的左手摁到了餘亦勤身上,這一碰讓他發現了不對勁。 餘亦勤不是睡著了,他是……涼了。 杜含章目光一震,也顧不上偷襲他那個缺大德的,猛地抓住餘亦勤的手臂晃了晃:“雪……餘亦勤,醒醒!” 這期間他躬伏進去,用另一隻手將餘亦勤的臉翻正了,血順著杜含章的下頜往下滴,意外地落到了餘亦勤唇縫裏。 杜含章正準備繼續喊他,意料之外的一幕卻出現了。 餘亦勤根本沒動,他沒張嘴,也沒舔嘴唇,可那滴血很快就消失了個幹幹淨淨。 杜含章愣了一下,本能地用指腹擦了點血,在他嘴上抹了一下。 不管他抹的是什麽,這個動作都過於親密,可眼下情況莫名且緊急,杜含章根本顧不上旖旎,很快就見那抹紅色又不見了。 自古都隻有邪魔外道才會吸食血氣,現在餘亦勤居然也變成了這樣,他到底怎麽了…… 杜含章一邊思索,一邊卻又不假思索,低頭將唇壓了下去。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了,等古春曉反應過來,你特麽又不止嘴上有血的時候,車裏都已經少兒不宜了。第31章 收回 有點涼, 但是很柔軟,鼻尖還有點隱隱攢動的香火氣, 這是杜含章壓下來之後, 不合時宜的第一反應。 世事實在無常, 不久之前他還在讓這人償命, 眼下卻又趕著給他“獻血”,而且方式還如此的……另辟蹊徑。 隻可惜他連原則和色相都一起犧牲了, 餘亦勤還是不領情。 和電視劇裏的經典橋段不同, 餘亦勤並沒有無意識地攫取, 他唇角冰涼, 紋絲不動,讓人克製不住地想往“死”上聯想。 杜含章一口的鐵鏽味, 也不知道自己嘴裏的血渡過去了沒有。 他貼了片刻,像是終於受不了這種一潭死水似的狀況, 伸手捏住餘亦勤的下巴, 頂開他的牙關, 咬破舌尖, 將血和靈氣一股腦地灌了進去。 在他眼下看不見的位置,餘亦勤頸側的火焰搖來晃去, 焰苗居然矮了下去。 同一時間,在車外麵,古春曉的忍耐力也到了極限。 雖然她熱愛嗑cp, 這兩位的臉真拿出去也圈得上粉,但她還是有底線的, 餘亦勤暈成這樣,姓方……算了,還是姓杜的吧這是在占便宜! 想到這裏,古春曉深吸了一口氣,克製著下手錘爆杜含章的衝動,在車門口青筋暴跳地喊道:“我說老兄,要急救也應該先把患者弄出來攤平吧?您先把他弄出來了再上人工呼吸行嗎?” 杜含章卻根本顧不上理她,他跟餘亦勤現在的姿勢,活像一對交頸鴛鴦,新鮮的感觸呼嘯來去,將他的思緒塞了個密不透風。 嘴裏的鹹味才淡下去,另一種陌生的柔軟又瞬間蔓延了上來。 這世上連杜含章自己都理不清楚餘雪慵對他的意義,所以那種感覺掠上心頭的時候,他本能似的嚐了嚐,然後才表情複雜地抬起頭,察覺到自己的行為完全變了味道。 自己這是在幹什麽?他的分寸,他的禮數,和他的仇恨呢? 杜含章問不出口,也不想問,他麵沉如水地懸在離餘亦勤的臉不到三寸的位置,心裏一瞬間居然想咬他。 咬他的咽喉,和他的…… 杜含章眼眸幽深地在餘亦勤唇上盯了一眼,接著鬱悶至極地喘了口氣,撐起上身,將餘亦勤粗魯地拽起來撞進懷裏,一手抄腋下一手托膝彎,把人從車裏抱了出來。 餘亦勤的臉歪進他頸側,也許是杜含章的錯覺,覺得他的嘴唇似乎沒有之前那麽涼了。 車門外邊,古春曉見她大哥出嫁似的被抱出來了,也顧不上吐槽這個受風濃厚的姿勢,忙著指揮杜含章:“誒你慢點,我。靠你撞到他的頭了,看著點兒啊大哥,活兒這麽糙!” 杜含章不是活兒糙,他是有點刻意隨便,畢竟兩人有仇,還想要什麽溫柔嗬護? 而且餘亦勤看著清瘦,但當人當得著實認真,給自己擬的人形還挺沉的。 杜含章抱著餘亦勤往店裏走,古春曉卻在旁邊左擾右攔,伸著手說:“行了,你送到這裏就可以了,我來吧。” 杜含章瞥了下她的小身板,避開她從各個方向襲來的手,將餘亦勤抱進了店裏,準備往藤椅上放。 古春曉發現趕不走他,隻好去開後門,想讓餘亦勤躺得舒服一點:“別放那裏,後麵有床,放他屋裏去吧。” 杜含章這才知道,餘亦勤的住處就在店的後麵。 他跟著古春曉進了後門,看見屋裏光線很差,放眼也空空蕩蕩的,不過不亂,也不潮濕,一個單身漢能收拾成這樣已經及格了。 很快餘亦勤被放到床上,古春曉將杜含章擠到一邊,開始掰眼皮探呼吸地折騰餘亦勤,還扯著餘亦勤的領口,去看他脖子上的魔火。 這火已經快滅了,隻剩下一點暗火印在皮膚上,像是會發熒光的紋身。 古春曉盯著它,臉上的嬉皮笑臉不見了,板著臉說:“這傷是哪兒來的?” 杜含章看著魔火:“他之前找你的時候,強衝魔道時沾上的。” 說完他簡單講了講餘亦勤被抓的經過,都是之前餘亦勤在防異辦裏說的翻版。 古春曉聽得心酸又感動,咬了下內唇角,做樣子的在餘亦勤手上抽了一下,垂眼嘟囔:“衝個屁,真是個憨批。” 她的語氣自然親昵,神態也說不上嬌羞,是一副心疼到責備的意味。 別人兄妹倆,親近是應該的,可杜含章卻從她臉上捕捉到了一種親情之外的感覺。這讓他無端在意,盯著古春曉看了好幾眼,對方依然恍若不覺,忙著用細長的手指給餘亦勤整理領口。 杜含章看這一幕有點礙眼,想皺眉臉上又還是麵無表情,很快打斷她道:“他到底怎麽了?好好的為什麽又暈了,是……” 這話沒說完,急性子的古春曉就突然停下手上的動作,抬頭納悶地說:“嗯?‘又’是什麽意思?他不一直暈著嗎?” “不是,”杜含章說,“一刻鍾之前在車上的時候,他還是醒著的。” “是嗎?”古春曉皺了下眉,表情迅速糾結。 杜含章不知道她這是在愁什麽,說:“是,有什麽問題嗎?” 古春曉“嘖”了一聲:“不是有問題,是有點反常,他以前一般都要睡個幾天的。” 這話她在山洞裏也說過,要四五天,杜含章頓了片刻,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誰:“一般來說,醒得快了應該是個好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