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含章很難不注意他,看他提著筷子發笑,眉眼在熾黃的光線下顯得柔和得不像話,就說:“你是吃到什麽了,偷偷笑成這樣?” 古春曉立刻抬頭去看餘亦勤,發現他也沒笑成怎樣,但心情好像真不錯。 餘亦勤迎著他的視線說:“我沒有偷偷,我是光明正大地在笑。” “那你在光明正大地笑什麽?”杜含章說。 餘亦勤還不至於說“我在笑你虧大了”這種傻話,一笑而過地鄰近地菜碗往他麵前推了一截:“這個菜挺好吃的,你多吃一點。” 古春曉在旁邊拿眼神斜他,心說為什麽沒有“們”? 杜含章說完謝謝,又來質疑他:“好吃嗎?可我看你都沒怎麽動筷子?” “動了的,”餘亦勤說,“你沒看我的時候我都在吃。” “翻譯過來就是我一看你就不吃了,”杜含章把眼一垂,夾了片他讓自己多吃的芹菜杆,稀奇道,“你筷子什麽時候跟我眼皮聯動了?” 餘亦勤笑了一聲:“沒聯動,都是意外。” 杜含章“哦”了一聲,明顯是沒信,後半段仍然盯他,餘亦勤還是吃得少,不過席間的氣氛還算和諧,算是他“掉馬”之後的第一次和平共處。 還在吃的時候,杜含章就打包了一堆點心、涼菜和酥炸小黃魚,看樣子是給陸辰他們加班帶的宵夜。 餘亦勤看他獨自擰著一堆打包盒,心想這樣的一個人,怎麽跟魔族扯得上關係?第39章 錯亂 回車上的時候, 杜含章本來準備把打包盒放在副駕上。 可防異辦一堆人, 塑料盒摞的有點高,急刹一腳很容易歪倒, 潑一車廂的涼菜湯水, 於是等他去拉副駕的車門,餘亦勤突然說了一句:“給我吧。” 杜含章有點錯愕,看了他一眼,雖然不知道他的毛怎麽突然順了,但還是把提手給他了。 然而在餘亦勤看來, 他覺得杜含章才是剛冷靜完的那個。 不過不管激動反常的是誰,這一頓飯吃下來, 兩人心裏都多了點平心靜氣,覺得反正是要一起行動, 能好好說話的時候就珍惜一點,畢竟嫌疑是嫌疑, 可每一次針鋒相對, 誰的心裏都不舒服。 路上稍微有點堵, 前半段都是古春曉在訴苦, 說她跟陸陶真是實慘。 餘亦勤隻聽, 不時“嗯”一聲,但很少發表諸如“我早說讓你不要亂跑”之類的事後勸誡。 杜含章也不插嘴, 因為他不在古春曉的訴苦射程內。 古春曉吐了一刻鍾的槽, 終於說累了, 打了個哈欠, 歪在一邊睡著了。 車裏安靜了一會兒,餘亦勤單手按著那兩袋打包盒,心裏在琢磨那個輪回死陣。 杜含章連看了三次後視鏡,發現餘亦勤都是那個走神的樣子,於是一分鍾後,杜含章打破了沉默,他說:“你在想什麽?” 餘亦勤回過神,理了下思路,起了個話題:“我在想,我當年在城裏找到你的時候,你手邊有棵小樹苗,那是什麽東西?怎麽那麽小,還能在秋天開花?” 杜含章的記憶霎時浮沉,好半晌才說:“是‘春不休’。” 餘亦勤腦中毫無概念:“沒聽過。” “你聽過,忘了而已。”杜含章糾正道,“‘春不休’是鬼族手作的一種小玩意兒,當年在濟武城裏很流行,行業機密是用落陰樹的木屑裝填果核,配上能引燃木屑的鬼符,點燃就能看見枯木逢春的景象。” 餘亦勤聞言有點感慨:“這麽聽著,當年幽都的落陰樹應該有很多吧?” 落陰樹作為幽都的界樹,是一種和地下的地氣伴生的幽靈樹,它有點像人間的烏桕,有著心形的葉子但是沒有果實,樹身上也會發出微弱的熒光。 它和人間的植被一樣,隨著生靈活動的幹擾而在逐漸減少,如今是幽都的特級保護樹木,鬼民們連葉子都不敢摘一片,更別說砍它的樹幹來磨木屑了。 “可能是吧。”杜含章其實也不清楚,他沒去過幽都,不知道下麵樹木的多少,但他有搭話的欲。望。 餘亦勤知道自己的問題很毀氣氛,但他還是說:“我記得我那時候找到你,你已經受了傷,是誰傷的你,你還記得嗎?” 他私以為這個問題還是挺關鍵的,悠關著到底是他先開城門,還是城裏先出事。 杜含章心想這種事情,誰忘得掉,說:“記得,但我不知道來的是誰,我看到魔軍的時候,他們已經散去人形,集結成了一片黑霧,蔓延到哪裏,哪裏的人就會沒命。” 所以長時來報的時候,他連甲都沒批,召了折衝府的都尉和留在城裏的能人異士,往城中各處去統招衛兵和百姓規避,緊急地往軍鎮後方轉移。 就是人跑得沒有魔氣快,他們在內城的中斷被追上,殊死抵抗了兩個時辰。 長時和都尉們都讓他走,方嶄也是在那一刻突然明白過來,他那些被罵愚忠的父兄們所守護的,也許從來不是大義,不是忠誠,也不是名聲,隻是為了這些在危急關頭時讓他們先走的人。 餘亦勤其實有點不忍心,但按捺住了,還是問道:“既然魔軍的威力那麽,你……又是怎麽活下來的?” 杜含章對此無話可說。 抵抗線潰敗的第一時間,他就在魔軍第一輪衝擊的人群當中,當時隻覺得風裏全是利刃,除了被撕扯的痛苦,什麽也沒感覺到。 他是在活下來不知多久之後,才反應過來自己還有一口氣在。然後他就一直在等,餘雪慵來給他一個交代,結果那位的交代就是一槍。 “你就當我是比較倒黴吧。”杜含章想起這些,神色裏隱約又露出了冷意。 他居然把活下來看成是倒黴,這詞紮得餘亦勤心裏一慟,有些不是滋味。 但諱莫如深也不是辦法,餘亦勤傾了下上身,從駕駛椅背後露出臉來,看著後視鏡說:“你別生氣,我沒有惡意,就是想盡快想起來,如果你不想說,我不問就是了。” 杜含章本來是有點鬱悶,但看他一副好聲好氣的樣子,火氣又上不來,登時覺得自己這樣也很沒意思,不幹不脆的顯得矯情,隻好暗吸長氣:“我沒生氣,不至於,你要問什麽,問吧。” 餘亦勤笑了下,一點沒客氣:“當年你看到魔軍的時間,大概是幾點?” 杜含章想了想說:“應該是在下午2點到3點之間,換成時辰就是末寅交接前後。” 這描述和古春曉看到記憶裏的日頭對的上,餘亦勤又說:“你在城裏,有沒有注意到什麽異常?比如陣法、異象,或者不對勁的人之類的。” 當時倉促又急亂,杜含章心裏隻有排兵和撤退,其他的事都沒太注意,他本來想搖頭,但不知道為什麽,腦海深處卻猝不及防地冒出了一些冷冰冰的觸感。 長時、折衝都尉和林檎山的天師,他們每一個人握過來懇求他走的手,好像都是冷的…… 這些記憶陌生得驚人,像是別人塞進來的,杜含章愣了下神,一瞬間有種難以形容的違和感。 餘亦勤看他沒說話,反而是表情瞬間凝重,他雖然好奇杜含章想到了什麽,但也怕打斷他的思緒,於是也沒催,改為給走神的司機盯前麵的車況,怕他們這一個天聊得追了尾。 杜含章倒是沒這麽忘我,司機的本能還在,一秒之後眼睛就動了,隻是表情仍然不輕鬆。 餘亦勤問他:“怎麽了,是不是有異常?” 杜含章繼續回憶,剛剛那種冰冷的感覺又不見了,仿佛那隻是他臆想出來的錯覺,他腦子裏有點亂,說:“我不太確定,我想明白了再跟你說,防異辦到了,喊古春曉起來吧。” 餘亦勤往右邊一看,還確實是要下車了,他伸手去推禿鷲,卻又驀然頓在了中途,不知道慢了多少拍地說:“我……雖然不太記得事了,但你還活著,我感覺自己還是挺高興的。” 杜含章以前最怕他服軟,不過這次沒被他的糖衣炮。彈打暈,警惕的厲害:“你少來,我那天在工地上碰到你,喊你頭都沒回一下,你還高興?” “我回了頭的。”餘亦勤辯解。 杜含章說:“那你高興嗎?” “我現在高興,”餘亦勤從後視鏡裏看他,“可以嗎?” 杜含章覺得不可以,不過臉上的笑意出賣了他。 —— 古春曉被推醒的時候,八點還差三分。 她哈欠連天地下了車,看見餘亦勤提著兩袋吃的下來,杜含章從駕駛那邊繞過來,打算包攬卻沒成功,最後一人提了一袋,明明也沒說話,但看起來有點默契的感覺。 古春曉盯著餘亦勤心想:這算哪門子提防? 餘亦勤像是察覺到了她的意見,突然側過身來說:“走啊。” 古春曉怵了一下,捂住一個新出爐的哈欠跟了上去:“來了。” 三人走進防異辦,立刻看見陸陶坐在值班室的門檻上,他奉命來接古春曉,因為不知道她什麽時候來,幹脆跑到這兒打起了遊戲。 夏初的蚊蚋在燈下亂飛,他就靠在牆上玩手機,看起來很悠閑,除了身形有點透明,地上也沒有影子。 “你們一起來的啊。”陸陶看見他們,手指頭還在屏幕上摸,一邊盲打一邊笑古春曉,“你跟我老板一起來的,還讓我來接你,你架子怎麽這麽大?” “讓你來接就接!”古春曉藏著她那些蚯蚓一樣的小心思,瞎嘚瑟說,“一堆人想接我還沒機會呢。” 陸陶點著頭,表情卻不是那麽誠懇:“是是是,我這就榮幸起來。” 古春曉說“去!”,陸陶樂嗬嗬的,又去看杜含章和餘亦勤手裏各一大袋的打包盒,瞅著說:“哇這麽多菜,你們是沒吃,還是給雁姐他們帶的?” “帶的。”杜含章說著朝辦公區裏走。 陸陶習慣性地伸手去接他手裏的打包盒,手伸到一半才反應過來,改成了一記訕笑的撓頭。 大家都看見了,不過難得默契十足,一起無視了。 杜含章笑著說:“你哥他們的會開完了嗎?” 陸陶:“開完了上一個,不過飯吃到一半分局的領導過來了,又開起來了。” 杜含章點了下頭,一行人快步上了樓梯,將吃的擱在了陸辰的辦公室,又轉道去了會議室。 開會這屋裏的門開著,何拾和沙安官最大,對門坐著,沙安的右邊是馮文博,陸陶敲了下門,眾人應聲望過來,馮文博的臉“刷”一下就黑了。 是個人都知道這種變化是因為杜含章,不過陸陶是新生的鬼,古春曉是隻妖,隻有他倆滿頭霧水。 好在分局的二把手過來開會,馮文博知道輕重緩急,隻擺了個冷臉,倒是沒說什麽。 沙安笑著說:“來了啊,坐。” 何拾沒出聲,笑著跟他們倆都揮了下手。 杜含章帶著餘亦勤進去背對門坐下了,古春曉看見別人都在幹正事,遲疑了一下,跟著陸陶跑了。 陸陶從外麵帶上門,走的時候聽見分局那個副局在說:“沙站,我接著剛剛的地方說,至於遲到的某些人,一會兒下去自己補課哈。” 沙安樂嗬嗬地說:“沒問題。” 杜含章對遲雁擺了下手,遲雁會意,立刻肘擊了一下旁邊的同事,將記事本退給對方,又指了下桌子末尾。 同事壓住筆記本,依樣畫葫蘆地往下傳了兩道,本子就到了餘亦勤麵前。 餘亦勤抬手搭住邊緣,往右推的過程裏看了眼內容,發現上麵寫著: 1、王樹雅,老家(x) 2、手串-五八命理館 3、陸陶-無崢 4、瑤瑤-已死 5、分局- 分局的“-”後麵還是空的,待填的內容何拾正在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