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太可笑了。第50章 大妄(八)  “然後呢,發生了什麽?”  杜含章想起無崢那句“你身上有魔氣”, 心頭一陣發沉:“那個魔元還在不在我身上?還有你一半的魂魄, 為什麽也在我身上?”  旁邊站著一堆人, 鬼族的、妖族的,餘亦勤頓了頓,撒了個謊:“不在了,當時被撕天刺中,它為了保命,從你身上溢出去了。你作為它的容器, 靈氣生氣本來就被吞了不少,我沒辦法,隻能拿魂魄來補你的缺口。”  杜含章仰麵對著他, 看見他那個像是警惕的眼神了,總感覺他沒說實話, 但餘亦勤最後那句,又讓他不想懷疑這人。  切魂割魂,撇開禁忌不說, 痛苦的程度杜含章剛剛才嚐過, 他自覺不算嬌氣,可僅僅是斷了一脈相連的魂結, 他就成了這樣,他很難想象靈魂撕裂一半的痛楚。  其實這些隻是餘雪慵的一麵之詞, 並沒有證據作為支撐, 杜含章沉默了片刻, 還是決定先相信他。  餘雪慵和無崢立場對立,但他們的口風卻是一致的,無崢巴不得餘雪慵死無全屍,根本不可能和他串通,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們說的都是真的。  這也就是說,給酉陽城帶來滅頂之災的人不是餘雪慵,而是他這個被下了魔元的人。  這念頭荒謬得讓杜含章想笑,然而他一張嘴,偏頭就是一口血沫,大概是適應了,他現在不覺得多麽疼了,隻覺得身上輕,有種很強烈的“少了什麽”的感覺。  餘亦勤心裏鈍痛不已,拿手指壓住袖口,替他揩去了臉上的血跡,又在他手臂上拍了兩下,接著站起來朝左邊撤了幾步:“何拾,麻煩你,幫他看看。”  何拾看他像是餘亦勤,但又有點不像,感覺有點錯亂,不過杜含章也是他的朋友,他連忙點了下頭,蹲到了餘亦勤之前的位置上。  這時,段君秀右手扶著遲雁,肩上扛著鳥形的古春曉,風度翩翩地落到了樹梢上。  古春曉鳥頭一垂,看見杜含章身上到處是血,登時嚇了一跳:“怎麽搞成這樣了?”  遲雁也大吃一驚,驚慌地叫了聲“組長”。  段君秀鬆開遲雁,麵不改色地踩著樹葉走了過去,問何拾說:“怎麽樣了?”  何拾麻利地往杜含章傷口上貼了一遝蒼青色的半透明膠布,這是鬼族的一種魂魄穩固劑,能夠有效地阻止魂魄的外泄和潰散,他邊忙活邊說:“魂魄沒什麽大問題,有點損傷不過不嚴重,就是他身上這個傷口,好像沒法靠靈氣愈合,趕緊送醫院去做檢查。”  餘亦勤聽了,屈膝就要去抱人。  段君秀卻慢慢露出了一種觀察小白鼠的眼神,覺得有點奇怪,那隻靈猿分明已經不在這人身上了,為什麽他的魂魄還是完整的?  不過不等他深思熟慮,餘亦勤已經將長戟往背後一別,讓它倏地消失在了空氣裏,然後他背起杜含章,對禿鷲招了下手,留下一句“不好意思”就不見了。  那動作心急火燎的,快得古春曉都沒能跳上他的肩膀,大家更是來不及挽留,當場就少了兩個大活人。  古春曉撲了個空,氣得“啊”了一聲,又跳回了段君秀身上。  何拾改蹲為站,無語了幾秒,和段君秀商量起了後續。  湖裏的火正在慢慢地熄滅,樹根也在自然地燃燒,灰燼下麵就是墓門,然而當著祖墳後人的麵,何拾即使感興趣,也不好提開墓的事,兩個領導於是按照規矩,哪個族的犯事就歸誰管,於瑤瑤的魂魄由分局帶走,人繭和無崢送去防異辦,至於妖聯所,段君秀吩咐下去了,讓大家盡量配合另外兩方調查。  離開前何拾問了最後一個問題:“段主任,那這個墓,你打算怎麽辦?”  “與其讓別人來盜,還不如我自己打開了,完完整整地遷個墓,”段君秀說著,轉頭去看古春曉,“等你哥有空了,讓他帶上那把戟過來試試,看能不能把這裏打開。”  古春曉沒大沒小:“主任,你這話聽著很沒底誒。”  “因為以前的將作薄裏隻記了兩種情況,第一,陣被順利打開,第二,陣受幹擾自毀,沒有記載這種自動停下來的狀況,”段君秀甩鍋說,“所以我也不太清楚,它還能不能打開。”  古春曉表示無所謂,她的賬本很簡單,餘亦勤拿回了身體,不論世界怎麽轉,他們都是一個賺。  ——  賺到了餘亦勤穿著一身奇裝異服出現在醫院裏,盡管他長得還挺好看,醫護人員看他的眼神仍然像是在看某種異端。  好在他的溝通方式不像形象那麽古早,很快去急診的掛號台填好了姓名和電話。  之後就是飽受路人目光打量的等待,好幾個年輕人還偷偷地拍過他,準備發微博或者短視頻,餘亦勤察覺到了,但也沒管,坐著椅子上平複心情,順便梳理那些久遠而龐雜的記憶。  沒幾分鍾,他的手機就開始響,先是陸辰,接著是古春曉、何拾和陌生來電,他接了那幾個認識的,告訴了對方是哪個醫院,然後捏著手機繼續發呆,又過了幾分鍾,古春曉就從樓道的門後麵冒了出來。  她輕悄悄地坐在他旁邊的鐵皮椅子上,先問了下杜含章的狀況,得到了一個“還不清楚”的回答,安靜了半晌後才又說:“老餘,你是不是都想起來了?”  “差不多。”餘亦勤側眼看她。  “那,”古春曉摳了下牛仔褲的破洞,期待地說,“淳愚人呢,你知道他在哪兒嗎?”  餘亦勤眼底有點歉意:“酉陽城裏出現輪回陣的時候,我們在回城的路上,被魔族的先鋒部隊攔在了距離城西二十裏外的威風穀,淳愚卜了兩卦,算出酉陽城內大凶,讓我立刻回城支援,但他一直沒有回來。”  “不止是沒回來,我感應不到他的存在,這麽多年一直都感應不到,他是不是……”古春曉歎了口氣說,“已經死了?”  餘亦勤揉了下她的腦袋,聲線溫柔又篤定:“沒有,他還活著,你知道你為什麽不在他身邊,而是一直跟著我嗎?”  古春曉搖頭:“我以前問過你,但是你一問三不知。”  “我現在知道了,”餘亦勤說,“因為淳愚和你,都被人裝進了一個鼎裏。”  古春曉聽到“鼎”字,微妙地呆了一瞬,她覺得她好像知道這個,可是腦子裏又一片空白,她空茫地說:“什麽鼎?”  “我不知道,但是拿那個鼎的人,就是段君秀之前說的那個在樹林裏跟著我的人。”  “你怎麽知道的?”古春曉說到一半,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你當年在樹林裏就看見他了,對不對?”  餘亦勤挽起袖子,露出來的左臂外側果然像段君秀說的那樣,有兩個星象一角似的符號:“對。這個印子就是那口鼎上的一部分銘文,然後孵化你的那顆鳥蛋,和我手腕上這六圈圖案,都是我跟他在交手的時候,從那口鼎裏飛出來的。”  古春曉說:“可這也隻能證明我的父輩在那個鼎裏,不能證明淳愚也在啊。”  餘亦勤:“他在,我當時隻剩一半的魂魄,又中了賀蘭柯一刀,那人從背後偷襲我,我差一點就被吸進了那口鼎裏,是你的突然飛出來,將我撞出去的,當時淳愚出過聲,他說快走。”  古春曉巴不得是這樣:“然後呢?淳愚還有沒有什麽表示?賀蘭柯也不是你殺的,是那個尾隨你的嫁禍給你的對不對?”  餘亦勤點頭:“賀蘭柯並不是單純的莽夫,莽夫走不到人族首領的位置,他雖然提刀就砍,但我說了酉陽城裏的死陣之後,他雖然不信,但還是卸了攻勢,表示願意相隔六丈,聽我解釋。”  隻是兩人還在收手的途中,背後的陰刀子就下來了,那口鼎裏不知道有什麽奇境,吸力之強可謂是天地罕見,吹得他和賀蘭柯就像狂風裏的兩粒塵沙。  古春曉的鳥蛋隻有一個,餘雪慵被撞飛出來,又被那團黑霧追殺,賀蘭柯沒有淳愚幫忙,當時就進了鼎裏。  後麵的一切就不言而喻了,餘雪慵重傷昏迷,那人還故意給他留了一口氣,用來背鍋和給段盈出氣,他自己則借此消失得幹幹淨淨,實在是一手神不知鬼不覺的好算盤。  古春曉聽完氣得差點捶斷自己的大腿,簡直怒火中燒:“那個狗。日的是誰啊?到處到處地跳!他蒙著全身,就是怕被人認出來吧?你看見他的臉了嗎?”  “沒有,他那口鼎應該也是神器,有它罩著,撕天根本劈不開他身上的霧氣。”餘亦勤說著暗自歎了口氣,盯著搶救室門上的燈,心想等杜含章醒了問問他吧,他以前喜歡收集這些東西。  古春曉十分焦慮,又碎碎念道:“一點頭緒都沒有,我們要去哪裏找那口鼎啊?然後就算找到了,鼎這種玩意兒一聽就是煉東西用的,淳愚還在不在也是問題,唉……”  餘亦勤自己也提心吊膽的,還得來安慰她船到橋頭自然直。  一刻鍾後,陸辰急匆匆地趕過來,正碰上醫生推開搶救室的門,宣布手術很成功。  事實上手術何止是成功,說是醫學上的奇跡都不為過,因為杜含章才被推進病房就醒了,餘亦勤彎腰去給他蓋被子,站直的時候頭發就被卡住了。  卡在了杜含章的手指縫裏,他沒睜眼,但也沒鬆開繞在手上的頭發,餘亦勤聽見他很輕地說:“如果你說的都是真的,那我錯怪你了,對不起。”  餘亦勤笑了一聲,拉了下自己那頭現代不宜的頭發:“沒有,你沒有對不起我,你錯怪的時候我都不在,然後我一回來你還得道歉,是你虧了,睡吧,等你醒了我們再聊。”  卷二:黃泉假說第51章 開始  一句道歉而已, 又不要錢又不費時間, 其實沒什麽好虧的,反倒是那些不該有的懷疑讓人愧疚。  杜含章心裏揣著一堆疑問, 身上其實非常難受,但是心中更耿耿於懷, 他說:“睡不著, 聊會兒天吧,你坐著, 往床頭來點兒。”  餘亦勤就是想他睡個好覺, 才將談話一拖再拖,眼下看根本行不通,隻好依他的意思,將椅子挪到了兩隻腿挨著床頭櫃的位置。  杜含章看他忙活, 背上的頭發滑下來,簾子似的遮去了大半張側臉,杜含章手指動了動,突然就很想抬手, 給他將頭發掛到耳朵後麵去。  然後疼痛大概是真的模糊了他的分寸, 杜含章這麽想完,就真的上了手,他不喜歡隔著東西看餘亦勤。  餘亦勤彎著腰, 剛要抬頭, 右邊的耳朵就被碰到了。  杜含章挑著他的頭發, 順著他耳朵的輪廓往後劃了半圈, 期間重點扭曲地發現,這位爺一千年沒洗頭了,頭發居然十分清爽整潔,這讓杜含章突然有點啼笑皆非。  上天在其他方麵對他殘忍,可在形象這方麵卻待他不薄,也不知道是什麽算法下的垃圾補償。  他這邊正覺得老天爺雞賊,餘亦勤卻有點局促。  挽頭發這個舉動實在是有點親密,餘亦勤同時還覺得耳朵有點癢,他受驚似的歪了下頭,使得側臉一下撞進了對方的手心。  杜含章被觸到他的臉,怔了一瞬,反正是送上門的臉皮,他沒故意去摸,但也沒將手拿開,就順著餘亦勤的側臉往下滑。  餘亦勤眼皮一跳,霎時產生了一種被撫摸的感覺,他去看杜含章,碰上對方也在注視他,兩人一下四目相對,眼中都是彼此的模樣。  杜含章像是在笑,餘亦勤本來有點不自在,可看見他這樣,也像是被感染了,笑了一下,將他的手拉下來擺在了肚子上,正式開聊道:“你想跟我說什麽?”  杜含章吃痛地翻了個身,側過來麵對著他,聲音壓得很低:“還是說酉陽城裏的舊事吧,之前在山上人多眼雜,我也不好問你。”  餘亦勤聽這個語氣,就知道自己沒能瞞住他,“嗯”了一聲:“你說。”  杜含章:“你在山上沒說實話,無崢說我身上還有魔氣,那個魔元還在我身上,是不是?”  餘亦勤沒有正麵回答:“在你這裏,我的信用比無崢還低嗎?”  “綁架大法對我沒用,”杜含章思路清晰,“他說實話而你沒有的時候,你的信用就是比他低。”  餘亦勤低笑了一聲,看了他幾秒,笑意又慢慢散了:“確切的說,應該是那個魔元還有一半在你身上。”  杜含章覺得自己挺正常的,既不像無崢那樣黑氣環繞,也不像山鬼那麽瘋狂,但疑問既然出現了,他也不能一味地否定。  就當自己是個魔元感染症候群好了,杜含章摸了下病服下的傷口,說:“我自己是沒什麽感覺,你能感覺到它的存在嗎?”  “不知道,我試試。”餘亦勤將他的手拉開,換上自己的上去,試探性地往他身體裏灌了股靈氣。  無形的靈氣如同水流下滲一樣,迅速鑽進了杜含章的傷口,他先覺得傷口處清涼舒適,疼痛仿佛都被拔除了不少。  餘亦勤驅使著靈氣繞著他心口循環了兩圈,感覺他身體裏風平浪靜,沒了當年陣中那種颶風似的吸食力。  那半團專為吸收靈氣用的魔元分明還在杜含章身上,可它又沒了動靜,餘亦勤剛在想它去哪兒了,他搭在杜含章胸口的那隻手心下麵就傳來了一種突兀的吸力。  它並沒有帶著餘亦勤的手往杜含章傷口上壓去,隻是拉拽著餘亦勤的靈氣,往杜含章身體裏瘋狂倒灌。  同一時間,杜含章這邊也是一陣心慌,一種狂躁而貪婪的渴望從他意識深處暴起,激得他眼花耳鳴,除了湧進身體的力量,什麽都感受不到。  床頭霎時平地起風,餘亦勤的長發被往後吹開,他瞬間抬手,可手下的吸力過大,粘得他生生將杜含章從床上提起來了一截。  然後餘亦勤在自己手心和杜含章身體拉開的距離上,看見了一束有點璀璨的氣柱,黑、橘、青、灰等幾色夾雜在一起,有種光怪陸離的既視感。  餘亦勤吃了一驚,雖然看到了黑色的魔氣,但卻沒料到他身體裏居然還有妖鬼甚至自己的靈氣,並且它們還各成一體,沒有被煉化。  這狀況明顯和魔元被栽種的初衷背道而馳了……但眼下情況緊急,餘亦勤根本無暇分析,他擔心他們傷到其他人,正準備帶著杜含章離開這裏,可就在這時,側躺的人卻突然睜開了眼睛。  開眼的瞬間,杜含章眼裏其實沒有焦距,但很快虹膜上就有了亮點,餘亦勤看他臉上浮出怒意來,突然一把扯住那束氣柱,快如閃電地將它掐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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