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老相識,好久不見了,你怎麽還沒死?”第63章 萬物鼎(一) 滯留在廠房裏看熱鬧的工人不是驚呆了, 就是開始奔走驚叫。 這事過去之後,防異辦的後勤們不用想都有的忙了,不過那是後話, 眼下的危機才是最重要的。 這位異形的老相識如今沒個人樣,聲音杜含章又沒印象,不過結合其他前情提要, 杜含章猜得出他是誰。 概率八。九不離十, 他是林鏡。 杜含章的臉色瞬間就冷了下來, 縱然相遇猝不及防, 但他們之間的過節深刻在骨子裏。林鏡殺他二哥, 斬首高掛,此仇歲月難洗, 不報愧對血脈親恩。 再有這廝還是工地案及其延伸案件的頭號嫌疑人,於公於私杜含章都不用對他客氣, 他用目光緊鎖著半空中的霧狀物, 神色疏冷地笑了笑:“是很久沒見了, 勞你費心, 我很好, 恐怕還得活一輩子。倒是你這個魔族先鋒,不去cbd裏住總統套房,龜縮在這種全是細菌的罐子裏幹什麽?” 蛇形的霧氣已經飆到了幾米開外, 林鏡不怒反笑:“龜縮?真是個好詞啊, 嗬!我躲在這裏還不是托你們的福, 你們封印了荼疆的出口, 我們無家可歸,可不得躲在這裏麽?” “們”字讓杜含章動了下眼神,他飛快地瞟了下其他的發酵罐,拿不準那些罐子裏還有沒有貓膩。 同時另一方麵,隨著蛇頭的逼近,他鼻尖外的腐臭味變得更濃了,這種變化讓他一度懷疑氣味的根源是林鏡,而不是藥廠所懷疑的菌種變異。 但魔化的狀態下不好辨別,杜含章隻能壓下了這個閃念,往手心裏扣了一把木簡。 因為擔心自己的反擊會讓林鏡轉變攻擊對象,撿沒有自保能力的普通人來當人質,杜含章一直沒反擊,旨在用消極逃避的方式將鏡魔引出去。 期間他一邊跑一邊對陸辰打手勢,示意他要注意其他的罐體。 作為他的同事兼前下屬,陸辰和他多少有點默契,不易察覺地在身側比了個ok。 杜含章的視線從他的比劃上擦過,接著舉起了右手,他用大拇指第一塊木簡一抹,牌麵上亮光一閃,突然變成了鏡麵。杜含章將它舉過肩膀,正後方的情景霎時映入了其中。 此時,獠牙外翻的蛇頭離他不到兩米,如有實質的危機感也在背心裏投下了壓迫感,不過此長彼消,陸辰那邊的黃符已經陸續升空,升降架上的工人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與人等身的稻草人坐在那裏。 那是天師的替身符,真正的工人被陸辰移到了其他地方,再給他一點時間,其他人應該都能被安全轉移。 陸辰還是靠得住的,杜含章將散開的注意力聚回鏡魔身上,無名指一鬆落下一塊木簡,它在掉落的過程中被有形的氣流包裹。 那氣流乍一看是和林鏡的本體殊無二致的黑色,細看當中又有彩色流轉,蒼青、橘黃與雲白沉浮交織,有點傳說中色彩斑斕的黑的意思。 斑斕的黑氣在木簡周圍繞成了一塊滑板的模樣,落到地上還自帶驅動,杜含章一腳踩上去,都沒蹬地,就被它帶著風馳電掣地衝出了卷閘門。 “堂堂魔族殺戮大軍的杠把子,”杜含章冷笑著說,“何必說的這麽委屈?你說你無家可歸,那當年在酉陽城中對抗你們的將士和百姓還屍骨無存呢,他們又該找誰報複去?” 林鏡輕蔑地說:“找我啊,但螻蟻之軀,談什麽報複?” “你不是螻蟻,可你的報複我也沒覺得有多石破天驚,你借鬼族的山鬼當棋子,又在城裏裝神弄鬼,自己還不敢直接上陣,忽悠無崢在前麵給你擋槍,不是我說林鏡,你從前孤高自傲,最不屑鬼祟行事,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孬了?” 這話是杜含章估計激的,也如願地刺中了林鏡的痛腳,他大笑起來,有種聲震四野的感覺。 “我們喪家之犬,可不就得夾著尾巴做人麽。不過你們也別得意,等我打開了荼疆門口的封印,屆時風水輪流轉,就該你們人,和那些沒骨頭的妖鬼兩族來東躲西藏了。” 話到尾聲的時候,空中的霧蛇突然豎起上身,迅猛地朝地麵撲了下來。 背後猛然飛沙走石,杜含章一個向右急轉上了走車道,頭也沒回地往後丟了一把木簡。 木簡幻化成羽箭,刺破長風地取道蛇頭的眼口和七寸,霧蛇轉瞬和它們狹路相逢,它沒有後退,而是在一聲冷笑裏突然左偏,再用卷起的蛇尾將羽箭甩到了一邊。 杜含章將一幕看在眼裏,右手飛快地在身前點劃,被霧蛇擺偏而拋下的羽箭像是被他牽引著似的,違背力學原理地分成左右兩列,暗戳戳地跟上了霧蛇。 手裏比劃的同時,杜含章嘴上也沒閑著,含笑挑釁道:“你這個夢想是挺好的,問題是什麽時候才能實現呢?荼疆的封印有一千年了,我不信期間你們從來沒有行動過,如果我沒猜錯,十二年前的鎖鑰山事件就是一次試探吧?但結果怎麽樣呢,結界仍然完好無損,而你們又蟄伏了十幾年,然後新做的盜墓計劃夭折,你自己也暴露了。林鏡,下一步你準備怎麽走呢?” “暴露了又如何?”林鏡潛伏太久,說起話來難免有點舊時的腔調,“就憑你,還抓不住我。” 至於下一步,他是有多傻才會自己和盤托出? 林鏡在話末哼笑了一聲,蛇頭往上盤旋了幾圈,遊走間頭頂最先出現,瞬息又拉出了上身,現出了半個鏡魔的人身相,此刻連著那條沒變的尾巴,活像一個女媧族的後裔。 這一半才是杜含章所熟悉的形象,編發紋臉,長臂寬肩,不過因為霧做的,假人的既視感十分強烈,炭燒似的。杜含章還來不及心生感慨,頃刻又注意到了鏡魔身上那些陌生的地方。 比如他手裏的武器就變了,從他原來所持的五環刀變成了一個小托物,杜含章覺得奇怪,定睛一看,眼皮登時跳了一下。 隻見林鏡手裏托著的,分明是一個巴掌大的四方鼎,它除了大小,其他的特征依稀都和當年那個在樹林裏尾隨餘雪慵的黑霧人手裏的近似。 “當年在背後偷襲靈帝和雪慵的人,”杜含章沉聲說,“果然是你。” 林鏡笑了一聲,臉上有種陌生的涼薄和陰險:“是我,可惜了,沒能將餘雪慵和賀蘭柯一起送上路。” 杜含章心裏有股怒氣,但他忍住了沒流露到臉上,盯著林鏡的表情說:“他的命不歸你管,既然這個鼎在你手裏,淳愚應該也在吧?” “在啊。”林鏡坦然地承認了,猛地一甩手,將小方鼎朝杜含章這邊扔了過來,“他就在裏麵,你可以進去跟他喝個茶。” 小小的青銅器疾射過來,看起來既沒罡風也沒刀光劍影,但杜含章意識裏就是猛地襲來了一股危機意識,他也說不清是為什麽,連忙遵從本能直接提氣,將自己拉退了四五米。 事實很快證明他做了一個準備的判斷,因為他前腳才離開,後腳那個小方鼎就迅雷不及掩耳地砸落在了他之前站的地方,源源不斷地黑氣彌漫出來,凝聚成了一隻帶著很多人臉的大手。 它在空中抓取了一下,因為撲了個空,那些沒有清晰五官的人臉上登時張嘴咆哮,不約而同地露出憤怒來。 這場麵有點驚悚,所幸沒有持續太久,很快濃霧如沸水般翻滾,大團大團地湧出來,再鑽進貼過來的林鏡身上。 隨著霧氣的不斷湧入,他整個人也從黑色開始血肉話,肌膚的光澤和紋路突顯出來的同時,身上的傷勢也變得清晰可辯。 杜含章就見他裸露出來的所有皮膚上,都遍布著支離破碎的傷痕,這使得他看起來就像一個被撕裂又粘起來的人。 林鏡怎麽會傷成這樣? 杜含章心念電轉,在這一千年的時間裏,他沒見到任何鏡魔和人妖鬼衝突的記錄,可既然如此,他這身遍體鱗傷是從哪裏來的? 直覺和剛剛飛進他身上的魔氣告訴杜含章,鏡魔這些傷口和那口鼎有關,像是某種被反噬的跡象,杜含章才要問,吸飽了魔氣的林鏡就用一種興奮又狂熱的語氣說:“你不是想知道我的下一步嗎?哈哈哈哈很簡單,先……送你下地府。” 這樣他才能拿回當年遺留在方嶄身上的,從死陣裏抽取出來的生靈炁,進而修複自己被力量割裂的身體。 話音將落未落的時候,無數黑霧憑空掀起,聚成了一堵海嘯似的浪牆,它們從四方包抄,瞬間將杜含章埋得不見了蹤影。 與此同時,為了防止工廠內的陸辰出來支援,林鏡這邊“埋”了杜含章,另一邊往工廠裏揮了一片黑氣。 這些黑氣落地變成了十來隻紅眼睛的山鬼,一溜煙躥進了門內。 陸辰安置好工人們,轉身就往外跑,同時打了電話,正在吩咐遲雁派人來支援,就見一個團黑東西衝了過來,他連忙掛了電話,抬手捏了個火訣,被迫加入了戰鬥。 這時在步庭街上,餘亦勤剛準備關門,手裏捏著手機。 他才給古春曉打完電話,放在以前他不會管她,但現在是敏。感時期,為了穩妥,嘮叨一點也沒什麽。 古春曉還在網咖裏,陸陶跟她臭味相投,喊“餘哥”的時候嘴裏還塞著宵夜,兩人不僅沒事,還滋潤得很。 餘亦勤落實好禿鷲的安危,又低頭查了下聊天軟件,杜含章一晚上都安靜如雞,也不知道幹什麽去了。 餘亦勤在門口站了幾秒,想打電話和耽誤他辦公在心裏拉鋸,最後還是前者險勝,然而他撥過去,對麵卻一直無人接聽。第64章 萬物鼎(二) 三十多秒後, 電子音自動掛了電話。 餘亦勤關上燈掛了鎖,然後一直到進了家門,心裏都在琢磨要不要再撥。 他其實不是那種“不接電話你就死定了”的性格,但現階段狀況特殊,他總是忍不住擔心對方不接不是因為錯過,而是沒法接。 所以遲疑了片刻之後,餘亦勤還是又撥了一個, 這通仍然待機,不過在被迫掛掉之前, 另一通電話插了進來。 來電人是楊午, 餘亦勤點了通話鍵,聽見楊午在那邊中氣十足地說:“餘亦勤, 我們主任讓我通知你個事, 南四環外的成康路上發現了鏡魔的蹤跡,他過去了, 問你去不去?” “去。”餘亦勤不假思索, 燈都沒開, 原路從家門口退了出去, 邊走邊問,“具體位置是哪裏?” 楊午一副不熟的語氣, “在一個衛什麽什麽,哦對, 衛蘭藥廠裏麵。” 餘亦勤瞅了眼夜空, 辨了下方向就開始趕路:“你們是怎麽發現他的?” “不是我們發現的, 是防異辦那邊傳來的消息,請求我們在那地兒附近的同事過去支援。” “好,知道了,謝謝你。”餘亦勤說完也掛了,心想怪不得杜含章沒接電話。 —— 藥廠這邊,杜含章不是不想接,他是無暇他顧。 此刻他整個被裹在霧氣裏,身體外側裹著一層結界,視線範圍內漆黑一片和臭氣熏天都不算大問題,霧氣裏那股將他往可勁兒拉扯的吸力才是問題。 它是如此的磅礴和強勁,以至於以往堅不可摧的結界壁都被扯成了異形。 杜含章有一種很奇妙的感覺,那陣吸力裏有種吸引他靠近的東西,不過一般這種情況都可以叫做蠱惑,他暫時也還沒鬼迷心竅,立刻往外投了個雷符。 藍色的電光在黑暗裏閃爍起來,但觸目所及的還是黑暗。 林鏡的笑聲從四麵八方傳來,語氣裏滿是酣暢和得意,仿佛杜含章已經是他家砧板上的魚了,他說:“人族就人族,你僥幸得了陣法的力量,不過也就隻有這點本事。” 杜含章聽他笑著笑著又話鋒一轉,換上了一種不無譏諷的語氣:“那些靈氣留在你身上就是活生生的浪費,不如早點放棄抵抗了還給我。” “還你之後呢,我會怎麽樣?”杜含章根本沒還的意思,不過還是接了話,一邊在手裏攢了一把自己身體裏的混合靈氣。 按理來說他應該會死,會像重見天日的賀蘭柯墓一樣,任借來的光陰以上千倍的速度流逝。 但這種實話林鏡不會坦言相告,他忽悠道:“你以前是什麽樣,還了之後自然就還是什麽樣,那股力量本來就不屬於你。” “是嗎?”杜含章繼續扯皮。 林鏡卻不耐煩了,一方麵是杜含章沒有如他所料地飛進鼎中,另一方麵是他看見廠房門口的陸辰將攔路的山鬼定的定,燒毀的燒毀,儼然已經突破重圍,衝過來了。 這些天師單挑不怎麽樣,但作為遠程策應卻麻煩得很,林鏡不想給他們會合的機會,當即擺動著巨大的蛇尾猛地從霧氣裏掃出來,轟然抽在了結界外側,同時又用魔氣幻化出一群山鬼,繼續牽製陸辰。 一時間橫掃之下,屏障球應聲而破,往鼎那邊飛的趨勢也又加了一個檔。 杜含章在皸裂的結界裏搖搖晃晃,手裏的火訣將發之際,餘光裏又有白色的東西倏地閃過。他短促地愣了一下,心裏覺得奇怪,因為霧氣裏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怎麽會有一抹白芒? 好奇驅使他往那邊瞥了一眼,然後就是這一眼讓他放棄了拉鋸,去那個古怪的鼎裏走一趟,因為那抹白色……依稀是一個人的頭發。 不過杜含章沒看見人影,他看見的是扒在方鼎沿口上的一隻手,白色的長發和著往外鼓蕩的黑氣在他手邊翻飛。 這人是誰? 杜含章目光一震,腦海裏不由自主地浮出了一個姓名:淳愚—— —— 黑霧密集得如同實物一樣,陸辰看不見當中發生了什麽,但他看得見它們在以一種急聚縮減的趨勢退散,盡數縮回了那個浮空的方鼎之中。 此刻它已經恢複了原來的大小,有足球大,林鏡站在它後麵,盯著霧氣的眼神裏露出了一種近似於野獸進食前的渴望。 杜含章還在那陣霧裏,再不出來就要被“吞”進鼎裏了,陸辰心裏焦急起來,一邊狂奔一邊飛快地捏著手訣,同時嘴裏喝道:“五行之祖,六甲之精,兵隨日戰,時隨令行,起!” 這是一個木訣,旨在借和放大天地草木的自然力量,隻聽“起”字方落,沿路草坪上的草梗霎時抽長,橫七豎八地纏上了撲來的山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