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王剛要下雷,沒料他會突然說話,注意力不自覺偏了一分,心裏有些刮目相看,但更多的還是持續暴露的不悅。  這些人合起來,揭開了他醞釀了幾千年的計劃,他們必須死,但在死之前,出於欣賞,他會留出個三五分鍾,讓他們欣慰地死個明白。  打定主意,鬼王舉著雷電不發,蔑視地笑道:“你覺得是什麽原因呢?”  杜含章:“一般也沒別的,你圖什麽就為什麽,現代社會的太平穩定、自然科學對鬼神學說的衝擊、拋棄老舊喪葬習俗的城市化,以及族越來越長的平均壽命和越來越低的生育水平……這些林林總總的加起來,讓你的蛀蟲生涯越來越難以為繼,所以你才再次故技重施,拉沉眠的魔族繼續替你背鍋,我說的對嗎?”  “蛀蟲”這個字眼用的很不客氣,鬼王卻沒生氣,朗聲笑道:“你們的想象力真的很豐富,編得一套一套的,聽起來很有意思,不過閑話的時間就到此為……”  “止”字沒出口,何拾突然喝道:“等等!我最後問你一個問題,希望你看在我給你辦了這麽多年事的份上,給我一個實話。你是一個假冒鬼的歸氏後人,你以人的祭奠長生,那我和剛剛被你吞噬的千百個幽都亡魂又是什麽……東西?”  鬼王被他問得一個恍惚,久遠的記憶不請自來,猛地從腦海深處冒了出來。  很久以前,在他成為歸氏新一任首領的時候,以人充鬼的計劃已經實施了好些年。  在人們對於世界的認知還都停留在想象階段的那個時候,這個計劃鋪開的非常順利,但有一點餘亦勤說錯了,並不是歸氏創造了鬼,而是人族創造了鬼。  不過鬼王自己已經入戲至深,他晃了下頭將記憶搖散了,道貌岸然地說:“什麽什麽東西?何必聽風就是雨,你就是鬼,什麽歸氏後人,我沒聽過。”  事到如今,他還是滿口隻有反駁,何拾打心底裏不相信他,隻覺得他的每一句話都異常刺耳,他發瘋地笑了一通,接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既然你一句真話都沒有,如果我還有命出去,我會上三界聯盟去告你。”  這個窩裏反的挑釁比杜含章他們的有效多了,鬼王的臉立刻黑了,他將右手往上一抬,在虛空裏撈什麽東西似的說:“你應該沒有那個命了。”  隨著他的動作,地底下開始震顫,鬼青色的草芽突然從地上長起來,長勢快得嚇人。  “落陰樹!”何拾震驚地說完,看了下餘亦勤,“這裏怎麽會有落陰樹?它不是長在幽都裏嗎?”  餘亦勤曾經當過鬼魂,也到幽都地底去過數次,見狀也愣了一下,看見那些小芽尖持續外冒,下麵分明連著枝葉和莖稈,確實是顆樹。  這種樹隻有幽都才有,傳說是用來穩固幽都地氣的作物,可眼下這些樹卻很詭異,樹身上有種以往所沒見過的森然陰氣,樹葉也不知道為什麽一直在無風自舞。  它們是從下麵“長”起來的,可是下麵是什麽地方?  餘亦勤腦中鬼使神差地冒出了一個地名:“是,所以我懷疑幽都現在就在我們腳底下。”  何拾張嘴就想說不可能,可話到嘴邊又覺得眼下沒什麽不可能的了:“那就不妙了,幽都裏有無數的鬼魂。”  這事不用他說餘亦勤也知道,連忙對杜含章和淳愚說:“你們小心腳下,腳下可能就是幽都。”  他開口之前,杜含章在看不遠處撐開的那個樹冠,上頭樹葉纏綿連聯結,慢慢蠕動成了一個人形的輪廓,這畫麵讓他心頭一緊,突然產生了一種不詳的預感。  正當此時,鬼王身形一閃,攜狂風卷落葉的態勢掠向了他。  餘亦勤和淳愚站在一起,他一個人落單,鬼王選擇了先拿他開刀。  杜含章見狀雙手一分,手中的木簡分兩路飆出,左路是五塊一排,在逼向鬼王的間隙裏層層張開,多米諾骨牌似的撐開了五層屏障,右路疾射中爆起火花,精準地落到了那個還在精細化的人形上。  那人形觸到火焰,淒厲地叫了一聲,接著從樹上一躍而起,帶著滿身地火焰撲向了杜含章。  杜含章迎麵衝過去,一腳將他踹飛了,同時喊道:“餘亦勤,帶族長和何拾他們先走,族長知道怎麽出去。”  餘亦勤動作也快,幾乎是同聲行動,閃出去將何拾捉到了淳愚旁邊。他再待去捉陸陶,卻已經遲了一步,陸陶已經順著狂風,被鬼王捉在了手中。  杜含章叫了聲陸陶,隔空將他凍成了冰坨子。  “雕蟲小技。”鬼王一掌讚在冰上,冰層整個碎成了白色,但陸陶身上還剩淺淺的一層冰皮,鬼王挑了下眉,扔下陸陶突欺近,準備先結果掉杜含章。  餘亦勤瞥見鬼王的身影都成了虛的,連忙將何拾往輪椅後麵一摁,耳旁風似的說:“何拾,你跟淳愚先走,快。”  說完他也不等何拾反應,提著長戟調頭支援杜含章去了。  何拾眼前花了兩道,等回過神,眼裏隻有他遠處了五六米的背影,何拾愣了一下,垂眼去問淳愚:“族長,我們怎麽辦?”  淳愚歎了口氣:“我本是囚徒,出不出去都不打緊,但是你們不該留在這裏,我對裏麵熟悉,你對外麵熟悉,這樣,我在這裏想辦法幫襯他們,你跟著這隻小鳥,趁鬼王大開門戶的機會出去求助。”  一行四人,你喊我我喊你,到頭隻有他一個人出去,何拾不想當逃兵,剛想婉拒,淳愚手中那把霧刀就變成了縮小版的禿鷲,它戀戀不舍地在淳愚手背上蹭了兩下,接著一躍飛上了何拾的頭頂。  何拾頭上一重,身側跟著被推了一把,他飛出去,聽見淳愚在背後說:“不要推脫,速速離去,我雖然不知道這個困境該如何破解,但鬼王依靠的是鼎的力量,我想同時期其他器物應該有分庭抗禮的力量,你讓外頭的援兵去找,然後投進這鼎中來。”  幾句話的功夫,那邊已經打成了一團。  更多的鬼影不斷從樹上爬出來,它們有的是食物,有的是傀儡,不是飛蛾撲火地往鬼王身上投,就是揮舞著各路兵器殺向杜含章。  鬼王吸收的鬼魂越多,周身的壓迫就越強,超乎尋常的力量集結讓他的五感達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高度,淳愚兩人在十米開外的對話都被他納入了耳中。  他聽完隻覺得這些人不自量力,腳下的靈光瞬息化為藤化為索,以他為中心朝四麵八方淩厲地飛去。  “你們誰也走不了。”他狂妄地笑道。第73章 回光(二)  杜含章真是被餘亦勤氣笑了。  他一掌拍在地上, 藍色的雷光才將包抄過來的鬼影震開, 讓走的那位就跳了進來。  杜含章將人往後背一押,因為無奈又沒辦法,隻能苦中作樂, 笑了一聲:“你這人, 怎麽這麽不聽指揮。”  餘亦勤配合地退了一步, 站到他背後迅速轉過身,和他背對背, 然後禍水東引:“淳愚也沒聽。”  “那我也管不了他,”杜含章反手往餘亦勤後背的衣服上貼了三塊保護用的木簡,“頂多管管你。”  餘亦勤抿了下嘴唇, 因為不太常說這種話, 顯得有些放不開:“出去了我會擔心你, 我跟你一起。”  青色的藤索已經到了, 杜含章心裏柔軟,卻又想歎氣,他飛快地捏了下餘亦勤的手腕,口不對心地說:“那行,咱就共同進退, 我不趕你了,我數到三,你找機會到鬼王左後方去, 我們把他圍起來。”  這樣站的話, 就一定有個人在鬼王背後的盲區上, 是個非常有利的視野,餘亦勤“嗯”了一聲,目光靈活地掃視開,開始尋找合圍的時機。  這時在另一邊,淳愚的霧鳥振翅騰空,朝西邊飛了過去。  何拾被他推出幾米遠,回頭一看淳愚已經被海潮似的藤蘿淹沒了,他喊了一聲,很快聽到了淳愚平靜的回應,何拾這才鬆了口氣,咬牙掉頭追著鳥狂奔。  在他背後,灰蒙蒙的世界地動山搖,更多的鬼樹和鬼魂爬了上來,空氣裏都變成了青色,餘亦勤三人被淹沒在幢幢的鬼影之中,難窺行蹤。  禿鷲在頭頂梟叫,似乎在催他快點,何拾拚命地跑,迎麵的風並不凜冽,他卻早已滿臉是淚。  他是一個被謊言籠罩了大半生的鬼,至今仍不知道自己是誰。  ——  方鼎外部,防異辦三棟辦公樓。  鬼在天上飛的異狀整個今西市都有,省部早就觀察到了,沙安拍去求援的人走到半路,和省部下來的科長主任們碰了個正著。  兩路人合成一波,馬不停蹄地往防異辦趕。  辦裏的人也沒等著人來解決問題,已經用手頭所有的封印、符紙和鎖鏈,將大樓圍了一層又一層。  新招來的鬼魂暫時進不來了,扒在結界外麵嚎叫,但沒了鬼魂的來源,那鼎仍然在不停的振蕩,不知道哪兒來的那麽強的能量場波動。  審問室外,陸辰擰著無崢,麵如寒霜地問他進出鼎的辦法。  托鼎中鬼王無暇分心的緣故,無崢身上的魔氣弱了一些,他的魂魄因此穩固了一點,至少說話不用斷斷續續的。  “我不知道這鼎要怎麽進出,我隻進去過一次,進去時還是無意識的狀態,出來的地方倒是有點印象,好像……是在鬼族的交界廳裏。”  段君秀皺了下眉,心想為什麽在鬼族的交界廳?  陸辰卻立刻回頭:“雁子,聯係交界廳附近的同事,讓他們匯報情況。”  “明白。”遲雁說著回頭一通操作,開始和電話對麵交代情況。  陸辰又問無崢還有沒有別的線索,無崢告訴他:“我知道的其實不多,因為你們看到我的絕大多數時間,我都是被‘林鏡’控製的傀儡,沒有涉足過他秘密的核心,不過有件事我可以確定,他不是林鏡。”  段君秀:“那他是誰?”  無崢:“我不清楚。”  古春曉嗤笑道:“不清楚你還這麽篤定?”  麵對她的敵意,無崢隻剩歎息;“他的魔氣底下有鬼青氣,還有,他口口聲聲是為魔族複仇,但卻非常恐懼荼疆的封印動搖,因為魔族被封印其實不是人族的功勞,荼疆是魔族自己封的,鏡魔就是負責斷後的,魔君厭倦了這種沒有利益卻每隔一些年都會上演的衝突。  但是這個假的林鏡一直很擔心魔族會蘇醒了找他對峙,所以一直派傀儡在鎖鑰山周圍監視,一旦發現封印有變,就會立刻親身趕往。”  這就怪不得了,魔族在人間作天作地,荼疆那邊卻一點動靜都沒有。  “鬼氣的話,”陸辰摸著下巴,覺得難以置信,“就是說背後那個大boss,可能是鬼族了?”  鬼族是各族公認的和平主義愛好者,千百年來如一日,古春曉用一種荒謬的語氣說:“你可別聽他瞎忽悠了。”  段君秀覺得這個思路非常新鮮,沒評價這個,隻道:“無崢,不管大boss是誰,既然你之前是受他控製的,你所有的行動必然都合乎他的利益,他讓你煽動王樹雅等人,又挖了賀蘭柯的墓,他做這些的目的是什麽?”  無崢說:“他要找兩樣東西,一塊石碑和一塊龜甲,他覺得可能在賀蘭柯的墓裏。”  段君秀目光一動,立刻讓防異辦的員工取來了天地碑,無崢看過後說:“對,就是帶這種圖案的,我們族中的四方印上也有這種圖案。”  這三樣再加上那口鼎,就能湊出一幅原版的上古初曆了,段君秀覺得不妙,問無崢道:“找到了這兩樣東西之後呢,他想幹什麽?”  無崢垂下眼簾,掩去了眼底浮起來的悲涼:“他想造出無數個我這種不人不鬼的東西,用魔氣控製一個人、一個鬼並不容易,他需要力量。”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吃了一驚。  礙於形勢嚴峻,眼下分秒必爭,省部的支援一抵達,各方整合了一下信息,很快動作開了。  一隊帶著設備出去搜尋魔族的蹤跡,二隊去鬼族交界廳查看情況,省部和妖族分兩撥支援,省部高層另外聯絡起了人族的部隊,對普通人實施暫時性的管製和保護措施,段君秀則應沙安的委托,站在方鼎外圍顧守。  “主任,”古春曉趴在玻璃上說,“你說老餘會沒事嗎?”  段君秀抱著手臂,冷靜地盯著那口自動浮空旋轉的鼎:“等等看吧。”  然而誰也沒想到,這一等就是一天一夜。  期間,去鬼族交界廳的同事傳回消息,交界廳裏空無一鬼,裏頭狼藉一片,像是在室內遭到了龍卷風。  這情況必然有鬼,防異辦去調監控,到了無常分局卻發現這邊也急得跳腳,交界廳的監控分局給了,可誰也說不清楚那些憑空出現的空間旋渦是誰製造出來的,反倒是分局的何拾還被吸進去了。  分局的局長鄭重其事地請求防異辦和妖聯給予支援,早點把幕後凶手抓到手,這態度又顯得他們鬼族又十分無辜。  局勢至此徹底亂成了一團漿糊,所有人都焦頭爛額。  第二天白天,方鼎發出過一聲巨響,綠色的灰燼騰空而起,細看卻又隻是被震飛的銅綠。  但防異辦和妖族的外勤卻有了收獲,他們在無崢的幫助下,在東城郊區的一幢別墅裏抓住了六隻魔化的山鬼,異變山鬼的戶主逃了,身份十分微妙,是無常分局副局長何拾的助理小羅。  他當場就自爆了靈體,沒有給人審問的機會,但他消散之後身上掉了樣東西下來,一隊的隊長將照片傳回辦裏,古春曉一看眼淚就下來了,因為那是淳愚的四方印。  她問一隊長有沒有看到一個高高瘦瘦,很帥很帥的男的,一隊長被她嚷得腦仁疼,說完沒有立刻掛了。  找不到淳愚,有個印也行,古春曉抱著它不撒手,陸辰這邊又要交給省部研究,古春曉不願意,但被對方一忽悠是為了救餘亦勤,隻能妥協了。  防異辦的會議室也沒歇過,各種會議接連不斷,視頻電話會議的屏幕上的都是省部的高層,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凝重地討論著形勢和解決辦法。  到了夜裏10點,會議上的建議是請段君秀拿著天地碑和四方印,試著往鼎裏進一進,因為加上這些,原本秘藏曆法的器物和受益人就都到齊了,可以試試看能不能擦出什麽火花。  對於這提議,妖族的部長們不同意,覺得人族是讓他們主任去冒險,段君秀卻沒什麽意見,很和氣地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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