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考據它曾經存在的年代,死於這場末日的人的精神力,有一部分流浪到了黑淵。 黑淵便把這個故事從漫長的曆史長河中裁剪下來,於她的腹腔內複刻,從而重現了一個世界瀕臨破滅的瞬間,並將這個瞬間永久定格在了這裏。 在這之後,第三層、第四層、第五層、第六層…… 他常常從上一個世界的大地穿過,墜向下一個世界的天空。 途經各種離奇的風景,有的是從現實中有跡可循的,有的像是毫無邏輯的拚接。有極致的輝煌與震撼,也有扭曲的怪異和荒誕,每一層即是一個全新的寰宇。 在不知道穿過了多少個這樣的“寰宇”後,耳旁能夠捕捉到的聲音逐漸減少,周圍的光線逐漸昏暗……下墜停止了。 出現在葉滄麵前的,是一個星辰匯聚的宇宙。 入目的漆黑裏,無盡的星辰點綴空中,仿佛觸手可及。一道流星劃破黑暗,從他的麵前飛過,留下璀璨的軌跡。 這便是黑淵的最底層。 一層空氣牆一樣的東西鋪陳在下方,葉滄穩穩地行走在上麵。他被群星包圍,亦將萬千星辰踩在了腳下。 與此同時,有很多玻璃碎片一樣的東西從上空不斷掉下來。 葉滄微微側目,便從那些一閃而逝的鏡麵裏,看見了許多他所熟悉的風景——那些玻璃碎片裏,就像放映機一樣,倒映著其餘各層的景象。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如同世界隻是一個個封閉的盒子,而你站在盒子之外,從一個淩駕於所有人之上的角度,向裏麵窺探。 葉滄伸手接住了一個玻璃碎片,不過輕輕用力,玻璃便像泡沫一樣破碎,消散成無數璀璨的星點。 一個“世界”從他的手中消失了,輕而易舉,比幻影還要脆弱。而這卻僅僅隻是黑淵無數“世界” 最微不足道的一個。 ——這樣的力量,這樣的高度,讓人不由想到了……傳說中的神明。 這裏的每一樣東西都融入了黑淵的意誌。在葉滄來之前,這裏就隻是一片空無一物的漆黑,在葉滄來之後,所有的星辰都為他點亮。 比起之前歇斯底裏的模樣,如今的黑淵異常安靜。她就像一個心滿意足的母親,在一個陽光燦爛的午後,抱著她的孩子行走在花園裏,注視著昏昏欲睡的寶寶發出低沉執著的喟歎。 係統的聲音忽然從他的腦海中響起。 【我感應到你的軀殼了】 即便是冷冰冰的機械音,也奇跡般地透出了激動的意味。 葉滄不用想都知道,能夠讓這麽係統上心的,肯定是他作為魔王的那個殼子。 “這麽說,它果然在這裏。” 其實葉滄一點都不意外,想也知道,能夠比係統下手還快,在係統之前先一步把他的殼子帶走並藏起來,藏到誰也找不到的地方——那個地方絕對隻有黑淵。 黑淵本身混亂的特質能夠屏蔽一切窺伺,連係統都免不了棘手。 在葉滄的猜測裏,應該是他脫離世界之後,黑淵瘋狂暴動,然後知道他身份的魔族為了安撫黑淵,病狂地把他的殼子從上麵給丟了下來。 過分。 【我能夠察覺到你的軀殼就在附近,但是視野中搜尋不到它】 【羅列出所有可能性之後,得出結論,你的周圍還有一個看不見的隱藏空間】 【想必您應該猜到那是什麽地方了——】 【您曾經的!的育嬰房】 “……我希望你稱呼它為‘臥室’。” 係統:放著搖籃和催眠曲,甚至連完全用不上的奶瓶都有的臥室?好歹也是您媽媽親自布置的,這也不怕她嚶嚶嚶哦。 在葉滄他媽允許他出門曬太陽前,葉滄的日常就是在黑淵中肆意奔跑——那些古往今來沒有人深入的深淵之下,於葉滄而言,就隻是普通的樂園。 黑淵完全是根據葉滄的喜好,來構築她腹內的世界的。那些危險而光怪陸離的風景,是葉滄可以隨意更改的畫布,隻要他想,他隨時可以抹消一切,也可以重啟一切。 葉滄於是衝著虛空輕輕一點,腦海裏傳達出呼喚的意誌。 整個黑淵立時震動了一下,仿佛有無數道錯亂的聲音同時交談—— “我的寶寶要睡覺了,給他唱一首搖籃曲吧。” “媽媽竟然沒有察覺到,我真是個失格的母親……!” “他的房間呢,為什麽不早點開放他的房間。” “都沒聽見嗎,我的孩子需要休息!” “……” 懊惱的,氣憤的,焦灼的,敦促的,一會兒是和藹的吩咐,一會兒是傲慢的命令。 你幾乎以為眼前同時出現了無數位母親,她們有的是貧民窟裏愁苦善良的普通女人,有的是市井裏刻薄的婦人,有的是城堡裏揮著羽扇的高傲公爵夫人。 而此刻,她們全部為自己的孩子急促慌忙地起身,牢牢護住她們的寶貝。 隨後,一扇巨大的門扉,憑空出現在了這個空間裏。 無數個意誌合成一個,傳達下命令。 “讓女傭將那裏打掃一新,讓花匠從花園裏摘下最新鮮的花束裝點,讓衛兵戍守在他的門前,!寸步不離!” 於是原本除葉滄外空無一人的空間,頓時變得無比熱鬧起來。 女仆長領著成群結隊的女傭,像訓練有素的軍人一樣排成長隊,從葉滄兩邊分成兩隊走過。 花匠穿梭過一層層的空間,進入黑淵無數個“世界”之一——那裏記錄著曆史中一座已經泯滅的、最美的天空花園。 花匠精心挑選出其中最美麗的花朵,並找到黑淵另一層裏最有名的藝術家,做出最華麗的花瓶盛放。 而後,是整齊踏步走來的衛兵,就像童話裏堅定的錫兵一樣,成群結隊,威風凜凜。 這些出現的角色美麗又充滿熱誠,像音樂劇裏的人物,隨時可以高歌一曲,然而擺動的肢體卻顯出不協調的僵硬。 這是當然的,葉滄笑起來。 女傭、花匠、藝術家、衛兵……他們全部都是黑淵的分身。 即是最邪惡的神靈披上不同的皮囊,化身成心愛的孩子成長中需求的每一個角色,彰顯出近乎病態的獨占欲和保護欲。 所以說葉滄這種馬甲狂魔根本不算什麽,黑淵這樣的精分狂魔才可怕——“你的世界全是我”什麽的……得虧這是葉滄,得虧他媽足夠聽勸,能聽話地適可而止。 就在女仆長、花匠、衛兵等等無數個他媽的注視下,葉滄緩緩走到了門扉前。 然而,就在他一手貼上門的時候,他突然從門後隱約感覺到了一道熟悉氣息。 葉滄意欲推門的動作忽然滯住,微微眯起了眸子。 與此同時,門後,一隻修長蒼白的手,輕輕撫上了堅硬冰冷的壁。 門內的“人”與門外的葉滄隔著一層門扉,掌心相觸。 葉滄似乎聽見了誰的一聲歎息。第85章 葉滄能夠清晰地感覺到手掌下凸起的紋路, 那些碉樓於門扉之上的花紋,就像交錯纏繞的藤蔓, 組合成神秘的圖案, 將什麽東西彼此連係。 恍惚間, 舌尖像被什麽東西刺傷一樣陡然一麻,葉滄立即回神, 同時後退了一步。 隨著他的手離開,門扉上原本閃爍著的淡淡星輝似乎也跟著黯淡了下去。 但它仍沉默地佇立在葉滄身前, 等待著它的主人。 【宿主?】 係統發出了不解的疑問。 葉滄失落的軀殼就在裏麵,那是屬於葉滄的東西,合該取回的東西。那麽, 如今, 他又為何滯留於此猶豫沉凝? 若不是因為這扇門本身,那便是因為這扇門之後……有什麽東西嗎? 空中還在不斷墜落各色各樣的玻璃碎片,在誰也沒有注意到的時候, 有一個碎片映射出了奇怪的景象。 那並非任何一個“世界”的投影, 而是黑淵本身的某一段“記憶”—— 背景滔天翻攪的黑色濃霧, 如同天地傾塌般的末日, 世界迎來神明磅礴的盛怒。 男人睜開那雙暗紫色的雙眸,抱著一個已經失卻靈魂的、冰冷的軀殼,自巨大的裂縫一躍而下, 義無反顧地墜向深淵……將神的愛子歸還。 然後,接受神罰。 這一刻, 這個男人——不是作為魔族至高無上的領袖,而僅僅是作為懷中之人的附屬品,就像神子身上隨意佩戴的某個掛件、飾物一般,成為黑淵有史以來最特殊的祭品。 “我將與他同歸。” 整個魔族都沒能留下他。 這最後的話語隨著男人的身影,一同消失在了深淵的盡頭,此後千年,再也不見。 葉滄並沒有注意到這塊碎片上一閃而逝的景象,他的神情還帶著些許不解和驚異。 魔族的生命都是很長的,他以為退休的王應該都是跟他一樣,躲在某個地方舒舒服服地養老。因而執著那人的下落,可事實似乎跟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就在這時,另一批墜下的碎片吸引住了他,這些碎片的背景全部都是一座宮殿,那是葉滄之前短暫經過的黑淵第一層。 然而,這些映射出的景象中,原本空無一人的宮殿卻已經變得無比熱鬧起來。穿著不同裝束、不同膚色的人,正或行走或奔逃地穿梭在巨大的宮殿裏。 葉滄確定這些人不是之前女仆長、花匠那種黑淵的分身,而是貨真價實的外來者,他甚至從裏麵看到一個熟人 ——……夜鷹? 那位有著熟悉麵容的雇傭兵,正飛快地奔跑在光潔無暇的地磚上,他的前方是一扇黑洞洞的側門。 然在猶豫,最後卻咬牙衝了進去,就像身後有什麽在逼迫他不得不前進。 夜鷹怎麽會在這裏。 葉滄的腦子飛快轉了起來,他不知道現在外麵的具體時間,但黑淵盛宴應該已經開始了,黑淵盛宴會開啟地宮……等等,地宮? 雖然隻是個猜測,難道說……那個稱呼籠統的地宮,實際上就是指黑淵第一層嗎? 碎片中纖塵不染的宮殿,已經染上了鮮豔的血色。 葉滄看了眼身後的大門,突然轉身離去。 隨著他的背影走遠,他的氣息徹底消失在了門扉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