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為人知的版本(之五)——


    孫麗坤這天下午兩點鍾打開燈。冬天的布景倉庫黯淡得任何物質都失去了陰影。她把燈線牽到合適的高度,讓燈光忠實地將她的身形投射在一麵粉牆的布景上。沒有鏡子,她隻能用燈光投影來端詳自己。她這樣做已近一個月,眼看自己的身體細下去,輪廓清晰起來。又是苗條超拔的她了。每天半夜,她偷摸起床,偷摸地練習舞蹈。這時她從投影上看見舞蹈完全地回到了她身體上。所有的臃贅已被削去,她的意誌如刀一般再次雕刻了她自身。她緩緩起舞,行了幾步蛇步。粉牆上一條漫長冬眠後的春蛇在蘇醒,舒展出新鮮和生命。


    活到三十四歲,她第一次感到和一個男子在一起,最舒適的不是肉體,是內心。那種舒適帶一點傷痛,帶一點永遠夠不著的焦慮。帶一點絕望。徐群山每天來此地一小時或兩小時。她已漸漸明白他的調查是另一回事。或者是它中途變了性質,不再是調查本身。他和她交談三言兩語,便坐在那張桌上,背抵窗子。窗外已沒有“美麗的姑娘見過萬千”之類的調情。那歌聲不再唱給一個緊閉的窗子和又變得望塵莫及的女人。他就坐在那裏,點上一根煙,看她脫下棉衣,一層層蛻得形體畢露。看她漸漸動彈,漸漸起舞。他一再申明,這是他調查的重要組成部分。


    她的直覺懂得整個事情的另一個性質。她感到他是來搭救她的,以她無法看透的手段。如同青蛇搭救盜仙草的白蛇。她也看不透這個青年男子的冷靜和禮貌。她有時覺得這塞滿布景的倉庫組成了一個劇,清俊的年輕人亦是個劇中人物。她的直覺不能穿透他嚴謹的禮貌,穿透他的真實使命。對於他是否在作弄她,或在迷戀她,她沒數,隻覺得他太不同了。她已經不能沒有他,不管他是誰,不管他存在的目的是不是為了折磨她,斯文地一點點在毀滅她。


    她直截了當地問過他,你家裏有誰?父母,姐妹,兄弟?


    他也直截了當,說:都有過。我是家裏老小。我兩個哥哥都是哈軍工的優等生。姐姐妹妹不值得提。我什麽都有,錢,權力,書,奉承。我有手槍你信不信?你說什麽吧,我都有。我會彈鋼琴和吹長笛。我把我家鋼琴鍵子後麵的氈子全撕了,聽起來很古老。我喜歡讀“資本論”和拜倫。毛主席詩寫得不錯。他的一些不著邊際的批文最妙,充滿人格的力量。特幽默。你現在知道我是誰了?窗外來光使他方正的軍大衣肩膀盛氣淩人。


    “你二十幾?”


    “二十幾。”他一笑,“早晨八九點鍾的太陽。”


    “這麽年輕怎麽當中央特派員?”她盡量不表示狐疑地問。


    “腦子不年輕。”他彈彈煙灰。


    “有很多很多女朋友吧?”


    “有很少很少女朋友。”


    她總是一邊舞一邊談。半輩子她都這樣談話,不然她覺得她的話完全不連貫。她脫得隻剩一層尼綸緊身衣,到處有窟窿。她頸子和腿盤環,形成不可思議的螺旋。屋內所有的布景在冬季黴潮中發出氣息來。繪景前塗在帆布上的豬血漸被潮濕溶解,從塵封的曆史,從忘卻和遺棄的陰暗裏遊出腥味。徐群山和孫麗坤都嗅著這股複蘇的血腥,並不想追究它的來源。氣味不止這些,還有滾熱發黏的體溫的氣息,以及舞蹈者的腳汗氣味。


    這些濃深的氣味使盤環的肉體逐漸演變,化為逼真的美人蛇。徐群山看到這裏,總被激情和驚訝嗆得微微咳嗽;那樣以一隻輕握的拳頭抵住嘴唇,很斯文地咳著以掩飾那內髒的震動。


    她說,哪天你走了,就再也不來了吧?


    他說明天就是最後一天。


    調查完了?她問。


    他說,完了。他眼珠清澈而無底,如同最深的井。她收住了姿態,渾身坍塌地站立著。


    明天是最後一天,她重複,我比你大好多歲,她沒頭沒腦地說。


    他的皮靴“咯噔”一聲著地,走到她麵前,抬起手。她不知他抬手幹什麽,直覺讓她把自己整個肉體送上去。他卻拉拉她的手,說明天見。他飄擺著呢子大衣闊步走了,像某個劇中某個少年統帥。


    她整整一夜都在溫習他的手留給她的絲綢感覺。那柔軟涼滑的絲綢感覺。她從來沒觸碰過這樣小巧纖細的男性的手。那手背,那手掌,那流動的手指。她確信他會彈鋼琴,會吹奏長笛,有那樣的手!明天是最後一天。末日來了。


    她一夜未睡想著她的末日。從沒見過比徐群山更男子氣的男子,她從未見過比他更溫婉的男子。她卻知道末日就是末日,自己一點指望也沒有。她想起他每一瞥目光,每一蹙眉頭。每一個偶而的笑。她怎麽會夠得上這樣一個人?過去沒了,未來也沒了,隻有一堆歲數一堆罪名。


    她愛上了這個穿將校呢軍裝的青年,在末日的除夕。她直覺早已感到他不止他本身那些層次。他的表層已經很不凡了,那麽優越,少年得誌,儒雅得猖狂。他那兩根又黑又長、難得動容的眉毛,還有他那雙常會煩亂的手。她冥冥中知覺他不止這些,不止他本身。他來此不止要搞什麽案情調查。他另有使命。可能僅僅為了接近她。他卻從來不像任何她經曆的男人那樣,渾身散發著刺鼻的欲望。名叫徐群山的青年從來、從來不像他們那樣。


    最後的這天下午,她照著自己的影子。影子隻有十九歲。影子不像五官和臉容,會褪色。在這個灰色潮濕的冬季的下午,她要好好收拾一番自己,好好度這個末日。她在這一個月裏消瘦了。她消瘦得看守她的女娃們也不安起來,開始嘀嘀咕咕地議論。她一天天蛻變,一天天恢複原形,連她自己在看著這個完美的投影時也有些驚懼:它是她十九歲留下的投影,高高束起的發髻,與她昂起的下巴形成工整的對稱。


    三點整,門叩響了。孫麗坤說,進來麽。徐群山沒穿馬靴,也沒穿呢大衣,人一下子單薄了許多。他穿雙燈芯絨的布鞋,無聲無息地走近她。


    她莊重得打抖,臉色煞白。她上身是件印度紅的毛衫,領子幾乎袒到肩膀上,它很舊了,某些部位有蟲蛀的洞眼。她為自己刻意地收拾打扮發窘。她的歲數全在表層,她一點也沒瞞什麽。像印度紅的毛衫,略略的破舊使它格外可人。


    “坐吧。”他說。貌似平常地用腳勾過椅子。使椅子跟椅子之間有一個正常距離。令人自尊的分寸。


    她坐下來,有些無力。


    “你明天真不來了?”她問。


    他笑笑。笑她這話問得極蠢。笑她好絕望好絕望的臉。


    她說,你要是天天來,我給關在這裏關一生一世,也沒意見的。


    他沒答話,也沒覺得她說這話不知天高地厚,無恥。他就看她的香煙在她臉前繚繞。沉思和沉默在這一會兒非常的美味。


    她也不吱聲了,也看著那藍灰的煙。看著兩人的思緒在煙裏翻來覆去。無望也顯得美味。她知道這沉默結束,一切都結束了。他和她,結束就在這沉默的那一頭。


    這樣的靜,連他們散散亂亂的思緒情緒都能被聽見。煙的翻滾也有了聲響。


    鋪天蓋地的布景散發出豬血回暖的腥氣。舞蹈者痛苦的舞步就在腳汗的淺淺臭味裏。徐群山忽然開口了。


    “我很小就看過你跳舞。”


    孫麗坤唬一跳,為什麽他又來講這個。


    “那時我才十一、二歲。”


    她想,他都講過這些啊,為什麽又來講。


    “跟走火入魔差不多。”他說著,像笑話兒時的愚蠢遊戲那樣笑一下,借著笑歎了口氣。


    她在想,他為什麽又講起這個。


    然後他就又進入一段沉默,眼皮垂下。敏感冷傲的單眼皮。他那冷憐的情調讓她變得滿心作痛。


    沉默一點一點繃緊,像根弦,要斷了。


    她突然說,你帶我走吧。眼淚在她眼圈裏形成個閃亮的環,轉來轉去。你帶我走吧。她身子向前傾,兩個支在膝蓋上的手捧住她尖削的下巴。她把自己弄得很低,向他仰起臉。那姿態是個女奴。她上仰的小小秀麗的腦袋像一顆雌蛇的頭,由於吃力地仰起,那沒有一根碎發的腦門上聚起一組又細又密的皺紋。


    徐群山的布鞋悠悠晃著,說:“我是要帶你走。”


    她沒問去哪裏,去幹什麽。她在想,不會有好結果的。她在他平淡的神態裏已找到了她要找的,她一直在找的東西。陰謀?他的清瘦光潔的臉那麽年輕,某種陰謀卻使它僵硬,毫無生氣。


    他說他已經和歌舞劇院的領導們打了招呼。


    他說他們已經同意了。她眼睛鬆弛了,不想再看透那個陰謀。她正在把那難以馴服的堅硬的毛巾從鐵絲上扯落,包起那個禿得相當徹底的牙刷和一把黑塑料梳子。黑梳子的齒縫裏是灰白的泥垢。她把這些東西塞進一個皮包。二十年前買的一隻包。誰都會在這時湧上一陣愛憐:這是個什麽都不講究的女人,除了舞蹈,她什麽都不和這個人間計較。


    “不必帶那些東西,都準備好了。”徐群山說。


    她小孩子一樣信賴地茫然地又把舊毛巾禿牙刷扯出來,以討好賣乖的神態看著他。她在想:都準備好。準備好了?


    果然沒有人阻攔他們。看守的女娃在樓下捧著個大茶缸子吃從街攤上買來的麵,吃得一腦門的汗。她見年輕的徐首長領著孫麗坤過來,機靈地閃開路。徐群山一手插在褲袋裏,另一個隻手隨意而神氣地擺動。怎麽看他都是個首長。他以那隻擺動的手一揮,指向停在垃圾箱邊上的一輛摩托車,說:“上去吧。”


    她邁進挎鬥,坐下來,他將那件呢大衣扔給她。那一扔的隨便和準確說明了那份已成為自然的關切。


    摩托車啟動的轟鳴聲中,跑來七八個女娃,都認為孫麗坤這回給逮走可不是業餘的了。


    冬天的黃昏,麻雀一排一排呆立在電線上。人們縮頭縮腦地走著。成千上萬的自行車蒙著灰塵在大路小路上灰溜溜地前進。她不知道這是幾月幾號,星期幾。她看見澡堂門口站著排隊的人,三個十八九歲的女兵在無聲息地談笑。徐群山從小路駛到大路,又駛到環城路上。城市像個畫錯的棋盤。他帶著她,沒有出路。他也陷進自己設置的迷魂陣。


    他大聲對她說,你很久沒到外麵來了!


    她明白他在帶她兜風。她也明白他在下最後的決心向她亮底牌。


    她跟他說:看那個賣茶蛋的老太太!我在舞蹈學校的時候她就在這兒賣茶蛋。那時茶蛋五分一個,還沒有臭的!那個糖果店原來是個修鞋鋪!這家裁縫店原先沒這麽大!


    幽黯的城市景觀和在風中灌進她的眼睛。風一點不硬,像城市一樣陳舊。貼在各種牆壁上的大字報到處綻裂,整個城市由此而顯得襤褸。


    她知道他在拿出決策來之前要讓她逛夠。


    在一個小油燈前,他停下車。如此的小油燈組成了這個都市夜晚唯一的繁華。小油燈下往往是些白天從來不見的食品。小油燈從幾個世紀前燃過來;不管戰爭與和平,不管誰上了政治舞台誰狼狽謝幕,不管孫麗坤輝煌還是孫麗坤落魄,它都一樣穩穩地亮在那兒,映照著那些不知來路的物品。商販和雇客也都沒有來路。


    小油燈下,她竟然看見幾串指頭粗的香蕉。好多年沒見香蕉了。她瞪大眼半張嘴見徐群山從口袋裏搜出鈔票、硬幣。他把小油燈下的東西掃蕩了。她看見他不耐煩地,輕蔑地等待販子點數那堆數也數不清的錢。每一個香蕉值她三天的夥食費。


    香蕉帶著腐爛前的酒糟味。裏麵竟還是香甜的。他催促她吃,她挑了一個最有形狀地剝開給他。他嫌棄似的笑笑,三兩口把它塞進嘴。從口袋掏出雪白一方手帕擦擦手指,像是他剛碰過髒東西,他將手帕扔給孫麗坤,跨到摩托座位上。她愛他這一係列動作的每一個細節。


    在通往郊區的公路上駛了十分鍾,摩托車停在一個招待所院子裏。她曾經常來此地。它保存著一些領袖們和偉人們住過的房間。有些領袖成了國家和人民的敵人,有些帶一堆罪狀死去,這些房間便尷尬地空在那裏,直到人們將它重新粉刷,除淨它所有尷尬的曆史。


    一小時之後,孫麗坤在浴缸裏泡澡。她很久沒洗過真正的澡,最多是就著一桶水用洗臉毛巾搓一搓身上的泥垢。她渾身泡酥,心一直向上浮。她已泡得微微頭痛,有一點惡心。她還是不肯起水。聽得見他在客廳翻報紙的聲音。他坐在官派十足的淡藍色巨大沙發裏讀報,偶然清一清嗓子,或掀開杯蓋呷一口茶。她聽見一個服務員進來送開水。她覺得她連他翻報和呷茶的聲音都愛。聲音引起她從來沒有的渴望,去和一個人結合去永久結合過生活的渴望。她知道這渴望的卑賤,以及它被粉碎的前景。她全身的毛孔都含有那直覺。隻待證明的是,一切將怎樣被粉碎。這樣一個情形——他在客廳裏讀報,她在一牆之隔的浴缸裏昏昏欲睡——這情形形成了一個最溫情的生活局麵,她不能想象世上還有比它更飽和的溫情。


    她從浴缸裏跨出來。很久沒照鏡子了,她不太敢看自己在鏡子中陌生的臉。她乖覺地穿好衣服,一麵梳著濕頭發。早已想好,她要好好來度她和他的末日。


    徐群山從報紙上抬起臉,看見她洗得太徹底的臉孔如同新長出的嫩肉,動一動它就要破裂。她一下一下梳著頭發,等著他下一步指示。


    茶幾上放著銅色的香蕉,古董一樣珍貴。旁邊有個電唱機。他說他找到了一盤“白蛇傳”中的一段音樂。一支媚態的二胡獨奏,嗚啊嗚地慢慢哭了起來。音質不好,音樂不幹不淨,真的像哭。


    她翹起下巴,聽聽就像照鏡子,她不太敢聽它。是白蛇哭的那段獨舞。許仙被化了蛇的白娘子唬死之後,白蛇盤繞在他的屍體上,想以自己的體溫將他暖回來。


    “我很小就看你跳這段舞。”徐群山從電唱機旁抬起臉。他坐在沙發邊緣上,兩腳一前一後,不是慣常的架著二郎腿。


    她覺得他這個坐姿古怪,荒謬。像穿了太窄的裙子。她下意識地拿起茶幾上的半盒煙,又膽怯地把它擱回去。她看見什麽東西非常沉重又非常荒謬,就在他黑而長的眉梢上。


    徐群山拍一拍他身邊的沙發,問她敢不敢坐到那裏去。他在開她玩笑。其實半點玩笑也沒有。他拍沙發的邀請隨意、自在、無所謂。好像說,你要真敢,那就是自找。隻有她那舞蹈者的直覺知道他的不隨意,不自在,他的吃力和僵硬。


    她坐下去,卻沒把分量沉下去。她兩條腿強有力地控製著她的下陷。它們繃直,呈出每塊肌肉的形狀。他的手伸過來了,撫摸她的頭發,指尖上帶著清潔的涼意。那涼意像鮮綠的薄荷一樣清潔,延伸到她剛在澡盆中新生的肌膚上,她長而易折的脖子上。


    孫麗坤向他轉過臉。這一瞬人和畜都一律平等;老和幼、男和女都絕對平等。無聲地,她用人和畜平等的無詞無字的語言告訴他,她是他的。


    她比他年長許多,這樣一個事實也在那人畜平等的無言中消失了。


    將來她回憶起來,會清楚地記得,是她自己解開第一顆鈕扣的。她脫下年代悠久的印度紅毛衫,給出去她肉鑄的舞蹈者雕塑。


    任她去否認去拒絕看清真相,真相還是漸漸顯形了。真相在逼過來,在質感起來,近得可觸。她的半生半世中,沒有任何事物存在真相——舞蹈的真切在於缺乏真相。


    她卻怎樣也避不開了。怎樣不想看清她都不行了。太晚。滿舞台的誤差,沒有機會挽回。冥冥之中她知覺的那個原則的差錯已在她的識破中。


    她這三十餘天三十餘個夜晚,每分鍾每秒鍾砌起的夢幻磚石,她竟不可依靠上去。那夜夜練舞,那自律節製,那隻圖搏得一份歡心的壘砌。竟是不可倚上去。


    徐群山清涼的手指在把她整個人體當成細薄的瓷器來撫摸。指尖的輕侮和煩躁沒了。每個橢圓剔透的指甲仔細地掠過她的肌膚,生怕從她絹一樣的質地上勾出絲頭。


    她聞著將校呢軍裝淡到烏有的樟腦味和“大中華”煙味。毛料的微妙粗糙,微妙的刺痛感使她舒適。她可以在那貌似堅實粗糙的肩膀上延續她的沉溺。她一再阻止直覺向她告密。


    一切卻都在逐漸清晰。一切已經不能收拾。


    她揭下那頂呢軍帽。揭下這場戲最後的麵具。她手指插進他濃密的黑發。那麽長而俊美的鬢角,要是真的長在一個男孩子臉上該多妙。


    徐群山看見她的醒悟。看見淚水怎樣從她心裏飛快漲潮。


    她的手停在他英武的發角上。她都明白了。他知道她全明白了。但不能道破。誰也不能。道破他倆就一無所有。她就一無所有。


    夢要做完的。


    三十四歲的女人渴極了的身體任徐群山賞析、把玩、收藏。


    眼淚從她眼角流出,濡濕徐群山那該屬於美男子的鬢發。


    “我很小的時候就特別迷你。”他盡量不露聲色。把角色演完吧。“十一、二歲那年。”


    她聽這句話已經聽得要瘋了。沒有這句話,整幕醜劇是不是沒有主題?沒有這句話,整張無心而經意編織的網是不是就沒有緣起?從蒙蒙淚水裏看去,那張男孩氣的俊秀麵容中僅有一點點邪惡和猙獰。她已給了出去。她顧不上作嘔。隻為一切結束前,隻為末日完美地逝去前一切就露出謎底而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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