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遇到子規之前,薇兒是孤身一人。


    並不是通過正規途徑成為的神使,總會在三日月受到些許排擠,在稻荷神社的時候便是這樣,不然為什麽稻荷神社下的三日月時常見不到人,那些神使都不滿意她作為稻荷神的神使,但是這裏又是稻荷神社,因此他們選擇了避開和薇兒接觸。


    眼不見為淨。


    薇兒自己也知道這一點,那些所謂的正統神使天生就高人一等,因為他們所掌握的神學,還有他們所享受到的神的恩澤,都遠超於薇兒,她也知道自己的這個神使身份並不是那麽幹淨,所以她主動包攬了大部分的髒活。


    不是累活,是髒活,她知道自己擅長什麽,她也知道和別的神明相比,她的特長是什麽,在夜都地區,大部分的處理邪教徒的工作都是由薇兒一人處理的,其實邪教徒並非都是那種強大而可怕的怪物,更多的隻是被淺淺地汙染了的人,他們的信仰出現了動搖,屬於邪神的汙染悄悄滲透了他們的大腦,如果使用什麽透視光來看那些人的身體,在某些地方應該能夠看見黑色的汙濁物,不多,隻有一些。


    但就是那一點點的黑色汙濁物給他們敲響了喪鍾,因為當被汙染的時候,他們就不可被挽回了,唯有這種信仰被扭曲的人身上才會有那些黑色汙染物,他們或許是被邪神的信徒影響到了,或許是接觸了什麽不該接觸的東西,也有可能是被家人所波及,或者被那些扭曲的怪物觸碰到,總而言之,當那些人的身體出現了黑色的汙濁的時候,他們就開始朝著邪教徒轉變了。


    而這個時候,就需要他們這些神使來處理,剛剛被汙染沒多久的或者那些汙染程度較低的人從外表看來沒有任何不正常的部分,保留著屬於人的理智,甚至他們自己都不會意識到自己的信仰已經扭曲了,那些汙染的種子埋藏在他們的大腦深處,在發芽開花之前不會暴露出任何的異樣。


    因此,對於那些人來說,在告訴他們‘信仰已經被扭曲了’之前,他們完全不會有這樣的意識,而這也代表著,當薇兒以神使的身份去處理這些人的時候,她得到的往往是抗拒,哭泣,哀求,或者想方設法證明自己是一個虔誠的信徒的人,他們每一個人的訴求都出奇的一致——懇求薇兒放過他們,並保證自己的信仰從未出現過任何偏差。


    但是這樣無法改變事實,界明刀能夠分辨出來,作為神使的薇兒也能夠感受到,被汙染的人天然對界明刀會有抗拒和厭惡,理所當然的,界明刀也會厭惡那些被汙染的人,其實在更早之前,在界明刀發出警告之前他們便知道這一點,因為三日月會告訴他們。


    三日月,在平野的三日月,從三日月會告訴他們消息,消息的來源是平野,那個薇兒從來沒有看見過的地方,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有消息傳來,消息的內容基本就是平野對他們的指令,其中的一部分自然就是關於需要去處理的人,或者說邪教徒。


    這些需要被處理的基本都是剛剛被汙染不久的人,畢竟,基本沒有多少邪教徒能夠在這段時間躲過處理,能夠被汙染大半的,要麽是本身就有特殊之處的人,要麽就是躲在底層的人,底層可以說是一個恩澤之地,是神對那些人最後的寬容,隻有呆在底層才有可能在被重度汙染的情況下活著,當時的薇兒並不知道為什麽要這麽做,現在想來,那些人應該就是神明儲備的‘一次性的’信仰吧。


    從平野傳來的消息之中,需要處理的普通的邪教徒就交給了薇兒,其實也隻能夠交給薇兒,夜都地區的神使總是喜歡出外勤,很少呆在夜都地區,一方麵的原因自然就是不滿意薇兒這個存在,另一方麵,平野傳給夜都的消息也確實有很多外勤任務,多到和別的地區相比顯得有些不正常的地步。


    隻是他們沒有選擇,平野傳來的消息是必須執行的任務,那也是神明給予他們的命令,既然成為了神使,在享受到相應的權利與地位的同時,自然也需要付出相應的代價,神使,說白了就是一堆在刀尖上舞蹈的人,要說是為了櫻島的和平和安全,或許不大對,隻要是個人就會有私心,對於薇兒來說,這一份的私心就是……神使獲得的薪水報酬確實不賴,足以支撐她在工作的閑暇時間好好地享受生活。


    這也是為什麽薇兒能夠去白海或者別的地方大吃大喝,既然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會死亡,不如在活著的時候好好對待自己,隻不過,她沒有想到的,便是她的死亡不是邪教徒帶來的,而是同為神使的那兩位帶來的……這麽想想,還真是諷刺。


    說回到那些邪教徒,在剛開始做這些任務的時候,薇兒自己還是會有點於心不忍,自然,邪教徒本身就是有什麽褻瀆神明的人,隻是……當看見那些人在自己的麵前哭泣的時候,她的心還是會有點難受,那些人,有剛剛步入社會的青年,有懷孕的中年女性,有天真的孩童,也有垂暮的老人,他們的共同點,往往是對生有一種強烈的渴求,他們不希望自己的生命就這麽結束,畢竟從他們的角度看來,他們什麽都沒有做。


    是的,什麽都沒有,為什麽要被處理?這就是那些人的想法,他們覺得自己是無辜的,看著薇兒麵具之後的眼睛,他們會崩潰,也會質問,如果遇到更加激進的,會反抗,嚐試著脫離這一份處理,從一旁的桌子上奪走一把小刀,對著薇兒的心髒刺來……當然,這樣的人還是少數,‘神使是神的使者,踐行的是神的旨意’——這樣一個思維已經在他們的腦海之中根深蒂固,他們信仰神明,因此,他們不會以自己的理智去做那些褻瀆神明的時候,如果真的這麽做了,萃白監獄或者死亡,就在等待著他們。


    “你知道神使為什麽需要戴上麵具嗎?”很久以前,薇兒這麽問過子規。


    “為什麽?”子規很配合地反問道。


    “麵具是一種保護,當我們的臉被什麽東西蓋住的時候,神使這個身份就取代了我們自己,我們可以為自己的行為開脫,這樣也能夠降低我們心中的負罪感。”薇兒回答了自己的問題,“我可以說,殺了那些人的是神使,而不是我,是神使的職責殺死了他們,並不是因為我的主觀行為,我可以讓麵具蓋住我的表情……你知道嗎?人的情緒是能夠傳染的,我能夠感受到他們身上的悲傷,痛苦,他們的話語就像是一根根針一樣刺入我的心髒。”


    “那不當神使不就好了?”子規說。


    “如果這麽簡單就好了,當我們成為神使的時候,我們就無法回頭了,要麽帶著自己的秘密和身份直到自己老去,要麽,就這麽悄然無息地消失吧,安然退休的神使,我沒有見過,一次都沒有見過,成為神使的那一刻開始,一輩子都隻能是神使了,很多人羨慕我們這些神職工作,認為薪酬待遇好,地位高,是……這些都是真的,可是我們要付出的也很多,比如生命,在這裏生命是最不值錢的了,我見過幾次那些汙染很深的邪教徒,他們的那種癲狂是你難以想象的,還有被汙染的神使……即便有著神的庇護,神使也有可能被汙染,那個時候,他們就必須自我了斷了。”


    “那假如有一天需要自我了斷的是你怎麽辦?”子規接著問道,“當你要被處理的時候,你怎麽辦?你會安然接受嗎?”


    “怎麽可能。”薇兒失笑道,“我當然也怕死,假如真的有那麽一天,我敢保證我會拚上一切保全自己,我要活著,活得很精彩,讓那幫看不起我的人一個個比我先死,不然我這輩子都不能瞑目。”


    半吊子的神使,薇兒是這麽描述自己的。


    在成為神使的幾年之後,她逐漸習慣了處理邪教徒的日常,她會聆聽那些人臨死前的話語,這是為數不多的樂趣,是啊……樂趣,當把他人的痛苦作為樂趣的時候來到,就代表著自己的生活之中能夠感受到的歡樂已經不多,對於薇兒來說,這便是一種排解孤單的方式吧,至於另一種方式,開車去一趟白海,去一下那個名叫烙印的居酒屋,點上一份燒鳥,再來一杯酒,和子規聊聊天,聊天的內容不需要有意義,天南地北的東西都能夠聊,這樣就足夠了,還好,她的薪水支持她這麽做。


    至於子規,那應該最好的朋友了吧,所以在這個時候,她希望子規能夠跑,在神使來處理自己的時候,她不希望子規被自己波及到。


    因此。


    “還你能夠保護你自己,得了吧,認識那麽久了我就沒見你展現過什麽戰鬥力。”薇兒攔在子規的身前,“你對白海不熟悉,現在這裏被那個白袍製造出了虛假的建築物,如果進入那些建築物就會被傳送會便利店那邊,你不要亂走……等我處理好。”


    “誰說我沒有戰鬥力的,你別忘了居酒屋一樓還掛著一把刀呢。”


    “那就是個擺設!那把刀掛了多少年了,上麵都落灰了我都沒見你清理過!”薇兒瞪了子規一眼,“行了,別出聲……”


    一滴雨落下,穿透了樹葉,釘在了薇兒的肩膀上。


    遠處,淨池瑾提著刀,帶著些許怒火看著這裏。


    “……找到你了。”淨池瑾咬牙切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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