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納斯·盧卡旺在海鳥工作了……多少年了?


    他還記得自己年輕時候的那個下午,二十四歲的下午,太陽光很陰鬱,他從自己所在的公司走出來,天空陰沉沉的,說不定過一陣子就會下雨,他忽然對自己的工作感到厭倦,感到疲憊,在年輕的時候他也幻想過那種充滿新鮮感的工作,直到真正步入社會的時候才明白,為什麽人們總說要在兒時享受對這個世界的好奇。


    隨著年齡的增長,人們早就忘記了兒時的那種好奇心,再也無法因為簡單的事情而變得開心,喬納斯還記得,在自己十多歲的時候,得到過人生中的第一台遊戲機,那應該是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事情,這是某一位長輩送給他的生日禮物,那個時候的喬納斯還是很喜歡這個遊戲機的,然而,他的父親並不這麽想。


    對於那時候的父親而言,遊戲,以及遊戲機,和那個整日在街機廳閃爍著燈光的彈珠賭博機是一樣的東西,父親很快就收走了喬納斯的遊戲機,告訴他,若是不想變成那種街道上的小混混,就遠離這種‘閃爍著霓虹燈的惡魔’,托父親的福,喬納斯知道了什麽叫做惡魔,他去了一個教堂,告訴那裏的神父,說,父親說遊戲機是一個惡魔。


    當時的神父說了什麽喬納斯已經記不太清楚了,他早就已經忘記了,畢竟,這不重要,這根本不重要,他再次看見自己的遊戲機的時候已經是十八歲那一年,他完成了父親希望自己完成的學業,而父親則是把那一台遊戲機拿出來,告訴他,這是‘父親給他的禮物’,隻是,在那個時候,他已經不喜歡遊戲了。


    他和父親的距離越來越遠,在考上了一個遠離家鄉的大學之後,他毫不猶豫地乘上火車,從車之鄉的一段到了車之鄉的另一端,跨越了整個國度,這是他自己選擇的大學,一個遠離自己家庭的大學,他無法理解父親對他的保護,固然,父親的本意並非錯誤的,隻是他無法接受,這種過於偏執的守護伴隨了他整個童年,直到十八歲之後。


    大學時間隻有四年,在他的整個人生之中都算是短小的,而在這段時間之中,他一次也沒有回家,家這個概念在時間的磨損之中開始模糊,他知道自己的父親,自己的母親,但他無法體會到家這種感覺,母親,在他的記憶之中母親一直都沒有什麽存在感,似乎隻是父親身上的一種裝飾物,不會有自己的主見,也不會表達任何態度,就連母親的名字自己也很少提及,隻有在需要填寫家庭信息的時候他才會用到。


    二十四歲的下午,他站在一個公告牌前,距離步入社會已經過去了兩年,這兩年的時間比過往的二十多年還要漫長,至少,他對未來的憧憬已經被磨損掉了,他看向自己的身後,什麽也沒有,看向自己的未來,一樣,什麽也沒有,這個時候他才明白父親的存在還是有好處的,至少,他不需要為自己做打算,會有人告訴他該做什麽。


    而也是在那個時候,他第一次看見安德烈,那時候的海鳥領導者,安德烈先生穿著一身簡約的服裝,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普通的路人,然而,他的頭上卻有著一頂誇張的帽子,看起來像是水手帽,不對,比水手的職位更高一點,是船長的帽子。


    “如果你沒有事情做,就跟我出海。”那個時候的安德烈是這麽告訴他的,“我叫安德烈,現在正要帶著我們的人去送一批貨物,我看你渾渾噩噩的,要不要跟著一起去走走?”


    “為什麽是我?”


    “因為你的眼睛之中沒有‘目標’,所以我想給你找一個目標,比如,你可以去海上釣一條魚,抓幾隻扇貝,當然了,如果你想要捕鯨,我也能夠給你提供工具,你的眼睛在告訴我,你已經厭倦了這樣的生活,你漫無目的地工作,爭分奪秒,你現在要做什麽,你也不在乎,沒有決定好,你想把一切拋之腦後……對吧?”


    他說的沒錯,喬納斯說,他說的沒錯,我確實乏味了,想要為這乏味的生活畫上句號,我也不清楚這到底是不是心懷死誌,我或許是不想死,但死了好像也沒有什麽問題,畢竟我確實不知道應該做什麽,這種時候出現在這裏的這位……叫安德烈的人,安德烈,對嗎?他向我發出了邀請,既然如此,為什麽不去呢?反正我也沒有別的選擇。


    安德烈是一個瘋子。


    這是在海鳥工作到現在的喬納斯給出的評價,安德烈是一個領導者,一個癲狂的領導者,喬納斯完全會相信,若是他站著的地方攔住了安德烈的目標,那麽安德烈會毫不猶豫地放棄他,但正也是在這種隨時會出現生命危險的壓迫感之中,喬納斯維持住了幾十年的高壓狀態,安德烈在第一天就已經告訴過他,要時時刻刻都處於自己最佳的狀態,因此,直到現在,直到已經五十一歲了,他也沒有任何頹態。


    安德烈並不會把人當做是同伴,也不會看作是什麽手下,如果要讓喬納斯形容一下的話,安德烈把人當做是工具,無機質的工具,他需要的是能夠執行他的命令的手下,不是會反駁他的人,這樣的高壓控製有利有弊,好處就是,整個海鳥在安德烈的領導下穩定發展,所有人都在為了一個共同的命令而行動,壞處就是,若是某一個命令出現了錯誤,整個海鳥都會跟著安德烈的雄心壯誌一同沉沒。


    安德烈並不是一個專一的人,單單是喬納斯所知的,就至少有好幾個女性,安德烈從不會專情於某一個人,甚至就連男女之間的情感他也沒有,這種行為仿佛隻是為了釋放一下他的欲望,之後,什麽都沒有。


    安德烈是一個偏執的人,一個瘋狂的人,乘上了屬於海鳥的這一條船之後,喬納斯更加確信了這一點,這幾十年他都在這一種狀態之中,不僅安德雷是如此,馬爾科也是如此,是的,馬爾科,在他進入到海鳥的幾十年後,安德烈死在了一次意外車禍之中,新上任的領導者名為馬爾科,是安德烈的兄長,和安德烈相比,馬爾科更是暴力,他似乎是在害怕什麽,在一個星期之中清掃了海鳥之中的反對派,讓安德烈的死因在沒有探明的時候就下葬,馬爾科對外的說法是,安德烈死於對馬爾科的保護之中,為了保護馬爾科不被敵對勢力傷害,安德烈出了意外,至於這是否是真實,沒有人會去深究,因為安德烈已經死了。


    而在一周之後,馬爾科帶回來了一個女孩,根據馬爾科所說,那個女孩叫做喬薇蒂,在星期四出生,不知怎麽的,在那個七歲的女孩的眼中,喬納斯看到了一種熟悉的感覺,果不其然,馬爾科說,這個女孩是安德烈的孩子,親生女兒,據馬爾科所說,在數年之前他就在資助著這個女孩和她的生母的生活,在安德烈死去之後,海鳥需要一個繼承人,喬薇蒂還小,目前的擔子還在馬爾科身上,等到以後,很久以後,喬薇蒂應該能夠接過他的責任。


    不是應該,是一定,那一天的喬納斯站在角落,看著站在聚光燈下的馬爾科,還有那個名為喬薇蒂的女孩,明亮在他們的頭頂,投下一片陰鬱,喬納斯萌生了一種退意,他覺得,自己在海鳥應該沒有多少年的時光了,馬爾科真的能夠等到喬薇蒂長大嗎?他不知道,但若是把那個女孩當做是第二個安德烈,那就好像沒有什麽問題了,這個描述應該也不太對,相比起安德烈,這個女孩也有一種屬於自己的特殊之處,比如,在女孩走入到海鳥之中的時候,她很快就博得了海鳥的新人,至少,在麵對著喬薇蒂的時候,喬納斯無法產生反抗的誌氣,正如同當初第一次遇到安德烈的時候。


    事情的變故出現在喬薇蒂奪權的那個晚上,等到喬納斯回過神來的時候,十四歲的喬薇蒂已經將海鳥的領導之位坐在身下,馬爾科的死亡,喬薇蒂的上任,這一切都在告訴著喬納斯,距離喬薇蒂來到海鳥已經七年了,七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對於喬納斯而言,七年的時間,也足夠他為自己找到一個脫離的機會。


    這是他第一次違反海鳥的規則,他帶著幾位最能夠信任的人,帶著貨物乘上了去往紐加哥的船隻,走的那一天,天空陰沉沉的,在大海之上,看不見陸地,隻能夠看見天空壓抑的黑色雲朵,海鷗不見蹤影,海麵上隻有被風輕微吹拂之後的細小波紋。


    他再次回到了漫無目的的時候,隻不過,這一次,他需要自己尋找屬於自己的那一條鯨魚,然後,拋下魚餌,等待著自己人生中隻有一次的大魚上鉤。


    他想起自己的那個遊戲機,現在,那台遊戲機的殘骸應該在不知道哪裏的垃圾場之中沉寂吧,當然,也有可能早就被焚燒殆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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