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火炬高高舉起,再輕輕放下。


    讓空間在短暫的明亮之後歸於平靜,這就是他此時正在做的事情。


    電梯門開了。


    男人從背包之中拿出罐子,等待了數秒之後,他打開了第一個罐子,將罐子之中的蟲子丟了一隻出去,隨後,在等待著蟲子發生變化之前,他開始記錄,對他來說,現在應該是新的一天,所以,也要開始新的計時。


    “好像忘記了什麽……”


    他看著自己用來記錄的書本,在最新的頁數上,有一張紙被撕掉了,這被撕掉的內容是什麽,他不知道,按理來說,自己應該不會這麽做,而在看見這被撕掉的部分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已經忘記了什麽。


    但……是什麽呢?


    忘記了事情並不是最麻煩的部分,麻煩的部分是忘記了自己忘記了什麽,那些不在自己腦海之中的信息,想要從新找回來談何容易,而在自己睜開眼睛的時候,自己就已經在電梯之中了,他知道,自己肯定是遇到了什麽事,遇到了一些對自己來說‘不利’的事情。


    “到底是什麽事情不能夠讓我知曉……”他看著被撕去的那一頁,抓著書本的手微微顫抖,能夠知道他在記錄的,能夠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撕下他的記錄,這裏,就在這裏,有人正在看著自己,監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至少自己的所作所為是無法被‘掩蓋’的,有某個東西撕下了自己的記錄,為什麽?


    他看向地上扭動的蟲子,很好,蟲子還在蠕動,他又抓了一隻蟲子,並不是扔出去,而是放入了自己的口中,他咀嚼著這個能夠給自己補充營養的東西,沒關係,現在的情況已經差到不能夠再差了,所以……所以,他還是可以繼續的。


    不論品嚐多少次都不會習慣的口感和味道,若不是這些東西能夠給保證自己的存活,他絕對不會多看這些蟲子一眼,隻是讓人感到生理不適的口感和味道而已……他咽下口中的蟲子屍體,然後這麽告訴自己,隻是咽下去而已,這並非無法接受的選擇,隻是咽下去而已。


    拿出第二個罐子,把老鼠扔出去,然後是第三個罐子,把螞蟻也扔出去,他用來探路的‘工具’也還是這三樣,隻是,在打開罐子的時候,他察覺到這些‘數量’並不正確,和自己記憶中的數量並不相同,也就是說,自己被抹去的一部分記憶,一定涉及到了一個新的‘樓層’,他知道的,自己去到每一個新的樓層的時候,都會使用自己罐子之中的生物作為探路工具,而少去的數量,正好是他會在一個樓層之中使用的數量。


    有人在看著自己。


    有東西在看著自己。


    他並不是一個愚笨的人,正相反,能夠在這麽多的時間之中保持自己的思維和理智的,肯定是一個極為克製的人,將這些自己能夠發現的信息結合起來,他或多或少推測出來了一些內容,一些極有可能是正確的內容。


    “我找到了一個我不應該找到的樓層……而看著我的那個東西並不希望我通過那個樓層達到什麽目的,所以將我的這一段記憶抹去了,並且將我送回到了電梯之中。”


    他在自己的腦海之中說著,他不確定若是直接說出聲來,這些言語會不會被那個存在聽見,但可以確定的是,他確實找到了什麽東西,至於那一個樓層代表著什麽,他不知道,能夠抹去一個人的記憶的存在,肯定不是普通的‘人’,而會讓這樣的存在都需要掩蓋的東西,一定是一個很重要的樓層。


    ——哢嚓,哢嚓。


    ——它從膠片帶中剪下一小格,然後扔進了雜亂的碎屑之中,這些被裁剪下來的部分,將會在這一整個膠片帶之中消失,被剝離,從未存在。


    那麽下一個問題,那個存在對‘人’這種生物有多了解?以及,那個存在對自己的記錄有多了解?不隻是記錄的文字,還有記錄的方式,以及記錄的習慣。


    電梯外的生物還活著,這是一個能夠正常活動的樓層,在確定這一點之後,他沒有立即出去,而是將罐子全部整理好,放回到自己的背包之中,下一步,他再次取出了自己的書本,翻到被撕下的那一頁,然後,將那被撕下的一頁的下一頁單獨翻開,抬起頭,將那薄薄的紙張對準了電梯之中的光源。


    他在觀察壓痕。


    哪怕他已經沒有墨水,哪怕他是在用沾染了汙濁液體的東西在紙張上書寫,他也會稍微用上一點力,這樣子,在被記錄的紙張的‘下一頁’,就會因為書寫時候的力量留下壓痕,這些壓痕有點模糊,但他可以閱讀。


    壓痕告訴他,他在之前找到了一個‘樓層’,這個樓層之中隻有一個房間,一個灰色的房間,灰色的水泥地板,灰色的水泥天花板,灰色的水泥牆壁,這就是一個封閉的灰色水泥房,麵積不大,大概隻有一個正常的會客室的大小。


    壓痕告訴他,在房間的正中心,有一扇門,一扇佇立在地麵上的門,木質的門,很嶄新,就連門把手上也閃爍著金屬的光澤,門後是什麽他不知道,在走出電梯的時候,他就已經記錄完畢了,而電梯樓層和按鈕……這一部分的壓痕也存在。


    去到這個樓層的排列才是最重要的。


    隻是現在,現在的他還不能夠過去,既然之前‘失敗了’,那麽現在再過去,應該也是同一個結果,他需要等待一個更好的機會,在做好充足的準備之後再去那一個樓層,他等得起,他已經等待了這麽久,再等待一段時間對他來說也沒有任何問題。


    ……就是這樣。


    在自己的大腦之中不斷重複這一個樓層的排列方式,確保自己能夠在最快的速度按下正確的四個按鈕,那個地方,他要去的那個地方,這將是他夢寐以求的地方……回去的道路,背誦這一段規則和順序,好,就是這樣。


    將書本放回到背包之中,在電梯之外,被投擲出去的老鼠和螞蟻也還活著,他將背包拉緊,背在身後,背包是他在這些樓層之中探索的保障,對了,那些蟲子也差不多要吃完了,再探索一兩個樓層就應該回去重新收集,缺少的那個部分,還有缺少的那一段記憶,他必須找回來,他並不相信有人能夠完全抹去一個人的記憶,必然會留下痕跡。


    ……已經留下了。


    書本上的印痕,罐子之中少去的蟲子,以及踏出電梯之後,再回到電梯之中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是失憶嗎?不,更像是某一個部分被完全裁去了,他過去的某一段時間被完全剪下來了,如果能夠撿起來那些被抹去的部分,他說不定能夠反推出那位看著自己的人的目的。


    不能夠暴露自己的想法。


    他的行為被看見了,行為是裸露的,而想法是私密的,這些存在於自己大腦之中思維是自己僅有的底牌,他需要一點實驗,實驗一下,那個注視著自己的存在到底是隻能夠看見自己的行為,還是能夠看見自己大腦之中的思考。


    他踏出了電梯。


    ——電梯,第一千二百三十四層。


    ——進入電梯的第三百一十一天。


    男人將還在地上蠕動的蟲子撿起來,然後把蟲子放入到口中咀嚼,物盡其用,既然蟲子沒有死亡,老鼠和螞蟻也依舊或者,那就代表著這個空間之中沒有讓‘生物’直接死亡的規則,數量上的規則沒有,生存環境也沒有。


    “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


    他摸了一把自己的胡子,他的胡子很長,很尖銳,在來到電梯之前,他還是一個會打理自己的人,但在這裏,他沒有那些工具了。


    “第一個月,第二個月,第三個月,第四個月……”


    他需要為自己做一點工具,比如具備殺傷性的武器,還有新的罐子,武器這件事放在最優先的地方,上一個武器已經在捕捉老鼠的時候損壞了,目前來說,想要找到合適的材料並不簡單,他需要的是一種安全並且鋒利的材料,這些東西……先找著先吧。


    “第一天,第六天,第十二天,第四十七天……”


    他依舊在保持和自己的對話,那個存在在觀察著自己,那麽,他就不能夠展現出‘發覺’的模樣,他就和之前無數次和自己的對話一樣,說著同樣的話,說著同樣的言語,回收地麵上的生物,探索者新的樓層,然後,在一段時間的探索之後,將自己的推測寫到書本上。


    他的心十分平靜,那埋藏在平靜下的火苗也被他死死壓抑,他並不擁有任何優勢。


    黑色的天空在下著小雨,這一個樓層,是一個廣闊的世界,他看見拔地而起的高樓大廈,看見停靠在馬路上的車,看見各種各樣屬於‘人’的造物,但是這一個樓層沒有人,沒有任何人,隻有天空正在落下的小雨。


    這是一座死寂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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