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包圍這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恨不得將他拋到半空慶祝。 “教授……”大家都紅了眼,有的甚至捂著臉低聲哭泣起來。 “三十米,”老者站穩了身子,擦擦眼鏡,喃喃低語,“我們花了三年,前進了十米。” 實驗人員們淚流不止。 人類使用人魚基因進行種族改造從而實現與人魚對等競爭的夢想,早在人魚這個種群出現時就開始了。 人類企圖通過智慧來證明他們是這個星球獨一無二的霸主,但當他們集中所有注意力在改造自己的身體的時候,才發現這具身體本身就擁有了難以逾越的界限。 上天給了人類無限可能的大腦,卻給了一個脆弱的身軀。 相反,人魚卻擁有這個星球最具潛力的身體。 就在昨天,人類再次被第四個宣布獨立的人魚城邦弄得人心惶惶。 在沿海城市紛紛承受不住資源枯竭和夾芯板一樣的狀態,紛紛選擇投靠擁有廣闊海洋資源的人魚時,也代表著人類逐漸向人魚低下他們的頭顱。 雖然號稱城邦獨立,可事實上,所有資源需要由人魚來分配,軍事資源同樣掌控在人魚手裏,這樣的獨立跟投降有什麽區別? 通過戰爭和人魚對抗了這麽多年,即使如今被迫退守內陸,依舊不肯承認自己輸給了人魚的人類,反倒是在和平中慢慢失去了鬥誌。 當然也有人覺得,進化本身就是一種篩選,一旦進化出更強大的物種,人類也必然要順從於這個星球的進化理論。 更有甚者,比如最早獨立的第一城邦,裏麵有百分之九十的市民是極端環保主義者,對於人魚的生存原則,他們本就是百分百讚成。 隻是,當人類掌控這個世界時,除了他們以外,世上並沒有哪個物種能像他們這樣擁有複雜的思維,所有的統治都處在一種絕對控製下,而一旦人魚統治了這個星球,同樣擁有智慧的人類又該如何自處? 基因改造的目的除了部分人的自私想法外,像教授這樣的,無非不是為了爭取人類跟人魚和平共處的空間。 他們的目的很簡單:隻有實力對等的時候,平衡才可能出現。 天還沒亮的時候,陶一冉就被噩夢驚醒了。 睜開眼才發現黑色的頭發纏繞著他的手臂,他不敢太大動靜,怕驚擾到抱著自己睡著的青年,隻好閉上眼,回憶著剛剛夢到的場景。 他居然又夢到了被關進水槽裏的場景,同樣是被浸泡,在大海裏和在水槽裏的感覺截然不同,前者像是漂浮在空中,無拘無束,後者除了讓人不適的黏膩外,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疼痛,像是從骨髓到腦袋裏都被注入了東西的疼痛。 那地方他絕對不想再進第二次。 雖然他不知道這樣的經曆到底給他帶來的是正麵還是負麵的影響,但毋庸置疑的是,身體的改變讓他在人魚世界裏活得輕鬆了許多。 陶一冉還想再睡會兒,卻被抱得更緊。 “……再往裏摸就給我滾蛋。”他推開想動手動腳的人魚,冷聲警告。 本來就不是太清醒的人魚青年心不甘情不願地挪了挪身體,繼續抱著人類沉睡。 在海上漂泊了半年,好不容易可以回到陸地上,陶一冉才發現自己家那個磕磣的新任人魚王 ,不但被分到一塊沒有房子可以送的海域,就連他自己出發前,都是一直低調地住在容家的地盤上。 幸好,容家有的是錢。七座海島的建設款一口氣全額支付,成果就是由上百號人魚種組成的建設隊伍在一個月時間將嶸玄需要的所有建築物完成,速度快得完全體現了有錢能使鬼推磨這句話。 終於可以在陸地生活的陶一冉感動得就差沒給這個建設隊伍頒獎。 相比這個無所事事的“島主夫人”,嶸玄就忙多了。 剛回到太平洋海域,他們就受到了各方勢力的“歡迎”——對於切割他們僅存不多的公共海域的新人,是誰都不會高興。 嶸玄不但要忙著擺平各方的擠兌,還要應對前來試探的純種人魚。 對於這個突然回歸的嶸家少主,所有在當年袖手旁觀的人魚家族都有些不安。 因為要與人類開戰,人魚族始終是團結一致,曆史悠久的嶸家作為人魚文化的傳承者地位相當牢固,盡管家族人數較少,但嶸玄的父親始終是太平洋純種人魚的領袖之一。 直到十年前,純種人魚數量越來越多,人魚占據這個星球主導地位的優勢越來越明顯,人魚之間的權力鬥爭終於開始浮現。 嶸家合計五十個純種人魚,卻擁有太平洋五分之一的海域,這讓一些後起之秀越來越嫉妒。 所以那一場幾乎是屠殺的暗殺,才會在一夜之間被消弭得幹幹淨淨。 當各方權益最大化的時候,才會有短暫的安寧。當時的米勒家族在這一點上尤為聰明,將嶸家取而代之後的一半海域分給了太平洋的其他純種家族,不聽話的則采取了同樣的絞殺行動。 血腥的一夜在眾多得益者的粉飾下,成為一場家族內鬥造成的慘劇,在世界範圍的純種中隻引來了一陣惋惜後,就再沒有提起過。 嶸家消失得徹底,而西太平洋的改弦易幟也很迅速。 如今唯一的幸存者回歸,如果說不是為了報複,任誰都不會相信。可是已經把自己放在了人魚世界光線下的嶸玄,已經不是隨便可以暗殺的對象,更何況,他純種的身份一旦被外界得知,將會引起更多的風暴,這對純種人魚來說,負麵的影響要大得多,因而即使嶸玄大搖大擺地從他們的地盤經過,這些心虛的族長們也隻能當做沒看見。 以純種人魚的能力和特殊權利,膽敢將自己暴露在外界焦點下的,估計也隻有像嶸玄這樣沒背景的孤兒了。 剛剛成為人魚王,嶸玄除了學習處理自己海域的事務,訓練自己的軍隊,還要防範一些趁機混入的間諜。忙得每天回來倒頭就睡的人魚,連騷擾陶一冉的時間都沒有了。 被噩夢打斷的睡眠最終還是沒有持續下去,陶一冉將嶸玄踢開,批件衣服就朝屋外走。 嶸玄的新城堡建在了這個島上最高的地方,隻有一條路可以進入這裏,其他方向都是臨近懸崖。這幾乎是大多數人魚選擇陸地據點的模式,大海是他們最安全也是最危險的地方。 陶一冉從正門出去的時候,守夜的護衛隊長朝他點點頭。當嶸玄越來越強大,就會有越來越多人魚追隨這個冉冉升起的王者,而最早跟隨他的人魚護衛們,將會成為他最親近的心腹幹將,因而嶸玄很早就向他們坦白了陶一冉的身份和他的過去——陶一冉保護了他的過去,那他將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保護陶一冉的未來。 陶一冉挑了塊隱蔽的海灘,脫下衣服,徑直朝海裏走去。 每天早上進入水中,是他如今必須完成的功課。 逐漸對水的適應,也讓他感覺到身體的變化。 也許他已經不再是個普通人類。當水淹沒頭頂的那一瞬間,青年閉上了眼,感受著海水對他的包圍。 或者,已經叫嗬護。 第77章 天氣已經逐漸變冷,人魚常年活動的範圍都在亞熱帶地區,到了冬天,罕有人魚在北方出沒。於是這個季節往往是北方人類向海洋伸出試探之手的時候。 這一年也不例外,隻是誰也沒想到,最靠近北部的第四人魚城邦竟然攔截了誤闖他們海域的船隻,甚至產生了摩擦。 誰都沒想到本來就地位非常微妙的人魚城邦竟然直接將人類視為敵人,這個變化讓人類從監視徹底轉向了高度戒備,一些小範圍的爭端也變得頻繁起來。 消息傳到陶一冉這裏時,已經變成了一份軍情要件。作為西太平洋人魚軍隊的一份子,一旦得到西太平洋人魚軍統帥支援要求,他都必須履行作為軍隊一員的職責。 剛剛才組建了一支並不成熟但好歹完全屬於自己的軍隊,嶸玄冷笑著看完這份要求他前往第四人魚城邦的調函,丟給了已經變成首席顧問的杜倫特:“第五集團軍的白癡,已經迫不及待讓我去送死了。” 杜倫特低笑:“反正冬天要來了,你接下來會閑得發慌,去調教一下那些蠢貨,說不定還能有些收獲。” “我不是害怕北上。”嶸玄看向窗外,海灘邊,陶一冉正在跟護衛隊長打得激烈,甚至連守衛的人魚都忍不住把視線膠著在他們身上。 青年這幾個月的進步快得有些嚇人,無論是體能還是水性,在全麵素質上都有了明顯的提高,就在昨晚,嶸玄第一次不得不對他的精神壓進行防禦。 雖然比起重種,青年的生理機能仍差了一大截,但他的格鬥技能和經驗又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他的弱勢,如今就連護衛隊長都不得不丟掉負重,以真實的狀態與他對戰。 “我是害怕陶一冉的變化被有心的家夥發現……他變得太厲害了,我藏不住。”嶸玄隔著玻璃,觸碰著遠處那個專注於訓練的人類。 明知道藏拙對於現在的他來說會更安全一些,但青年偏偏喜歡像當初站在拳台上那樣,無論自己麵對多少的挑戰,都不會退縮,眼裏除了變強,還是變強。 杜倫特摩挲著下巴,有些玩味:“當初救他出來的時候,真的已經沒有第二個知情者了麽?” “……那個人類在死之前都沒說實話。但是已經調查不出來到底是誰給了他支援。”嶸玄眼神變得冰冷,“如果陶一冉的存在被發現,那條混血人魚也會變成搶手貨。” 據說陶一冉隻進行到第三輪實驗,根據人類的進度,現在第四輪實驗是否還有存活的實驗體,應該已經有了結果。 如果想讓陶一冉完成第四輪改造,那麽唯一的基因供體必須要找到。 “那家夥聽說也在北方,”杜倫特說,“在第四城邦剛成立的時候,米勒家族就把他丟了過去,小家夥似乎一點都不受歡迎。” 嶸玄隔著玻璃,收緊了拳頭,手心裏的位置,就是陶一冉。 “那就北上吧。”他低聲說。 距離第一個人魚城邦出現,已經過去了一年。 這一年來,人類很少從那座封鎖的城市裏獲取到太多的消息,不過隨著城鎮交易的恢複,要進入城裏已經沒有剛開始時那麽困難。 於是即使防守得再嚴密,城裏的情報還是源源不斷地流到了外界。 臨海的第一城邦,在投靠人魚後,終於可以盡情地享受海洋資源。被嚴格控製的捕魚線和出海時間都得到了極大的寬鬆,首先這就讓城裏的食物供應得到了保證。而人魚為了控製人類在沿海的發展,甚至對風力發電也有嚴格的限製,如今投誠後,用來發電的風機幾乎占據了城市後方的大半山頭,據說多餘的電力將會傳輸到人魚在附近建立的基地。 有了電,整個城市的發展就變得快速了許多,通過電力生產的一些物資跟其他城市交易,換來了大量的金錢,隻是一年的時間,這個曾經不起眼的沿海城市,如今竟然已經可以跟中心都市的衛星城相媲美。 這樣的結果,不是人類政府願意看到的,因而後來幹脆變成了城內城外各有一道防線,嚴格限製人流出入,城內的人不願被中心都市派來的間諜破壞了他們跟人魚的盟約,城外的人不願更多的同胞加入人魚控製的城邦。 現在加入時間才不到兩個月的第四城邦竟然有這樣的膽量直接跟人類政府敵對,這狐假虎威的氣勢再不壓製,很快就會促進第五個城邦出現。為了壓製人魚的氣勢,人類政府開始把大量的軍隊調往第四城邦,嶸玄這次被派往第四城邦就是為了製衡人類軍隊。 至於這個摩擦會不會成為第三次人魚戰爭的導火索,誰也說不清。 在前往第四城邦的途中,向來對情報收集不感興趣的青年居然每天都跟情報員們混在一起,一個城邦模型很快就被製作出來。通過情報塑造一個城邦的結構,對於人魚們來說也許有難度,但對於常年流走於各地的陶一冉來說,卻是再簡單不過的事。 當城市模型展現在眾人麵前時,就連最近一直窩在實驗室的紀雲織都忍不住好奇地跟著他們研究了半天。 岸上傳來的消息是,人類的軍隊已經集結在外圍,以嶸玄為首的人魚軍隊在海岸線圍成了一圈,夾在中間的城市居民雖然還正常生活,但氣氛已經非常壓抑。 稍微有一點摩擦,很有可能就會印發戰爭。 分析到最後,嶸玄看了眼陶一冉,對方麵無表情,手指在桌上輕輕敲擊著,似乎在思考什麽。 當紀雲織開玩笑地說,這裏也許是人魚奴隸少數可以大搖大擺行走的城市了,陶一冉摸著下巴,當晚就把對方半綁架半昏迷地綁到了船上,從為人魚開辟的正門,堂而皇之地進了他肖想已久的人魚城邦。 被勒令分房睡的人魚睡到一半,突然就醒了。 摸到陶一冉房間的人魚本想著要是驚醒對方就耍賴好了,結果推門進去看到空蕩蕩的床時,驚嚇後忍不住開始慌亂,不過,當他看到桌上的紙條時,登時氣得罵出聲來:“陶一冉,我再讓你從床上消失,我就……” 最後一句話最終還是沒說出來,至於到底要怎樣,隻有摔門而去的人魚才知道。 聽護衛的意思,陶一冉離開已有三小時,就算嶸玄變成魚形能追上去,但前方就是第一道人魚防線,他這種身份,又是米勒家的眼中釘,獨自衝上去隻會找麻煩。而陶一冉直接打著人魚奴隸的名號,就光明正大地得到了人魚軍隊的放行。 至於無辜被牽連的紀雲織,等他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船也靠到了碼頭。 青年笑嘻嘻地看著他,說:“早安,歡迎來到第四城邦。” 紀雲織揉揉眼。 沒看錯,真的被綁架來了。 “陶一冉,我早該弄死你……”從來文弱的紀雲織終於撲上去,勒住了青年的脖子。 陶一冉笑嘻嘻地將一點戰鬥力都沒有的亞種人拎開,安慰道:“你看,你多久沒有跟人類出門了?這回沒有人魚跟著,輕鬆多了吧?” 紀雲織恨恨地拍開他的手:“嶸玄不會放過你的。”對上這種無賴,沒有別的辦法,隻能拿這個人類唯一的克星來威脅。 “他來不及了,”陶一冉將船拴好,跳上碼頭,朝他伸手,“走啊?” 紀雲織皺著眉頭,不安地朝四周看了看,確認他們並沒有引起太大注目後,才抓住陶一冉的手,跳上了碼頭。 與其他沿海區域的狀況一樣,這裏的碼頭仍舊是由人魚把守著。但比起沒有獨立的其他城市,第四城邦的碼頭氣氛顯然輕鬆多了。光這裏的漁船就是其他城市的三到四倍,更不用說遠遠就可以看到沿著山脊線分布的大量風力發電機和海水淡化工廠。 負責登陸檢查的人類官員查看了兩人的人魚銘牌,確認這兩人是人魚奴隸後,循例查問道:“登陸的理由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