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他們……”年紀太小，又處在權利之外的少年答不上來了。 “不是沒有，是你們不願承認罷了，”陶一冉話題一轉，“再說，他們這樣對待你，無視你的生死，在你好不容易逃出來後，一而再地將你送到最危險的地方，他們已經眼睜睜地看著你臨近死亡三次了。三次呀，小家夥，你有三條命已經被他們浪費了，知道麽？” 費因眼眶再次紅了。 紀雲織都已經驚訝到啃了蘋果核都沒發現的程度。 “米勒家族給了你一條命，你還了三條命，如果我今天殺了你，你還有繼續為他們效力的機會麽？你就當死了，然後在嶸玄的實驗室裏重生，不行麽？”人渣繼續引誘。 這話其實一點邏輯都沒有。 照他這麽說，那些天天為嶸玄出生入死的護衛們豈不是隨時可以背叛自己的主人。但此刻，他麵對的是自小就缺乏自信一直被嘲笑的混血人魚，從出生到現在，都沒有聽到過一句“我需要你”的可憐蟲，眼前就有陶一冉這樣強悍的，對他有特殊意義的人類就在他麵前，一臉真誠地說：“跟我走吧，我們需要你，你再弱小，身上也有著純種人魚的血液，你不該忘了它，你的自信讓它蒙羞了。” 眼淚瞬間決堤。 他跌倒的時候，所有圍觀者都覺得他除了哭，還能做什麽呢？ 卻從沒有人伸出手，或者告訴他，你有自己站起來的力量。 他一直想有這麽一個存在，無論他陷入什麽樣的困境的時候，或者來拯救他，或者來激勵他。這樣他一定會努力的，去給那個幫助他的對象證明，他會做到。 可是，他一直找不到，一直都隻能通過哭泣來宣泄自己的痛苦和自卑。 陶一冉對於逼哭一個幼年人魚的事情一點內疚感都沒有，他垂眸看著這個因為麵對現實而瀕臨崩潰的少年，冷酷得近乎殘忍。 對他來說，還不是自己人的家夥，他從不會多餘給出自己的愛護。 除非這一刻他立刻點頭。 即使冷漠如紀雲織，也終於丟下被啃得慘不忍睹的蘋果核，朝他走過來，低聲說：“我們時間不多，別讓他再浪費時間哭下去了吧？” “走嗎？”陶一冉的“不浪費時間”，就是直接給他一個最終選擇。 費因抬頭愣愣地看著他，說不出拒絕，也不敢點頭。這個選擇將完全顛覆他的人生，這個人類憑什麽覺得他能在幾秒的時間內作出選擇？ 紀雲織扶額。人渣的本事就是破壞，招攬隊友的事情還是得文化人來。於是他走上前，說：“這樣吧，我們給你一天，你好好考慮，同意的話，明天的這時候你就一個人到碼頭，我們會接你走。如果不同意還要帶其他人魚來伏擊我們，那不好意思，下次見麵就得把你欠陶一冉的命還回來。”最後一句話說得相當血腥，與他纖細漂亮的外表截然不同，費因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覺得這人類看起來明明比自己還要柔弱，卻有這樣冷硬的心。 “我……過去了，能做什麽呢？”費因終於問出他最在乎的問題。 紀雲織也看向陶一冉。 結果提出建議的人笑得隨意：“我也不知道，去了再說，反正那裏隻有嶸玄一個純種，多半個也是好事。” “……”紀雲織心想，拿來做純種血庫還差不多。 費因果然被這個答案打擊了，但陶一冉下一句話立刻又動搖了他的心：“你還沒成年，等你成年了，誰又會知道你能變成什麽樣呢？到時候你再用你的能力來證明你能做什麽，不比我給你安排你的未來更自由？” 紀雲織在旁邊已經想好無數種實驗需求，看著費因，就像看到了一個無限血庫。 渾然不覺自己比人渣還冷酷無情的人輕輕笑了，卻不想這個笑容被費因看到，誤讀成了歡迎，小人魚呆呆地看著，心裏產生了一絲憧憬。 他說不定，也能像這個漂亮的人類一樣，變得與外表截然不同的堅強呢？ 第80章 離開酒店的時候，兩個人類並沒有對費因采取什麽禁錮措施，反倒是小人魚一臉錯愕地問敞開著房門準備離開的兩人：“我，我可以走了？” 陶一冉雙手插兜地回頭，笑容中帶著隱隱的威脅：“遲早他們要找到你，與其讓他們反向追蹤我們，不如你自己乖乖地回去，我相信，你不會出賣我們。” “……你憑什麽相信我？”費因忍不住挑釁。 “因為你善良。”陶一冉丟下這句話離開酒店後，一直跟在後頭的紀雲織再次追問：“他真的不會出賣我們？你憑什麽有自信能說服他？” 陶一冉卻突然抓著他的手臂，把他拐進了一個僻靜的巷子：“沒自信，但躲上二十四小時我倒是挺有自信的。” “嶸玄不一定會同意讓他加入。他對米勒的恨……不是那麽容易化解的。”紀雲織皺著眉頭，想起兩年前那一場血腥的複仇。那是嶸玄第一次利用自己的力量報仇，曾經追殺他的一個純種人魚在落入他設下的陷阱後，被他虐殺致死。 紀雲織從未看到他如此瘋狂而冷靜的模樣，這樣的嶸玄是陶一冉絕對沒見過的。 嶸玄藏得太好，他的所有表現都像是為了重奪榮耀，但那一次的虐殺卻讓紀雲織明白了仇恨事實上才是少年拚命成長的唯一動力。 對，唯一的。 他曾經如此確信。直到陶一冉出現。 可是無論陶一冉對嶸玄的影響有多大，他仍舊深信複仇的信念還是少年最陰暗的成長動力。 除非他親手完成了報複，否則紀雲織不相信他會放下仇恨。 費因即使能上船，迎接他的恐怕也是比囚禁好不了多少的下場。 “除了姓米勒的，他還有多少敵人？不止一個家族這麽簡單吧？”陶一冉笑了笑，“即使都是敵人，也得有主次之分，一次性跟這麽多敵人對上，他不可能贏。他的隊伍隻有一個純種人魚實在不夠看，除了像費因這樣被嫌棄的角色，哪個家族的純種現在會輕易地加入他的隊伍？費因是一個信號，一些在家族中不受重視的人魚或許在看到費因的經曆後，會選擇這隻隊伍。” 紀雲織立刻明白了他的想法：他要的不是一個混血，而是整個軍團的壯大。 他訝異地看著陶一冉，有點不敢相信這會是一個文盲的謀略，雖然他承認陶一冉很聰明，但這些智慧往往都用在一些無賴的事情上，以至於今天陶一冉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他一點都沒往這方麵想。 他臉色有些微紅，略感羞愧。 可下一秒，青年就懊惱地拍了下腦袋：“忘了問他礦物交易的事情！萬一他不同意，至少我們還拿到了情報！” 紀雲織立刻收起了自己的羞愧。 離開酒店，兩人在城裏轉了一圈，陶一冉憑借著以往的經驗，很快發現了一些隱秘的空間。第四城邦的剛獨立沒多久，城市裏大部分是獨立前的舊建築，密密麻麻的巷道擠壓出一條條複雜的路網，也給隱藏空間增加了不少掩護。 外頭的劍拔弩張讓城內的生活氣氛多少也緊張了起來，一切基本物品被搶購一空，一些有途徑從周邊城市購買到物資的人便開起了黑市，陶一冉和紀雲織就是在四處打探的時候，發現了這個城市最大的黑市。 “你要買東西？”紀雲織看著在昏暗破舊的空間裏進行交易的人們，並不想踏入那塊充滿各種難聞氣味的空間。 “隨便看看，說不定會有好東西。”自小在這種環境長大，陶一冉深知黑市往往才是一個城市最真實的麵貌。 人們的貪念和恐懼都會在這裏得到最直接的反應。 守衛黑市的幾個人類並不是進化人，說起來，陶一冉在這座城市裏並沒有見到過進化人，而巡邏的警衛多是些人魚種，顯然是他們所有的武裝力量都在人魚身上。 跟地下勢力打交道是陶一冉最拿手的，防備心甚高的守衛在收到這個人魚奴隸幾乎塞滿他們口袋的鈔票後，一直目視著前方，似乎完全沒看到兩個帶著奴隸吊牌的人類進入地下城。 “你看到什麽了嗎？”紀雲織打量著四周，難掩緊張，周圍這些人的目光讓他又想起了被陶一冉買走之前的時光。到了地下世界，走在前麵的就變成了陶一冉，青年雙手插兜，跟周圍的氣氛融合得相當完美。 他緊緊貼著陶一冉，有些後悔進入這種脫離秩序的地方。 雖然城市不大，但這裏的物資竟然異常豐富。大量的金屬製品和蓄電池被擺在顯眼的地方，日用品也是大量地在市場中被交易著，並太特殊的東西。 陶一冉巡視了一圈，最後懶懶地靠在一個不起眼的攤位前，沒什麽興趣地挑選著擺在上頭的尋常工具。 他的視線並沒有集中在工具上，而是豎起耳朵在聽人們討論的話題。 隻有這些往來於城內外的黑市交易者了解外圍的真實情況，城市壓抑緊張的氣氛也傳染了他們，所有話題都離不開隨時會被引爆的戰爭。 當聽到某個黑幫可能已經偷渡了一批軍火進城，陶一冉的耳朵動了一下。 軍火。 多麽令人興奮的單詞。 他和紀雲織對視一眼，決定換個地方調查。 就在他們要離開的時候，旁邊的攤位突然爆發爭執，一個瘦高精幹但衣著簡陋的男人跟攤主糾纏在一起，男人絕望地大吼：“說好了換十斤罐頭！為什麽騙我？” 攤主手下們合力將男人壓製在地上，攤主啐了一口唾沫：“有八斤就不錯了，現在物價飛漲，你以為這樣的貨色還值多少錢？” “你們不要太過分！”男人目眥崩裂，幾次想要起來，都被死死壓住。 “要就拿走，不要滾！這裏還真沒有比我高的價格，不信你問問？”攤主得意地笑，手中一個用粗布包著的長條物體被他晃了晃，隱隱露出漆黑反光的金屬部分。 陶一冉半眯著眼，放下手中的物品，走過去。 男人的眼眶蓄滿了水分，顯然是被逼到了走投無路的境地。 “我知道你們還有不少好東西。全拿出來吧，再晚些，恐怕連五斤罐頭都換不來。到時候你的小雜種還能活多久？”攤主摸索著他的商品，似乎不擔心男人不點頭。 男人掙紮了好一會，頭低了下來，正要進行最後一次討價還價的時候，一個年輕的聲音插入：“現金五十萬，可以包下你所有東西嗎？” 攤主愣了下，看向來人。“……可以。”他有點猶豫，因為現在的局勢，能一次性拿出這麽多的現金的人已經相當稀少。 可眼前這個青年並不像哪個富家出來的公子。 “好，”陶一冉在男人旁邊蹲下，問：“那五十萬，可以換你多少東西？” 男人愣愣地看著他，一時答不上來。 五十萬，在第四城邦足夠一個普通家庭十年的生活費。 圍觀的人頓時一陣嘩然，攤主臉色難看，怒道：“想搶生意？” “出不起這些錢就不要買，這怎麽又叫搶生意？分明是你給不起。”陶一冉斜眼看他，懶懶地笑著。 攤主氣得滿臉通紅，指揮自己的手下要將這個不懂規矩的家夥趕出去，誰知青年隻是兩三下就將所有人擊倒，還順勢將男人身上的打手給踢到一邊。 “走啊，帶我去看貨。”陶一冉對男人說。 男人趕緊爬起來，點頭答應：“好的！” 紀雲織拉拉陶一冉的袖子，示意他周圍越來越靠攏的人群。 這家夥實在太能招惹是非。無法阻止的紀雲織隻能盡量控製事態不惡化下去。 還沒走出地下市場就被重重包圍，陶一冉瞄了眼麵色不善的人群，不慌不忙地勾出了自己藏在衣服裏的人魚吊牌。 “……人魚奴隸！”最近的人驚呼。 本來蠢蠢欲動的人群立刻讓出一個大圈。 男人也驚恐地看他。 作為接受人魚庇護的人類，人魚奴隸的地位也高於他們這些平民。打狗也看主人麵，盡管大部分人都看不起，也沒人敢輕易對他們動手。 第81章 “可以走了嗎？”陶一冉提醒男人。 “……好，好的。”本來還有些懷疑他是否有足夠金錢，現在這些話根本無需出口。 於是在眾人散開後，男人帶著陶一冉兩人從側門離開了黑市，沿著一條狹窄黑暗的巷子，七拐八彎地來到一個建築密度大得令人詫異的平民區。 紀雲織咋舌，他們的情報裏完全沒有這個平民區的資料，這個占地不大的平民區遠遠看起來就像是一棟龐大而複雜的建築，實際走近看，才發現這不過是無數棟高低不同的房子簇擁在一起，樓與樓之間隻有一米的寬度，有的建築甚至在半空拉了一塊通廊。 簡直就像是一棟巨大而複雜的城堡。 男人時不時地回頭提醒陶一冉跟緊自己，但好幾次陶一冉都差點在這個複雜的建築中迷失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