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在比幹手中時,具浩然正氣,出鞘即有五寸青光,殺傷妖鬼輕而易舉,不亞於神仙手中的靈器。若無祖巫賜下的仙露護體,隨她赴王宮的幾隻大妖輕易不敢靠近。如今落到這道士手中,正氣全無不說,更染上重重妖氣和怨氣。  青刃覆上黑光,如此濃重的怨恨,究竟吞噬多少魂魄,沾染多少血氣?  聯係兩名道士的言行,九尾神情一厲,獸瞳閃爍凶光,紅唇似血,顯然動了殺機。  季和生能感到危險,自恃有法器防身,完全能夠拿下麵前的狐妖。當下令壯漢後退,右手持青銅短劍,左手祭出五枚黃符,羅盤飛至他的頭頂,伴著法訣聲探出數根鋼針,破風襲向九尾。  “妖孽,受死!”  九尾收起紅狐傘,輕盈飛上半空,裙擺綻放大片火紅,渾如展開的狐尾。右手剛剛抬起,鋒利的指甲彎曲成利爪,耳邊突然傳來一陣鈴聲。  揮手蕩開鋼針和黃符,九尾沒有反擊,而是轉身向長街另一頭飛去。  “孽畜休逃!”  以為九尾想要逃跑,季和生信心大增,立即催動法器,對她緊追不放。待到距離拉近,手中青銅短劍飛出劍光,在九尾身後猛然劃過。  黑色劍光融合道火,似能焚燒一切。凡劍光掃過之處,光線都出現扭曲。  “道士,你就隻有這點本事?和你那孫子一樣是團爛泥。”連續避開數道劍光,九尾再次撐開紅狐傘,在半空嬌笑出聲。  “孽畜,休要使下作手段,速速交出我孫,否則必將你碎屍萬段!”季和生發出怒喝,追在九尾身後,速度快得驚人,全不似一名古稀老人。  壯漢不敢獨自留下,拚命追在老人身後。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受妖氣和劍氣影響,跑出一段距離,額頭便冒出熱汗,大口大口喘著粗氣,雙腿猶如灌鉛。  眼見同季和生的距離越來越遠,壯漢猛咬後槽牙,拚命向前邁步。不想一隻紅色的小狐狸突然出現在他身後,狐尾掃過,迷幻的香氣充斥鼻端。壯漢雙眼翻白,撲通一聲昏倒在地。  六尾落到地上,掃一眼昏過去的壯漢,冷嗤一聲:“沒用。”  壯漢倒下後,九尾突然加速,季和生受憤怒驅使,始終緊追不舍。  兩人一前一後抵達街尾,停在黃粱客棧門前。  九尾忽然停住,回首淺笑,豐姿冶麗,玉麵桃腮。待客棧大門打開,直接縱身一躍消失在門後。  季和生心生警惕,下意識停下腳步。觀望門前兩尊石獸,心中很是不安。這種如臨懸崖的危機感,比同九尾交手時更甚。  “客人既然來了,為何不進店門?”  一道溫和的聲音傳來,明明十分悅耳,卻讓季和生神經緊繃,涼意從腳底躥起,迅速漫延過脊背。  木門後似有洪水猛獸,正張開巨口準備將獵物吞噬。  不安感越來越強烈,季和生額角流下冷汗,對危險的直覺告訴他必須離開,腳下卻猶如生根,始終無法邁開半步。  “店家請你入內,老道士,你莫非不給麵子?”  仿佛為驗證他的猜測,沒過多久,兩名陰兵從店內走出,渾身纏繞死氣,不懷好意地打量著季和生。見他當真不給麵子,無意接受邀請,忽然間麵露獰笑,就要上前抓住胳膊,將他拖進客棧。  “放開!”  死氣豈能沾染,輕者重病,重者喪命。  季和生大驚失色,恐懼之下終於找回行動力,揮舞著青銅短劍逼退陰兵,轉身就要逃跑。這一刻,他滿心都是驚懼,隻想著盡快脫身。  身後傳來陰兵的怒吼,季和生頭也不敢回,越過昏倒在路邊的壯漢,腳步始終不曾減慢,隻想快些離開這詭異的凶地。  他心中發下毒誓,待他今日脫困,必想方設法聯絡同道,集合眾人之力,將此地妖孽徹底鏟除。  “客人,你這是要去哪?”  季和生速度不慢,顏珋的速度卻比他更快。  古玩街的路牌近在咫尺,麵前卻像是有一堵看不見的牆壁,將他同外界徹底隔離。  牆壁的那一側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熱鬧非凡。牆壁的這一側,季和生表情陰沉,嚐試幾次衝出未果,轉身麵對笑容和煦的青年,表麵看似鎮定,手卻在不斷發抖。  “客人踏足此地,還是別忙著離開,到我店內飲一盞清茶如何?”顏珋嘴角含笑,做出請的姿勢。  靈力化成的凶獸邁步上前,一左一右控製住季和生,發出威脅地低咆。  季和生本能想要揮劍,不等劍光綻放,青銅短劍突然脫手,被靈力牽引,懸浮在顏珋麵前,發出陣陣嗡鳴。  顏珋手指輕點,短劍猶如被安撫的猛獸,不再散發怨氣,收起大團黑光,靜靜躺入他的手中。  “走吧。”將短劍收入袖內,顏珋再次向季和生示意。  季和生瞳孔緊縮,雖辨別不出妖氣,仍認定顏珋非妖即鬼。既然無法走脫,索性不顧凶獸威脅,揮手祭出兩張黃符,對顏珋怒吼道:“孽畜偽做人身為害世間,可知天理不容,早晚被雷霆所滅!”  顏珋腳步頓住,側頭看向季和生,忽然神秘一笑,目光轉向長街入口,道:“庚辰,你覺得他所言如何?”  庚辰的回答很簡單,長腿跨過青石路,風衣下擺飛揚,隨他腳步落下,天空聚集大團雷雲,紫色電光閃過,正落在季和生跟前,隻差半寸不到,就會讓他當場灰飛煙滅。  “諸多怨氣纏身,死後必成惡鬼。忘川不渡,投胎不成,唯有遭地府百鬼吞噬。”庚辰收起雷雲,冷聲道。  “聽見沒有?”顏珋笑彎雙眼,拍拍凶獸的大頭,不許它們朝庚辰呲牙。  季和生遭遇驚雷閃電,險些當場喪命,臉色慘白,心中驚疑不定。視線掃過庚辰和顏珋,神情中既有厭惡又有懼怕。  “你們究竟是何方妖孽?!”  “妖孽?”顏珋正要開口,突然感受到木簡傳來的震動,不想浪費時間,取出銀鈴輕搖,數名陰兵從街尾趕來,架起季和生的胳膊,強行將他拖向客棧。  因他不願“配合”,陰兵對視一眼,得到顏珋允許,當場釋放出大量死氣。本就怨氣纏身的老人,突然間如墜冰窖,全身血液凝固,半點動彈不得,隻能任由陰兵擺布。途中遇見昏倒的壯漢,陰兵分出一隻手,順便將他也拖了回去。  回到客棧後,顏珋撤去之前布下的屏障,空無一人的街道再次人聲鼎沸,遊人接踵摩肩,變得無比熱鬧。  店門合攏,白尾立刻想跑到顏珋身邊,被九尾捏著脖子提起來,隻能耷拉下耳朵和尾巴,不敢造次。  六尾徘徊在窗口,得到九尾允許才越過窗欄,向顏珋和庚辰問好,老實臥在九尾腿上。比起上次見麵,六尾明顯產生變化。究竟是何原因,唯有九尾和她自己才能給出答案。  季和生被丟到地上,受死氣纏繞,雖不至於馬上斃命,三魂七魄都將受損。今日能僥幸存活,餘下的歲月也將百病纏身,不得善終。  顏珋檢查過木簡,確定沒有大礙,暫時未上二樓。將青銅短劍取出,遞到九尾麵前,詢問道:“此物你可認識?”  “這是比幹的佩劍。”九尾放下六尾,讓她同白尾一起,對顏珋道,“當年我奉命入朝歌,親眼見比幹農牧有功,人主賜他雙劍。兩劍俱融入天石,一長一短,鋒利無比,不亞於尋常靈器。比幹死後,長者隨葬,短者不知所蹤。本以為在亂世損毀,不想落到這個道士手裏。”  說到這裏,九尾頓了頓,目光落在短劍上,神情頗有些複雜。  “比幹常年佩此劍,劍內蘊有浩然正氣,尋常妖鬼不敢近,有道行的大妖也需小心。如今怨氣纏繞,正氣不存半分,如非劍上圖騰獨特,我未必能夠認出。”  正氣,怨氣?  顏珋舉起青銅劍,手指輕彈劍身,黑色劍光逐漸減弱,數不清的鳥雀魂影自劍中飛出,化作道道青光,交錯環繞,充斥整個房間。  群鳥振動雙翼,掀起陣陣寒風,在衝撞中發出淒厲哀鳴。  “果然。”目睹這一幕場景,想到之前打碎的匕首,九尾臉色陰沉。這對祖孫果然是一丘之貉!  隨著青光不斷湧出,原本完好的青銅劍逐漸爬滿裂紋,最深的一道,幾乎將劍身一分為二。  確定其來曆,顏珋放下短劍,搖動銀鈴,四處亂撞的青光逐漸被收攏,一道道飛入鈴中。  最後一道青光消失,顏珋手捏法訣,暫時封存群鳥的魂體,隨即轉向庚辰,舉著銀鈴道:“一事不煩二主,再幫個忙?”  “再幫?”庚辰挑眉,靠在櫃台前,嘴角隱現一抹弧度,“你確定?”  “當然。”捕捉到庚辰的笑意,顏珋不再客氣,將鈴鐺塞給他,趁機勾了一下他的下巴,笑道,“除了你,還有誰能幫我?”  兩人說話時,九尾始終沒有出聲。聽到顏珋這句話,不由得心頭一動,總覺他話中有話,這兩條龍關係,貌似比自己想象中更加複雜。  季和生陷入昏迷,許久沒有醒來。  木簡再次傳來震動,簡上紅紋出現變化,顏珋感到異樣,暫時將人交給陰兵看管,對庚辰微微頷首,轉身獨自登上二樓。  陰兵們對庚辰有些發怵,始終不敢靠得太近。確定受影響的不是個例,遇到他在客棧中時,喝酒喧嘩都很少。  沒法如往日自在,幾十號陰兵隻得心無旁騖,專心祭煉鬼火。遇到“火力”跟不上,四下裏瞅瞅,直接把季和生搬到火爐邊。  這個道士不知殺了多少小妖,身上纏繞的怨氣委實不少。與其浪費掉,不如填入火爐,作為祭煉鬼火的材料。  “我來。”  大個子陰兵胳膊一伸,輕鬆推開同袍,少去半截的手掌攤開,黑色的死氣在掌心翻滾湧動。少頃牽引出數條長線,一條接一條穿過季和生的身體,將他蠶繭般包裹起來。  黑繭不斷湧動,內中怨氣被死氣牽引,陸續飛入鼎爐。  怨氣增多,鬼火猛然躍動,中心處的鬼臉扭曲變形,繼而散成點點黑光,融入躍動的青焰之中。  怨氣抽取到一半,季和生已經麵色慘白,四肢不斷抽搐。太多死氣入體,使得他雙眼暴睜,瞳孔全無焦距,眼白上爬滿血絲。  “悠著點,別把人弄死了。估計店家還有用。”連長蹲在火爐旁,發現鬼臉再次凝聚,提醒大個子可以收手。  按照常理,怨氣被抽取,對季和生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奈何陰兵以死氣牽引,導致季和生脈息紊亂,法力潰散,生氣驟然減弱。沒有當場暴死,已經是陰兵手下留情。繼續被死氣纏繞半刻,整個人將生氣耗盡,活生生變作一具骷髏。  比起他所行的惡事,這樣的下場並不過分。然而顏珋有言在先,留下他或許有用,陰兵尚欠顏珋人情,自然不會讓他立刻咽氣。  庚辰專注分離銀鈴中的魂體,對陰兵所行視若無睹。  九尾將女兒放到地上,拿起顏珋留在櫃台上的青銅短劍,手指擦過劍身上的裂痕,眉心微蹙,不由得陷入沉思。半晌後,視線轉向庚辰,有些欲言又止。  見六尾悶悶不樂,沒什麽精神,白尾從櫃台下掏出一隻木盒,裏麵是包裹妖丹的飴糖。  “給你,可好吃了。”  木盒推到麵前,六尾本想拒絕,突然有清香的味道飄來,本能地抽了抽鼻子。猶豫片刻,到底沒能抵住誘惑,用爪子捧起一枚送到嘴裏。  “好吃吧?”白尾笑彎狐狸眼,除了頭頂一撮紅毛,渾身毛發柔軟雪白,緞子一般,愈發顯得討人喜歡。  六尾吃人嘴軟,又有九尾的警告在先,臉上有點掛不住,還是別扭地向白尾道謝。  客棧二樓,顏珋推開房門,幾步來到屏風前,看到不斷閃過的畫麵,先是感到一陣詫異,繼而嘴角微翹,指腹擦過木簡邊緣,低聲道:“有意思。”  沈家大宅中,季道成被關了足足十日,渾身乏力,動一動都困難。  麵對詠梅欲施毒計,他無法催動法力,又不願束手就擒,隻能咬牙敲碎瓷碗,趁男子撲過來時,以巧勁劃向他的脖子,隻差一點就能割開他的喉嚨。  “殺人了!”男子捂住傷口大叫,血不斷從傷口湧出,很快耗盡他的力氣。  季道成單手扶著牆,手中抓著破碎的瓷片,一步步逼近門邊的女子。  女子被嚇壞了,呆滯片刻,猛然發出一陣驚叫,不顧男子的呼救奪門而出。為防止季道成追出來,竟還反手鎖住房門,徹底斷絕男子求生的路。  “別殺我,別殺我,我不想的,是她,是二小姐給我三個大洋讓我幹的,饒了我,饒了我吧!”  男子涕淚橫流,嚇得當場失禁。腿軟沒力氣爬起身,隻能用手一點點向前挪。爬到門邊之後,發現房門從外邊被鎖住,絕望之際破口大罵:“趙詠梅,你個x子,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季道成停在距男子兩步遠,沒有立即下手,待到男子耗盡力氣陷入昏迷,才抬頭看向房間角落,滿麵黑紋的女鬼正站在那裏,表情冷漠地看著他。  “這就是你曾經曆的?”季道成問道。  “遠遠不到。”女鬼緩緩飄過來,停在季道成麵前,青白的手探出,手腕內側交錯數道傷口,道道深可見骨,“刀子不割到自己身上,永遠不知道疼。你口口聲聲說鬼害人,可曾想過滿懷怨氣的鬼從何而來?”  季道成沒有出聲,神情猶豫不定。他想否認女鬼的話,可親身的遭遇又讓他缺乏底氣。  “人生平順,福運安泰之人,何曾化為厲鬼?誰不想飲下忘川水轉世投胎,誰願意被怨氣纏繞,幾十年上百年無法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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