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具體說一下嗎?”“第二個案發現場,整個場麵看起來並不像是在享受被害者的死亡,反倒更像是凶手在宣泄自己的憤怒……”路嶼瞬間眯起眼睛,腦海裏閃過了某種想法,但他沒能抓住。於是他開始順著秦奮的思路往下走,按照他們現在掌握的證據,可以推斷出來兩個受害者確實是被同一個凶手殺死的,那麽為什麽一位凶手在犯下兩起案件時,會有著截然不同的心境?是環境改變了它?還是受害者本身激怒到了它?這兩個受害者之間有什麽明顯的不同點嗎?有,最明顯的應該就是雙方的性別,可路嶼並不認為性別是造成這種情緒變化的根本因素,因為影鬼在鏡麵之中享有極大的自主選擇權,它完全可以選擇自己喜歡的性別下手,但它沒有。單單是性別,似乎並不能把它激怒到這個程度。那麽還有什麽呢?“秦奮,你回想一下,第二個被害人家裏有什麽地方和第一個被害人的差異巨大?巨大到足夠成為它泄憤的理由。”“我想不出來……”秦奮皺著眉頭思索了一番,“如果非要我說一個的話,我覺得,很有可能是鏡子。”“鏡子?”“沒錯,我進到他家裏之後,印象最深的東西就是那些被砸碎的鏡子。”他這麽一說,路嶼立馬想了起來,這一次因為時間緊迫,路嶼並沒有來得及抽出時間去第二個受害者家裏複勘,對這些鏡子的印象並不是特別深刻。但秦奮一說起,他就想起他曾在卷宗裏見過對受害者家中鏡子和玻璃的描述——家裏所有的鏡子,所有能夠映得出影像的物品,都被擊碎了。“我覺得你說的很有可能。”路嶼肯定了秦奮的猜測,秦隊長頓時精神大振:“為什麽那家夥會對被砸碎的鏡子感到憤怒?那些被擊碎的鏡子對它有特殊的含義嗎?”“事實上是有的,對於影鬼而言,鏡子就等於它的家,被它完全看不上眼的目標砸碎了自己的家,這種恥辱憋屈的感覺一定會令它非常挫敗,因此也不難理解為什麽它會亂刀砍死了第二個受害者來泄憤了。”看來影鬼真的十分不能忍受擊碎鏡麵這種事。路嶼眼珠子轉了轉,心裏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新想法。第24章 024路嶼踏進搏擊室的時候,那間並不算大的屋子已經擠滿了人。早上跟著秦奮一塊兒出外勤的人雖然不多, 可這一天下來, 這幾個人在隊裏兜兜轉轉, 結果是整個刑偵大隊這天有班的人幾乎無一幸免, 統統都到搏擊室報到來了。秦奮通知他們留下來的理由是有緊急事件要加班處理, 因此每個人都帶了筆記本和筆,準備開個碰頭會啥的, 結果集合的地點並不是會議室,而是這間幾個月都來不了一次的搏擊室。聚到一塊兒之後,眾人都對這個集合地點的設置感到困惑,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塊兒交頭接耳。路嶼打量了一眼搏擊室裏的巨型牆麵鏡, 對它的大小和清晰度都十分滿意, 他點了點頭,回頭招呼站在自己身後的秦奮:“你也進去。”在處理這種帶鬼怪的事件上, 秦奮自然是個小白,完全聽從專業人士的安排, 乖順地進了門, 一點兒刑偵大隊一把手的排場都沒講。他進門之後, 路嶼又扭頭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側的聶聞溪:“聞溪,你不用進去了,幫我守好這扇門, 我沒出聲之前別讓人出來。”屋子裏的空間不大,還擺了些運動的器械,這一個大隊的人塞進去已經滿滿當當的了, 實在沒有必要把聶聞溪也塞進去了,況且這間搏擊室隻有一扇門,聶聞溪守在這兒,也能杜絕意外事件的發生。路途反手把門關上,門閉合時發出“砰”的一聲,整個屋子都靜了下來。對於時常跟著秦奮出現場的幾位外勤來說,隔壁社情局的這位路組長是時常能在案發現場見個麵的,雙方並不陌生,路嶼甚至能叫出他們的綽號來。可他今天出現在這裏——一個處理特殊案件的專職人員,和一個異於往日的集合地點,這些刑偵精英敏銳地察覺到了其中的深意。路嶼抬眼掃了一眼眾人,吩咐道:“把窗戶關上,窗簾也都拉上。”有熟人就是好辦事,他話語剛落,幾個外勤就按照他的意思把整個屋子弄得嚴嚴實實。他順手把頂燈打開,霎時間,所有人的影像都被清清楚楚地映在了正對著他們的那塊兒巨型牆麵鏡上。路嶼在眾人不解的目光中,一言不發地緩緩靠近鏡子,然後他閉上眼睛,伸出手觸及鏡麵。在一片黑暗之中,他的指尖觸及的地方,緩緩地蕩開了一片漣漪,那是識海的波紋,讓他從另一個角度開始感知這個空間。傳說中,人類是擁有兩雙眼睛的,一雙可以視這世間萬物,一雙可以視妖魔鬼怪諸天神佛。但在漫長的年歲裏,人類漸漸忘卻了如何睜開第二雙眼睛,這雙能視陰界萬物的眼睛,也隨著人類的遺忘,漸漸退化,即便路嶼機緣巧合之下學到了如何睜開這雙眼,它的威力也早就不複當年的鼎盛。那雙在識海中緩緩睜開的璀璨眼瞳,看清了麵前鏡子中湧動的黑色物體——它如同一攤淤泥,不停地從本體上掉落下汙濁黏膩的塊體,很快就把整個空間汙染得一團糟。即便隔著鏡麵,路嶼無法探知那個空間之中的具體情況,他仍然能從視覺上的糟糕感受聯想到妖靈陰冷腥臭的氣息。那影鬼,果然就待在這鏡子裏,待在這間屋子的某個人影子裏。隻可惜,那雙退化的眼睛並不能明確地告知路嶼,影鬼究竟藏在誰的身上。路嶼睜開眼睛,盯著鏡麵裏交頭接耳的眾人。鏡子裏麵自成空間,如果影鬼一直待在鏡子裏,路嶼很難利用氣息將他找出來,最把穩的辦法,就是一直盯著這群人的影像,等著影鬼露出馬腳來。可這絕對是下下策,從之前的案件來看,這影鬼耐性十足,它潛伏在每個被害人身邊都有數十個小時之久,它耐心地模仿受害者所有的動作,然後冷不防地嚇他們一下,期待著他們有所反應,麵露驚恐,這樣它就能理所當然地殺死被害人。把所有人關在這裏等著它露馬腳,那得等多久?路嶼心想,這實在不是個好主意。好在,方才進門之前和秦奮的那段對話,給他提供了一個新的思路——用這個方法的話,他隻需要確認,影鬼確確實實在這麵鏡子裏,它依附的目標在這間屋子裏,就足夠了。路嶼轉身麵對滿是困惑的眾人:“諸位,麻煩聽我指揮,大家麵朝我,然後往後退一些,你們注意觀察鏡中自己的影像,發覺不對勁立馬大聲示意我。”眾人紛紛點頭照做,眼看著大家距離鏡子有一定的距離之後,路嶼突然轉身,猛地一拳擊向鏡麵,隻聽見一聲清脆的迸裂聲,那一塊兒巨大的牆麵鏡,以路嶼擊打處為中心,碎裂出了如同蜘蛛網一般的形狀。路嶼的力道掌控得恰到好處,整個鏡麵雖然已經呈塊狀碎裂,但還牢牢地粘在牆上,人們依然能夠看清上麵的影像。路嶼的這一舉動,令眾人頓時炸開了鍋,群情鼎沸。但他並沒有急著解釋,而是死死地盯著鏡麵,很快,隨著一聲驚呼,他找到了他的目標——在一群或是震驚,或是困惑,或是難以置信的影像中,他找到了那個憤怒到藏不住的男人。麵對他擊碎鏡子的這個舉動,震驚困惑難以置信都能解釋得通,但憤怒從何而來?會對此感到憤怒的,隻可能是那個碎了鏡子就等於被砸了家的影鬼。說時遲那時快,路嶼一把按住了發出驚呼的那個綽號叫作瘦猴的男子的影子。碎裂的鏡麵並不平整,在路嶼用力按下去的瞬間劃破了他掌心軟肉的肌理,血液瞬間湧出,順著鏡子的裂痕,淋了影鬼一身。鏡子裏,屬於瘦猴的影像陡然扭曲,並且發出了異於常人的尖銳號叫聲。路嶼頭也不回地大聲道:“都離開這裏,快一點!”門外密切關注著屋內動向的聶聞溪立馬拉開了房門,人群慌亂地湧向門口,時不時可以聽見被擠在其中的秦奮發出怒吼:“慢一點!別擠!別摔了!”不多時,人全部從屋子裏撤到了走廊,路嶼大聲招呼聶聞溪將門關上,將自己和影鬼與外界徹底地隔絕開來。眼看著所有人離開了屋子,路嶼不動聲色地鬆了一口氣,隨後他鬆開了按在鏡麵上已經被劃破的手,退開了幾步。但影鬼所受的痛苦並沒有隨著這個動作而結束,路嶼的血液就如同熾熱的業火,燒得影鬼渾身劇痛不已。它憤怒地朝著路嶼的方向嘶吼號叫,目光仿佛淬了毒,陰惻惻地瞪著路嶼,就好像看一個死人一樣。它雖然不明白為什麽路嶼的血能夠燒得它劇痛不已,但在它眼裏,路嶼確確實實隻是個普通人,是它能夠輕而易舉地弄死的那種人類。意識到這一點之後,影鬼懷著滿腔的怒火,開始從鏡子裏往外爬。在它往外爬的整個過程裏,路嶼就站在一旁,一言不發地冷眼旁觀。影鬼並沒有在意,那些年裏被它嚇壞的人,什麽樣的舉動沒有過?路嶼這樣的沉默根本算不了什麽。但實際上,路嶼不阻止隻是因為樂見其成罷了。對於路嶼而言,影鬼能夠從他難以觸及的鏡空間裏出來,自願地來到現實世界裏,這個事件就會變得好處理得多。一旦影鬼來到現實裏,路嶼要收拾它就容易多了,因此他並沒有幹涉那個被憤怒衝昏了頭腦的妖靈,就這麽眼睜睜地看著它從鏡子裏爬了出來。影鬼緩緩爬出鏡麵後,它的本體也隨之出現在了屋子的地板上,那是一攤爛泥一般的、蠕動的塊狀物體,然後它蠕動著,在路嶼麵前緩緩地立起,變形,最終化出了一個人形。影鬼通常沒有自己的形象,因此它們才會選擇依附在人類的影子裏借用他們的形象,而這間屋子裏現在除了路嶼之外沒有其他的人,影鬼理所當然地借用了路嶼的臉。不多時,便出現了兩個路嶼站在搏擊室裏麵麵相覷的畫麵。這種對峙並沒有持續太久,影鬼彎腰從地上撿起了一個啞鈴,頂著路嶼那張俊俏的小臉,朝正主露出了一個極為譏諷的笑容。這間搏擊室裏安放著很多運動器材,大的小的,輕的重的,有大到可以幾人同時操作的綜合訓練器,自然也有這種小到可以單手拎起來的啞鈴。影鬼揮動了幾下手中的啞鈴,覺得十分順手,它甚至可以想象到不久之後它用這個啞鈴將路嶼的頭骨砸得稀爛的畫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