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秦硯辭輕輕地將淩瑾韻放置在床上,細心地為她蓋好被子。


    自己則坐到了桌旁,掏出了那本得來不易的賬本,開始了細致的翻閱。


    隨著一頁頁賬目的展開,秦硯辭的眉頭鎖得越來越緊。


    前世他親手查辦過與此相關的案件,但受限身份地位,調查往往是從上至下,結果往往是那些稍微有些權勢的人早早疏通好了關係,逍遙法外。


    最終,承擔罪責的,往往是些無足輕重的仆役或者邊緣親戚。


    而那些真正手握大權、作惡多端的人,不過受到些管理不善的輕微指責罷了。


    而這一次,自下而上的深入探查,讓他逐漸意識到,這背後的水遠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


    就在小小的仁義縣內,這背後錯綜複雜的關係網就牽扯進了無數實權人物的金錢交易……


    一切遠遠超出了他之前的估計。


    次日清晨,淩瑾韻是被屋外的嘈雜聲和陣陣咳嗽哀嚎驚醒的。


    她迷糊間捕捉到了外麵的喧鬧,急忙起身。


    隻見那些病狀略顯好轉,還能勉強站立的病人,都聚集在正廳之中。


    “淩瑾韻,你出來!我們要淩瑾韻出來給我們一個說法!”


    “她憑什麽把我們像犯人一樣關在這裏,說什麽為了治療?我看,她是想害死我們!我本來隻是小咳幾聲,經過她的手,現在竟然咳血不止!”


    “還用那麽粗的針往我們血管裏紮,說什麽這樣能加速康複。我活了這麽大歲數,誰見過這種詭異的療法?我看,這個妖女定是在幹些什麽傷天害理的勾當!”


    “說不定是想把我們都變成藥人!我小時候聽老人們講過,前朝為了戰爭,有的醫師會用活人來煉製藥人。那些藥人全身腐爛,感覺不到痛苦,隻知用那雙血紅的眼睛,覬覦人的性命……”


    姚學儒試圖用手勢安撫大家,但病人的情緒已經失控,絕非輕易能夠平息。


    眼看這些人就要失去控製,向自己湧來,姚學儒心中一陣慌亂,正欲避開。


    就在這時,“啪”的一聲,清脆的瓷器碎裂聲打破了室內的混亂。


    眾人在這一刻都被這突如其來的響動驚住,紛紛轉頭,目光不約而同地投向了站在一旁,身穿灰衫的秦硯辭。


    他年紀雖不滿十七,但周身散發出的凜然之氣,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感到不可小覷。


    病人在秦硯辭那不怒自威的氣場壓製下,頓時變得像被點了穴般,動彈不得,甚至連呼吸都小心翼翼起來。


    秦硯辭目光銳利,冷峻地掃視著眾人:“不相信淩大夫醫術的,現在就可以離開。”


    此言一出,滿屋愕然,緊接著人群開始騷動,原本憤怒恐懼的眾人紛紛轉而想要奪門而出。


    而秦硯辭身軀卻挺立得筆直,他的聲音冷如寒冰:“帶著病回家,隻會傳染給親人,最後一家老小病亡,房屋付之一炬,豈不是更直接了斷?”


    言辭雖然粗糙,卻字字擊中要害。


    那些企圖逃離的人,腳步戛然而止,心中雖然仍舊渴望回家。


    但雙腿卻像是被灌了鉛一般,沉重得無法挪動分毫。


    之前的瘧疾疫情,讓他們親眼見證了疫情肆虐下,對死者草率處理的殘忍現實。


    官方隻是簡單地在山間挖一個大坑,無論是貧窮還是富貴,所有逝者的遺體都被無情地扔進坑中,澆上燃油,化為灰燼。


    別說保留全屍,到最後甚至無法分辨出哪些骨灰屬於自己的親人。


    人群中,不知道是誰先泄了氣,退後兩步,低聲道:“我不走了,家中還有年幼的孩子和年邁的母親等著我,我怎麽能把這病帶回去?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這裏!”


    一言既出,周遭的嘈雜與紛亂戛然而。


    一時間,啜泣之聲此起彼伏。


    這時,一位端坐官帽椅上的長者緩緩起身,年邁的身軀雖略顯佝僂。


    他的臉上遮著一塊潔白的口罩,身著一件泛舊的藍布罩衫,整個人包裹得密不透風。


    他輕輕咳嗽一聲,以此來清亮自己的喉嚨,隨後以一種刻意彰顯敬意的姿態,朝著站在不遠處的姚學儒拱手致意:“姚大人,您看看這眼前的景象,病患之中,既有正值壯年的漢子,也有垂髫稚子和白發蒼蒼的老人。他們之中,有不少是隻能躺在家中,無力起身的老幼。哪一個不是抱著活下去的希望?”


    他的話音稍頓,語氣中添了幾分沉重。


    “然而,姚大人,您卻將這癆病重症的救治重任交付給一個尚未褪去乳臭的小姑娘!您看,僅一日之間,原本病情尚輕的,也被拖累得愈發嚴重,至王那些原本就病入膏肓的,個個咳血不止。人之血肉之軀,怎堪如此消耗?若繼續如此治療,我們乃至整個縣,恐怕都要麵臨浩劫。”


    秦硯辭在一旁靜默觀察。


    這位被譽為仁壽堂柱石的楊河,其身份和來曆在當地無人不曉。


    據說,他出身醫藥世家,早年間是二皇子府中的禦醫,退隱後,是在東家三次誠懇拜訪之下,方才出山坐鎮仁壽堂。


    在仁義縣醫界,他幾乎是無人能及的權威象征。


    昨天那些對救治病人推三阻四的大夫們,也皆是以楊河為馬首是瞻。


    秦硯辭的目光如劍,那目光銳利得讓這位老禦醫心頭閃過一絲莫名的恐慌,身體不禁微微一顫。


    但楊河畢竟是經曆過大風大浪之人,他迅速調整心態。


    為了一絲顏麵,他朝秦硯辭的方向冷冷哼了一聲,心中暗暗嘲弄:區區一個鄉村小子,就算有幸中了解元,即便是有望在明年的科考中金榜題名,成為一名知縣,又能如何?


    沒有深厚背景的支撐,說不定連知縣的烏紗帽都戴不上,最終不過是個輔助的小縣丞罷了。


    這樣的想法讓楊河心中升起了幾絲得意,隨即不屑地移開了視線。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今日聚眾的初衷,並非與官府為敵,亦非歸家,而是為了懇求姚大人,為他們找一個更為可靠的大夫。


    人群中爆發出陣陣呼喊:“是啊,姚大人,我們不要讓那位年輕女子醫治,請楊大夫出手相助吧!”


    “沒錯,讓楊大夫來救救我們的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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