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中啪的一聲,迴響在空蕩蕩的寒潭。 她逐漸陷入深沉的睡眠,冰冷,亡靈的哀號,千燈耳膜嗚嗚作響難以呼吸,她想掙紮,全身卻僵硬如石塊,非常重。 琴宿與鍾離道坐在篝火旁,千燈累得睡著了,琴宿的外衣脫下來蓋在她身上,鍾離道對著火光,琴宿背上、肩膀、手臂上長短不一的劍傷,多年的傷疤,形成淺淺的褐色,鍾離道眼神時不時遊移在琴宿起伏的胸口,他□□著上身,兩人神情均有些疲憊。 琴宿打著:“要是累了就先歇息一會兒吧!我來守。” 琴宿伸手用掌心擦去他臉龐的水漬,鍾離道靠過去道:“琴哥哥,你好像遇上我之後都沒好事。” 琴宿靠著石壁舉手時,火光在旁邊的石頭上投出影子,他搖頭,微笑打著:“我遇上你之後,都是發生好事,別多想。” 鍾離道抬手摸摸琴宿的臉龐,仰麵看著他,不容商討道:“以後我一直陪著你,琴哥哥想去浪跡天涯,我便跟你去,琴哥哥想修仙問道,我便跟你修仙問道,再也不會讓你踽踽獨行。” 琴宿湧上很多過往,緩緩打著:“我總是希望......能做到最好,可是好像總是.....讓人失望。” 鍾離道伸手描摹他的眼眉,幽幽道:“因為你對世人太好,好到這些人根本不知道什麽叫心存感激,這世上下賤之人都是以傷害別人來建立自己的信心,即使自己爛到骨子裡,也會大聲嘲諷他人很爛,一定要損及外物才能展現自己不凡,自卑到可笑,你跟我都經曆過地獄,最大的不同是,我欲殺而活,你念善而死,不,你是不撞南牆不回頭,哈哈。” 笑得有些悲涼,琴宿低頭看著他,鍾離道似乎想到什麽,雙目有些血絲,卻別過頭不看琴宿。 若是問自己與天下熟重熟輕,實在太兒女情長,可在感情裡麵,誰能真正理智?誰都糊塗一回,大夢一場。 鍾離道那心中一角,獨留琴宿百年,江東候仙府、歌仙橋、天外天,誰等了百年不悔不怨,誰的情意無止無休。 若是隻是喜歡,或許非要問過清清楚楚,若是愛,百年也好,性命也罷,不過一瞬之間,鍾離道知道他不能問,他也不願問,這些答案,對於對方太過殘忍,隻有真心對待一人時,才不忍讓他為難。 鍾離道太了解琴宿,他不過也是,亦於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琴宿呆呆的望著前方,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反駁,不撞南牆不回頭,是呀! 他的師父常常這樣指著自己,受不了的念著,他卻從來都不認為自己錯了,因為他始終對於自己的信念,堅持己見,貫徹始終。 琴宿突然想到在寰宇殿的日子,不知不覺打著:“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打完之後又覺得唐突了。 鍾離道發出一陣低低的笑聲,笑的有些晦暗不明,或許自己也不明白到底為何。 琴宿聽著心往下沉,伸手抱著他,拍拍他的背安慰,鍾離道額頭抵著他肩膀,琴宿感到有些冰涼,鍾離道頭髮上的水珠順著臂膀滴在黑暗中。 琴宿知曉鍾離道滿腹心思,激盪百年前的哀愁,心中對他有股異樣情緒,卻不明所以隻是不想看他難過,思忖半晌,拍拍他的肩膀指著一旁石頭。 鍾離道看他把手勢對著火光,影子晃動,琴宿見他側著頭看著石頭上的影子,便舉起雙手,握□□叉,食姆指圈成圈,剩下三指併攏拍動。 鍾離道看到石頭上麵,一隻夜鴞的影子拍動翅膀,一下跳出一隻靈活可愛的兔子影子,時而一隻獐子嚼草,時而變成兔子動動耳朵,接著被跳出來虎頭嚇的跑掉。 手影逼真活靈活現,若是琴宿能說話,勢必加上嗷嗷叱吒的動物叫聲。 逗得鍾離道不禁笑道:“琴哥哥真厲害,怎麽還會變影子戲法?” 石頭上麵的動物們變成憑君傳語的手勢。 琴宿打著:“以前路過不少地方常常遇到小孩子,他們喜歡看,我便學,偶爾自娛娛人也挺好。” 琴宿見鍾離道神色看上去好多了,便扶好他,正色打著:“阿離,我答應你,一定會好好的,你不要擔心。” 鍾離道想著:“真是笨拙的言詞,拙劣不堪的約定,罷了,正因為他是這樣的人,心裡裝著天下,裝著仁愛,永遠把自己放在最後麵,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強脾氣,唉……。” 自己又何嚐不是如此? 鍾離道望著他,拉著他的衣襟湊近他,假裝凶惡道:“這可是你說的,要是敢騙我,追到天涯海角我都不放過你!” 要是稍微會哄對方一些,興許會說:"好啊!我就喜歡讓你追到天涯海角!" 或是調情一下:"行呀!那就一輩子這樣糾纏到老吧!" 琴宿實在是很無趣的人,也隻會老實打著:“絕對不騙你。” 這麽無聊的幾個字,聽在他耳裡都能飽含七分情意,鍾離道聽聞揚起嘴角,即使知道前途未卜,但此刻琴宿的赤誠之心,卻讓鍾離道心裡暫時藏住不安,他不想讓琴宿擔憂,心裡怪著自己太多話。 琴宿對上他眼睛,那紫瞳印著自己的倒影,兩人相視一笑。 鍾離道內傷不輕,靠在琴宿懷裡一放鬆下來,就沉沉睡下。 琴宿聽到一陣細微的衣料摩擦聲,便將鍾離道扶下躺好,握住烏木弓朝啪啪響的火苗中望去。 千燈瞳孔閃著橘紅,頭髮隨意紮起,上衫已被烤乾,適才琴離二人的對話她聽的分明,不過因為身體尚未恢復,而且聽到很不得了的隱情,不想讓琴宿尷尬,所以左右無奈下隻好繼續裝睡。 琴宿見來者是千燈,呼了口氣,放下弓打著:“妳還好嗎?” 千燈指著自己肩膀道:“還行,沒什麽大礙,頭給撞一下才暈呼呼的,睡飽就沒事了,鍾離呢?他沒事吧?” 琴宿打著:“他太累了,讓他睡一下。” 千燈道:“你過來一下,我剛剛醒來時,聽到奇怪的聲音,像是有個人從水裡麵出來,用沾濕腳印走在地麵的足音,但我不知道那個東西到底在哪。” 琴宿伸手將她擋在身後,玉蟾劃出一根長箭架在指尖,他緩緩朝著漆黑的水邊過去。 空氣有些水草的腥味,底下濕滑,他的確聽到像是有人赤腳來回走動的聲音,旁邊卻空無一人。 而那個足音卻像是從旁邊擦身而過。 琴宿放下箭頭尋思,千燈拍拍他肩膀道:“會不會是這裡被設下反轉方界?很多墓室迷宮都喜愛用這個。” 反轉方界,有些類似鬼打牆,不過是同一個時間兩個空間,把兩個空間重疊在一起,這樣即使兩個人一起進來,也會被分開到兩個不同的空間,不過像是泥土留下的足印、遺落的隨身之物、有靈的配劍等等,都會指示出有另外一個人在第二個空間。 千燈道:“反轉方界對於一般人很難突破,即使理解他的運作,也不知道從何下手,不過算他倒楣給道長你遇上了,這個方界主要會擾亂魔、妖、鬼,對於人、仙效果有限,而且你的靈力比這個術士更強,可以劈開空間,把這兩個方界打通。” 琴宿打著:“千燈的老師肯定以妳為榮,真是學以致用。” 千燈聽到"老師"二字突然驚的跳一下道:“天地為......唉呀別提了,以前那堂課是天宵派每個人最不想去上的,我隻算運氣不錯,老師看我順眼而已。” 千燈一向不慍不火,專心一意又體貼入微,她竟然隻是謙稱是楚子敬看的順眼自己而已,那其他人在楚子敬眼裡都是米蟲等級。 千燈退開,琴宿開步拉弓瞄準下方空地,一箭射出銀光往腳下射開,周邊空氣溷出一種樹木泥土的味道。 一個橄欖型的扭曲旋風歪歪斜斜的轉出,琴宿打著:“千燈,妳留下來照顧鍾離,我去去就來。” 千燈拍著他肩膀道:“千萬小心不行就徹,這小風口僅是一條裂縫,不要勉強。” 琴宿點頭,眼光瞄到不遠處的鍾離道,轉身進入旋風中,隨即裂口吞噬琴宿,瞬間消失在漆黑中。 琴宿持著烏木弓,腳下觸碰到堅硬的石地,與方才濕潤的泥土不同,四周還是在甬道內,兩旁延伸到頭頂的磚牆,上方石塊鑿的凹凸不平。 琴宿身後是死路,他延著唯一的通路往前行,這條甬道很短,前方視野變大,一塊空地,有幅人像掛畫,巨大的石棺槨外圍地麵上刻滿符文,裡麵是記載入葬者的生平事蹟。 四周擺著整齊的木箱、書冊、記載煉丹術的草稿、文房四寶等等,放置在石架上。 裡麵除了琴宿走來的甬道口,四周均無任何路口,光亮是從棺槨上照亮而出。 一個黑衣勁裝的青年坐在棺槨上麵,右手掌轉著配劍,靈光流動,另一個人被一條鮮紅的圍巾雙手反綁,靠在青銅三腳鼎旁邊,一臉驚恐的看著琴宿。 “喂喂喂!道長!好道長,乖琴宿,快來幫忙,它在上麵,很快要出去了,你快點放開我!” “媽的苗嶽君你閉嘴!” 堯澤罵道,他用自己的圍巾綁住苗嶽君,而苗嶽君則是一看到琴宿,宛若救星降臨不斷掙紮,滾在地上,像大毛蟲一樣挨到琴宿靴邊。 琴宿打著:“你們沒事吧?苗嶽君,不要擔心沒事的,我會帶你們出去的。” 堯澤跟苗嶽君同時出聲。 “好啊!” “不要!” 琴宿看看他們兩人,堯澤顯然坐很久了,棺槨下方散落不少瓜子殼,苗嶽君則是大聲抗拒道:“不不不!不能出去!你根本不知道外麵有什麽!不能出去!你要出去自己出去!” 堯澤罵道:“你給我閉嘴!你自己在這裡設下反轉方界,難不成要在這狗地方窩一輩子?” 苗嶽君死死盯著琴宿的玉蟾護腕,對於那發出淡淡月色柔光的護腕十分喜愛,似乎想要一把奪下來揣在懷裡。 他下巴抵在堅硬的石麵,語無倫次道:“你根本不知道.....不對,要是它出去......興許會把其他人當成我,我總不會這麽衰吧......十一年了........媽的我快發瘋了.........讓它出去,要是找上別人,我就可以解脫了.......” 堯澤咚的一聲,一腳踏在棺槨頂,發出威嚇的重擊,惡聲道:“你他媽的閉嘴,再說我先割了你舌頭。”他似乎對別人好的方式就是凶狠。 琴宿見他倆意見分歧的厲害,顯然知道實情卻各自為主,打著:“堯澤你跟我來。” 苗嶽君被綁著,鮮紅圍巾參雜五色靈絲線,無法輕易掙脫,他一個人趴在地上自言自語,像是精神錯亂的不斷盯著琴宿手腕上的玉蟾護腕,嘴裡一直念著“它不可能還認得我它可能找上別人、我快要能擺脫了,不能在這裡功虧一簣。”。 琴宿跟堯澤走到甬道口邊上,打著:“你知道怎麽回事,對嗎?” 堯澤指著上方道:“你看看,上麵裂縫的地方,有黑色的粉末,那是外圍的咒文,主要是隔絕東西出去的,裡麵,那邊,左首靠近燭台上邊,看到了嗎?那褐色的字,本來用硃砂寫成,主要目的在招喚出凶靈,凶靈從裡麵長成,碰到外圍黑色的咒文便出不去,曹鼐闖進來,把頂上給開了盜洞,現在那些磚石是苗嶽君臨時修補的。” 墓室很大,琴宿走來的甬道是東向的耳室,不過被封住了,必須破了反轉方陣才能從地下出現在封死的甬道中,否則這裡根本沒有任何通道出口。 整座墓室被黑色的陣法圈在裡麵,黑字是阻絕的符文,硃砂變成褐色,寫了召喚凶靈的符咒,墓頂上方密密麻麻的都是狂亂的咒語,像是一個被追殺到絕境之人,死前自傷已血代筆,迅速的畫著陣法,還不時回頭看看後麵東西是否追上沒有。 琴宿打著:“這裡是丹陽壇祖師爺的墓室,五魔之陣,分別對應貪淫、財、貴、殺、勝,這個下咒人是從裡麵畫出一個五魔之陣,以咒換命,此陣定要將已方殺死,天涯海角不死不休!。” 苗嶽君突然扯著喉嚨啊啊啊啊啊的慘叫,看到自己印在棺槨扭動爬行的影子,以為是什麽妖魔,嚇的魂飛魄散不斷亂叫亂嚷,蹬腿把自己滾到石桌底下。 堯澤收回目光,道:“我隻是知道茯苓墓的祖師爺墓室有個五魔之陣,還被人刻意在外圍畫著黑色的鎮壓封印,如今曹鼐進來打穿墓頂,破壞黑色外圍的封印,所以.......” 堯澤到看著上方褐色咒文似乎在浮動,道:“操,他們祖師爺到底惹上誰了?哪這麽多怨恨?” “萬惡淫為首,百善孝為先。” 琴宿看堯澤,堯澤看苗嶽君,苗嶽君盯著琴宿,用盡全力慘叫:“啊啊啊哦哦哦!別過來!別別別!滾開!” 剛剛那句是誰在說話? 堯澤轉頭看到琴宿,嚇得連忙跳開,罵道:“你他媽的!雜碎!” 琴宿見兩人突然退的很遠,打著:“呼,我後麵很可怕?” 苗嶽君崩潰的要哭,發瘋似的道:“完了,別過來......都十一年了........走開阿.......為什麽阿......不是我不是我.......” 堯澤拿著善化指著琴宿。道:“不隻是恐怖,媽的挺難看的。” 琴宿點點頭,猛然一個回身,盤手橫打過去,右手伸出死死抓住對方。 那個東西尖叫一聲,苗嶽君跟著嚇的慘叫整個墓室迴盪淒厲的慘叫聲。 琴宿直接將那東西敲暈,堯澤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持著善化劍尖對準那東西。 琴宿抓住它脖子,走到亮光處,那是一個人形,褐色的肉身、嬰孩大小、光溜□□沒有生殖器、腦袋很大,是身體的兩倍大,而且是橢圓形的歪一邊,左邊上方有個被鈍器打凹的陷落處。 一會兒那東西瞪大眼睛,它大小眼,眼凸凸的沒有眉毛,一臉凶惡,平麵的臉上兩條縫是嘴巴,吐出像是狼狗低吼,完全不像嬰孩或是兒童的模糊人聲道:“殺他,殺死他。” 它不知道跟誰說,隻是盯著苗嶽君,感覺一放手,它下一秒要爬過去咬斷他頸動脈。 苗嶽君縮在石桌底,一直胡言亂語的顫抖。 堯澤鏘的將善化劍鋒迴轉入鞘,顯然相信琴宿一定能製住它,道:“媽的五頭閻王竟然有實相,我一直以為是騙人的。” 琴宿單手打著:“他們幻化的型態因人而異,五魔之陣出現在此地,召喚人肯定是在這裡自裁了,不過這東西看起來又不太像五頭閻王,這難道是祖師爺的親人?兒子?孫子?苗嶽君是不希望墮落丹陽壇的名聲,要是知道祖師爺自己被後人詛咒,讓這個東西跑出去,後果不堪設想。” 堯澤蹲在苗嶽君旁邊道:“你也真是的,祖師爺的五頭閻王也不是你能控製的,他是因為曹鼐破壞外圍封印才跑出來的,你有必要這麽認真嗎?就算他出去也就找上被詛咒的人,然後拖下地獄不斷刀山火海......” 苗嶽君大吼一聲撞開他,硬是跳起來,一口狠狠作勢要咬上琴宿肩膀,琴宿轉身往下扯,使出臂擋捶消去攻勢撞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