鋐午來回虎視眈眈的穿梭在學生身上,不容許任何可能的作弊行為。 噹,黃銅掛鍾一響,每個人通通放下筆,將雙手掌心貼在桌麵,試卷一張張自動飛到鋐午麵前,他擺擺手,道:“解散,聽候通知待複考人員。” 全部學生站起身,齊聲道:“天地為爐!天之道,利而不害,人之道,為而不爭!” 接著他們才吐口氣,三三兩兩收拾書冊,魚貫出了領賢殿。 千燈出去時把一疊信塞給苗嶽君,道:“你娘給你的。” 苗嶽君看她臂彎還有一摞紙,道:“妳又去傳音樓給你哥寄信?” 千燈沒回答,眼神瞄到路過的師兄們,手伸到懷裡掏半天裝忙,見他們走下樓梯,才開口慢吞吞道:“你娘在村子吵鬧,之前那幾個鄰居都受不了了,這幾日有空最好去看看。” 苗嶽君聳聳肩,一副習以為常的表情,表示無可奈何的接過信,在下午結束勉強合格的測驗完後,堯澤正在寢室換裝,見他這樣匆匆忙忙本想問他是否要幫忙,卻怕傷人自尊,隻好晚上幫他抄寫後天的作業,苗嶽君一聲謝了就連忙換件衣服飛奔下山。 堯澤跟千燈還有幾個熟識的師兄們約下山吃飯跟討論心脈運轉要訣,他跟千燈早些時候便在山門階梯下等。 堯澤有些擔心苗嶽君,問千燈:“苗子沒事吧?他沒辦法把他娘送回娘家那邊照料嗎?” 千燈站在階梯上,看著劍法精進指導篇,道:“唉人家才不要一個瘋癲病的女兒,送回去做什麽?每天看她對鄰居表演發瘋嗎?我是葉涼的妻子,苗嶽君是葉震天的長孫,你們通通要喊我主母!” 她隨意學著那瘋婦平常罵人碎念的語氣,實在像極。 堯澤歎口氣,將一縷髮絲撥到耳後,見遠山泛起點點黑影,逐漸飛入雲層,在迷茫間的天山間閃爍,天道無親,常與善人,或許比自然生成的孤雁,每個修真人都更愛惜自身羽毛。 大街上圍著幾個人,中間一個穿著打扮華貴的婦人不斷拉著旁人道:“我兒子是葉震天的孫子,他以後是水雲宗的繼承人,你懂嗎?我兒子可是了不起的大劍仙,水雲宗的人了都要禮讓三分,你們這些下人還不給我行禮,你們知道我是誰嗎?” 那些被她拉扯的人滿臉厭煩的推開他,罵道:“葉宗主哪會有你這個神經病之人做兒媳婦,滾開!” 苗嶽君見街上母親不斷拉扯路人,連忙過去拉開她不斷向路人道歉陪笑。 “管好這個瘋子,不要放她出來擾民!” “苗嶽君既然你都下來了,這個月房租一併繳了吧!不要再拖了。” “苗嶽君,你母親這樣讓我很頭痛,很多人都在抱怨她老是說自己是葉涼少宗主夫人,你也不管管,我警告你,再這樣你給我搬出去!” “你知道你這個自稱是宗主夫人的娘,每次拿我肉包都不付帳,說什麽有隨從幫忙付帳,你幫幫忙不要造成我做生意困擾!看著那瘋婆娘就晦氣!” 苗嶽君在怒罵跟白眼中,不斷彎腰道歉,對著房東、攤販、周遭憤怒的鄰居,他們圍著苗嶽君吼叫,幾個激動的出拳毆在他腦門上。 深夜,一盤明月當空,樹影沙沙下一個鬼祟的身影從石牆角落的小洞躦出來,旁邊一個較矮小的身影擋住來者,壓低聲音道:“你快點!包袱包袱,那個你先出來,快點。” 苗嶽君灰頭土臉的兩手撐在洞口,把自身擠出洞口。 他罵道:“我日你全家,操!什麽洞這麽小,不會開大點。” 堯澤抬頭左右觀察拔草測風向,兩手掌縮在胸前,伸長脖子聽風像機靈的小田鼠,道:“別吵了把師兄引來就糟了,今晚是鋐河當值,剛剛千燈打暗號說他現在在丹房,你到底在幹嘛怎麽這麽慢?” 苗嶽君彎腰把包袱拉出來,拍拍上麵灰塵,道:“我娘又跑去街上鬧了,村長要找我討說法,討個屁,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堯澤看到書閣的方向一點橙光閃爍三下,幫他拍拍肩頭的塵土,道:“千燈正拖住鋐午師兄,我們快走吧!被發現就死定了。” 苗嶽君跟堯澤兩人貓著腰,一路延著牆邊繞遠路回到寢室。 他們坐在床鋪上,苗嶽君溜下山順便還買了不少吃食。 堯澤看他累的攤在床鋪上,嚼著肉幹,道:“你說你娘這病難道沒法治嗎?你爹不管嗎?他到底在想什麽阿,畢竟是他妻子吧?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啊。” 苗嶽君盯著樑木道:“誰知道,反正葉涼肯定不在乎,葉震天那個臭老頭更不用指望了,他們恨不得我跟我娘消失,我想過了,修業後去丹陽壇,說不定有生之年.......能找到什麽辦法吧!。” 什麽辦法,心病若是自身無法看透,放下執念,念念成空,心魔不過囚於自身。 堯澤躺下來,攤開被子道:“如果可以,你隨時能來廬山馮門找我,說不定能找到什麽辦法呢!世間這麽廣闊,怎麽可能有找不到的方法,你說對吧!” 苗嶽君嘿的一聲道:“是阿。” 少年總是心懷希望,在經曆過滄海桑田前,所有不可能的前提都是有著無限變化。 即使暗自明白是癡心妄想,還是懷抱渴望。 堯澤起身滅了燭光,苗嶽君翻個身,道:“晚安。” 堯澤坐上床鋪,看看他寬瘦的肩膀,道:“晚安,苗子。” 苗嶽君除了煉丹房的成績跟千燈並列前茅,其他禦劍、內功、練氣等等幾乎都是勉強合格低空飛過,村長依舊每個月至少七八天會讓他下山把到處擾民的母親帶回家安撫,而這完全沒用,隻是增加苗嶽君被處罰站在課堂外,屋簷下大聲反複背誦懲戒詞。 “丹陽壇苗嶽君上課睡覺,此為課堂規定第三條在此以自身為案例,提醒其餘學子不可犯戒。” 苗嶽君扯著嗓子大喊,等千燈抱著書冊走出來時,苗嶽君終於熬到鍾響,連忙急急去拿千燈的水袋拚命灌。 千燈道:“你的作業我剛剛把你寫完了,練氣第三章,守竅篇十八頁,諾,給。” 苗嶽君真心感謝上蒼讓他有千燈這個天才當朋友,一邊聽著枯燥乏味的課程還能一心二用的幫忙抄作業,他想問鋐午師兄沒責難她吧?卻喉嚨發痛,整個頭昏腦脹坐在地上喘氣。 千燈道:“鋐午師兄昨晚跟我討論一夜煉神反虛的論言,他看起來快暈倒了所以今天自習。” 堯澤旁邊不少獻殷勤的師兄弟,他擺脫他們走到千燈旁邊道:“妳也太厲害了,一整個晚上?!討論這麽無趣的東西,我還特別到書房給你打暗號,苗子都回來了,妳居然還沒去睡覺,妳現在感覺如何?想吐?胸脹?頻尿?想吃酸的?” 千燈受不了他的無知,用書冊打他手臂道:“我是熬通宵不是懷孕,你有沒有事?” 苗嶽君拿了堯澤的水壺又一口灌完,罵道:“我日他全家,娘的我每天三餐光念這個什麽懲戒詞就飽了。” 千燈道:“你就知足吧!隔壁劍閣是懲戒詞加上體能訓練,罰完腿都軟了,累到你連看書的時間都沒有。” 堯澤道:“我有同學在劍閣實習撐了半個月才瘋掉,他常常躲在茅房偷睡覺,那邊在課堂上睡覺懲戒詞念一百遍,山門東到西淩峰三十裏,來回折返跑不準用任何仙術法術,北加湖四十九圈泅水,劍閣地獄酷刑誰中誰慘,不死也殘。” 千燈愉快的合掌道:“有沒有感覺這裡是天上人間了。” 苗嶽君攤手道:“現在幾月?還有兩個月.......年前就能回家了,我的天,這樣要是能成仙,我寧可作妖。” 千堯二人一把兩掌拍在他嘴上,驚恐道:“閉嘴!你這是在皇宮罵皇帝是傻子,想被楚閣主滅九族蔓藤抄嗎?” 千燈壓低聲音道:“要是這樣你千萬別說我是你朋友,我才不要被抄到。” 苗嶽君推開他們道:“欸行了,哪這麽容易死,不就一個閣主,至於嗎?怕成這樣,就你們這點出息。” 堯澤麵色如土,眼睛發青的看著他身後,千燈嘴唇一顫,兩人如木凋一樣站著。 苗嶽君緩慢的道:“我後麵是不是很可怕?” 接著他不等兩人答複,飛如千裏馬,嗖的一聲,已經用盡畢生功力逃離現場,速度之快,簡直超越千燈任何一次禦劍。 而然他後麵什麽都沒有,堯澤大笑的抱著肚子:“這個蠢貨!慫!哈哈哈。” 千燈看著路過一臉矇逼的鋐午,他眼圈下一點青黑,頭髮有些亂,看到千燈神色複雜,嘴唇有些顫抖轉身連忙從欄杆跳下去,慌亂的跑開。 千燈有些無語的撿起他驚慌失措留下來的禦劍基礎,道:“要是苗子每次違反宵禁都要我掩護,鋐午師兄大概再也不想見到我了。” 堯澤邊笑邊拍拍她的肩膀道:“往好處想,至少楚閣主很喜歡妳呀!” 苗嶽君永遠都必須在重複、重複、重複做同樣的輪轉。 每一次開場,葉涼永遠躺在軟塌上喝著名酒,卷宗散落一旁,抱著不同類型的女人指示旁人趕她出去道:“誰認識這個人盡可夫的賤人?還不把這瘋婦拖下去,看了都嫌髒。” 苗嶽君對於這兩人的愛恨情仇實在痛苦煩擾,母親後麵精神不佳,更是不斷慫恿當上掌門的兒子帶她去見葉涼,一下要自己殺掉別人全家,一下要兒子殺掉別人全家,在葉涼暴斃前,母親先一步將恨意擴散人間。 或許葉涼真的是因為母親死後的詛咒而暴斃的,死在他最愛的風月場所。 琴宿看看自己的手掌,剛剛抓住它時毫無重量,恨意如此舉無輕重,那存留於世的價值是因為兒子再也無力相幫,還是葉涼死的太輕鬆,或是葉家根本當作這個女人不存在? 琴宿看著地上沾滿塵土跟沙子的苗嶽君,不管是葉涼還是那婦人,他們情意綿綿時想著都是自己的權勢、財富,當葉涼厭煩時,她從期待、希冀、失落、憤怒,發生好事時苗嶽君沒法參與,發生壞事時苗嶽君必須處理。 苗嶽君表麵上還是盡量裝作普通,努力學習認真做事,對於葉涼的羞辱毆打無法還手,對於母親的謾罵不能還口,總是順從的滿足兩方天南地北的荒唐要求。 因為有種關係叫“血親”,或是名為“孝”的枷鎖,或是這本身就是天生必須毫無理由背負的詛咒。 互相不滿厭惡對方的父母,苗嶽君活著的意義好像就是必須滿足他們所有希冀。 葉涼要她滾,兒子隻好帶著母親到丹陽壇,母親想要見葉涼,兒子便帶著她千裏迢迢趕去讓葉涼派人拳打腳踢羞辱謾罵,一路熱血的想要父母和好,卻被兩人同時唾棄。 琴宿走過去蹲下身子,看到苗嶽君淩亂的髮絲,充滿血絲狂態的神情,他才發現,或許這世上有些人隻愛著自己,儘管是親生兒子,都是他們操作下的笑話罷了。 苗嶽君感到背後一鬆,手臂酸麻,勉強撐在地上,琴宿拿下圍巾,拉著他的手臂扶起他。 堯澤看上去想咒罵幾句還是忍住,從琴宿手中接過圍巾,千燈瞄一眼堯澤頸子上露出一條淡淡的傷疤,那傷痕並非三年前就有,想是禁足時發生的,千燈很快收回眼光,似乎覺得眼下已亂成一鍋粥,沒在多問什麽,想著往後找時間再談不遲。 堯澤看著介識版道:“這裡真是他媽的不錯,竟然還能通天圓地方鏡。” 鍾離道挑眉,隨身從懷中掏出自己的介識版,裡麵跑出不少“候仙府乘龍快婿何許人也、鍾離公子歌仙橋死會,粉絲們淚不成聲、水雲宗臨時工跳槽候仙府”等等之類都是候仙府的八卦在天下頻道猛刷。 鍾離道笑了笑,靠在甬道邊看著琴宿。 ☆、十、天才道人尋夜刀 千燈中立道:“苗嶽君,你母親竟然搞出這種事,你就好好收拾乾淨啊!想著放它出去殘害無辜嗎?” 堯澤一手轉著善化,一手看看介識版嘁的冷笑道:“什麽無辜,媽的它要殺誰是它的自由,別回馬槍捅到自己人就好,操!否則老子先滅了它。” 千燈想著:“它要能被你滅就好了,你別先被他滅了就好,這種東西都死纏著自己詛咒的血親,苗嶽君這回能不能躲的掉都是奇蹟。” 鍾離道雙手負在身後一派置若罔聞,像跟著丈夫出來交際應酬的小媳婦,不太想懂,沒關係,站在旁邊也是支持,他專注在琴宿身上,而看著苗嶽君的眼神像是一場荒謬絕倫的笑話喜劇。 父母吵架這種不入流的破事都能拿出來講,真是什麽人做什麽事。 鍾離道從懷中翻出“俠客某”第四集,靠著甬道邊上非常認真的看著。 千燈眼神瞄著他,似乎想要說什麽,後來還是選擇讓他做個安靜的美男子。 苗嶽君抬頭目光不斷穿梭在頂上,好像它會突然出現在上方。 千燈想讓他放心,道:“這裡是反轉方界,魔物除非有人帶,不然進不來。” 她說話時掃過鍾離道,不知道她在看那本書還是鍾離道。 琴宿不確定千燈這麽機敏的人會不會因為一個反轉方界看出鍾離道是東沙君主的麵目,不禁有些擔心。 或是千燈早就知道鍾離道的東沙君主身份,隻是還不到揭穿的時機。 鍾離道見琴宿在看自己,歪著頭露出微笑。 琴宿被他對上視線,有些不好意思,感覺私心的擔憂被對方撞破低頭看著自己的靴尖。 琴宿低頭不敢看他,旁邊都是熟人,他更加心虛,鍾離道目光越是看的熾熱,千燈自知他倆人關係暗自滿心複雜,又因他們認知自己昏迷時才互訴情衷,自己實在不好說:“我沒睡啦啦啦,你們兩個狗男男搞基搞到別人墓室要臉麽。” 堯澤眼神閃著猜忌在兩人身上來回掃視,千燈走到苗嶽君旁邊,轉移焦點道:“現在怎辦,總不能一直待在這裡吧?” 苗嶽君神情一下焦慮一下憤怒,自己念著:“當然不能出去,不能出去,出去會被找到的.......不能出去.......清平君肯定會幫我的.......他不是仙人嗎.......媽的該出現時就裝死.......” 鍾離道笑道:“神仙也沒必要插手你家的破事,你自己爹娘的恩怨還要別人幫忙,你是男人嗎?乾脆埋葬自己好了,神仙很忙的,你以為你是誰?平時怎麽不見你拜金闋帝君,自己死到臨頭才在這裡日天日地日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