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宿見他趴在雪坡上盡量壓低聲音,全部的鬼女雪豹都被自己吸引過去,琴宿兩手出掌無法打手語,心裡一陣悵然覺得大勢已去,對著那少年無聲的動動唇說著:"走!"  到頭來還是這樣,不希望仙門跟東沙魔族再打起來,仇恨的怒火早就一發不可收拾,自己以為盡力了,到頭來還是一場空,被父親責難,天庭處罰,眾仙僚嘲笑諷刺,母親失望地看著自己,鬼女雪豹張牙舞爪的撲向琴宿,抓破他的衣衫,利爪劃開他胸膛,紅血花綻開,眼中白的荒謬世界。  其實,我比你們對自己更失望。  琴宿化掌為拳,單膝下跪,磅!  一拳打在結冰的河麵,瞬間砸出水花,他在身子下沉時,見到那少年眼光泛著淡淡的光影,天地無聲,琴宿任由自己墜落到冰湖深處,上方光亮越來越小,視線逐漸模糊,冰水大口大口灌入口鼻,他緩緩閉上眼。  少年不斷搓著他的手,一團小火趴哩啪哩燒著,琴宿望著上方凹凸不平的山洞,已經滿是傷痕的上身又多加一道鮮明的口子,少年見他不太想打手勢的樣子,一臉漠然地盯著上方,也很安靜的不打擾他,握住琴宿的手哈氣。  過了一會兒,琴宿淡淡看向他,少年臉上中了毒火,頭頂露出一撮直立的頭毛,晃來晃去,繃帶下的表情琴宿看不到,他抽出手打著:"我不是讓你先走?"  少年將披風包緊一些,聲音幾乎含在嘴裡出來:"我迷路了,隻好沿著河邊看看你死了沒。"  琴宿傷口上的血凝固,結成一層薄薄的血冰,他撐起身子走向洞口,又下雪了,片片白點,他五髒六腑一陣巨痛,喉結滾動血珠順著嘴角落在雪地。  少年沒有勸他不要出去吹風,隻是坐在火邊任由他自傷,琴宿終於不堪身心憔悴再次倒下,黑影一閃,少年身法猶如鬼魅,在琴宿身子落地前便接住他。  琴宿內心深處的創傷遠勝過身上萬劍穿身,對於頂神柱,他自始至終都認為自己沒有錯,即使失敗到一敗塗地,淪落到被一道天雷打下人間,一直以來自豪地劍法變成笑話,他知道自己無期徒刑盡頭是什麽,在雪山山門,他變得更加沉默,常常低頭自己看書練字,師兄會帶自己出來,除了要功績,也希望他能重新跟人們接觸。  墨軒大師兄一向心思縝密,他跟師父都知道不管生還是死,天庭還是人間,對琴宿來說,都無所謂了。  少年抱住琴宿緩緩跪下,天地間剩下他倆人,風雪與大山,無言以對,相望兩厭。  白霧中,一個女子拿著一珠滿月風悄無聲息的靠近少年,遞給他道:"這是清平君?"  少年道:"現在不是了。"  那女子道:"拖得夠久嗎?"  少年道:"夠了,人差不多死光了。"  那女子問道:"剩下的鬼女雪豹怎麽處理?"  少年道:"全殺了。"  那女子消失在白霧中,少年握住琴宿的手,淺淺一笑。  等琴宿跟少年回到河鄉村已經是第四天清晨了,慕蓉富貴跟村人正在挖坑,他拿著鏟子站在坑裡麵,看到琴宿沒拿回滿月風還受了傷,沒什麽情緒道:"辛苦了,先去休息,這裡我來就可以了。"  屍體堆成山,師兄說往好處想,至少有兩個活著,那少年跟一個戴單邊鏡片的男子。  那少年自己離開了,另一個便是盧蔚然,盧蔚然總是很低調的坐在角落,他傷的很輕,腳上被燒到一小塊,塗完藥沒幾天就痊癒了,因為自己有在學醫,便留下來請教慕蓉富貴一些對於毒火的問題。  當時盧蔚然跟其他人一樣目的,打著清平君的座右銘"匡扶天下,除魔衛道"大旗,實則也是為了奪劍而來,他跟一狗票仙門同僚抵達山洞時,除了一個孤身前往的褚衣小姑娘,勉強抵抗了燭陰搖頭擺尾爆烈攻勢,武藝算是這票人中最好的,可惜那小姑娘還是被抓傷,自己連洞口都沒踏進去就被甩出來,本想著給堯澤奪劍當作生辰禮,最後還是狼狽地逃回中原。  慕蓉富貴隔天就帶著琴宿離開,有一段時間他倆人被那些死去之人的家屬、師父、徒弟、師兄弟、親族等等通緝,畫像滿城飛,說他們庸醫殺人,墨軒大師兄沒什麽喜怒,聳肩表示道:"滿月草又不是含羞草滿地長,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一切都是命,別多想。"  琴宿隻是獨自靠在窗邊,什麽也不表示。    ☆、二十四、六欲七情誰能過    琴宿順順他髮絲打著:"好了,快睡吧!在聊下去要天亮了。"  鍾離道乖乖閉上眼睛,琴宿奔波一天很快就睡著了。  隔天琴宿先醒過來,發現鍾離道窩在自己懷裏麵,手緊緊環住自己腰間,覺得他睡著時像個沒安全感的孩子,笑著拍拍他的背,鍾離道對此解釋是:"晚上發現琴哥哥一直往外邊翻怕你掉下去,就抱著了。"  他們到一樓用餐,琴宿看著鍾離道時心底升起一點暖意,鍾離道低頭吃早飯,兩人心情都挺好,盧蔚然悠哉的晃進來道:"鍾離你看上好多了,早呀!阿宿。"  琴宿點點頭,盧蔚然走過來拉開椅子,清晨陽光射進來,樹梢上麻雀啾啾,幾個早起的店家準備開店,店小二端上肉包油條,盧蔚然放了一根油條在琴宿碗裡麵道:"實不相瞞,我家裡有個小朋友不見了,他最後一次跟我傳音說跟水雲宗臨時工在一起,我本來派人出來找皆無消息,不知道阿宿有印象嗎?他叫堯澤,穿著黑色勁裝,紅圍巾,比鍾離矮一些有點女孩氣,看過嗎?"  鍾離道看琴宿又把油條放進他碗裡麵,倒了杏仁湯泡油條,道:"我們很早就分開了,萬家堡千燈說會帶堯澤回馮門,所以掌門還是要問問千燈比較好。"  琴宿點點頭,盧蔚然左眼透過鏡片打量鍾離道,思考對方說的是真是假,表麵上仍是慢條斯理的客氣微笑,為什麼琴宿好像不認識自己的樣子?對這個鍾離道卻很親密的樣子?他倆什麼關係?  盧蔚然邊喝鹹豆漿邊道:"阿琴你慕蓉師兄還好嗎?"  慕蓉師兄?琴宿呆呆的喔了一聲,才發現是指墨軒大師兄,他們很久沒見麵了,不過琴宿那一聲喔跟麵上起的變化,盧蔚然很敏感的察覺到不對勁,道:"阿宿,我們很久以前見過你還記得我嗎?你是不是發生什麼事情?失憶了?"  鍾離道道:"前些日子我們去處理一些事情,琴宿後腦勺撞到,太久以前的事情都不記得了,在這呢!"  說完指指自己腦袋後麵,鍾離道知道對方指哪個傷,絕對不是在茯苓墓撞的那次,不過他覺得琴宿連對萬夜那種精分患者都可以坦然的如實相告,實在不想盧蔚然問到祖宗十八代時,琴宿還拿出祖譜數給他聽。  盧蔚然一時想到以前在河鄉村遇到那個重傷少年,他跟那少年是唯二中毒火活下來的,他對那少年萍水相逢一無所知,看到鍾離道年紀有相仿,又覺得自己很好笑,幾十年的事情小孩都長大了,而且鍾離道這種嬌貴小少爺,怎麼可能去那種鳥不生蛋的荒山野村,便沒在多想,他伸手指著琴宿道:"你轉過來我看看。"  琴宿轉過去,盧蔚然手在他後腦勺癒合的傷口檢查,道:"皮肉傷而已,你真的不記得我了?那你家慕蓉師兄記得嗎?"  琴宿記得墨軒大師兄換過上千種不同身分,但這次他真不知道大師兄去哪了,打著:"抱歉,我不知道。"  盧蔚然看他說不知道,不是不記得,鬆了口氣,道:"我們以前在河鄉村碰過,你還幫我換藥,我覺得我挺好認得,這個,記得嗎?"  他指指自己的黃銅架單邊鏡片,這人有種跟堯澤一樣機智聰慧之相,雖然沒有天宵派三尊特質強烈,或是洪誌恩嚴肅穩重的領導之風,是屬於越看越好看十分耐看的類型,即使不說話也帶著精打細算的思緒,圓融的微笑著,的確不是容易忘記的人物。  琴宿還是搖搖頭,盧蔚然喚他阿宿,琴宿便想應當是過去跟師兄下山賺功績遇到的熟人,不過那時很他心事重重,對遇到的人沒什麼心思探究,過眼雲煙自然忘得很快。  盧蔚然見琴宿的神情就知道他想不起來了,雖然遺憾不過他很快恢復過來,道:"好吧!記不起來就算了,反正現在再認識一次也行,你幫我個忙吧!"  鍾離道知道他想說什麼,覺得這人真是能凹,他這點小傷睡一下就能痊癒,對方很不要碧蓮的硬是讓琴宿欠人情。  盧蔚然道:"堯澤在淮南一帶失去消息,我派副掌門去找到現在他還未歸,幽州黑蝠派前幾日被天宵派的郎英傑大鬧一場,街道被炸的坑坑漥漥,民房被打成廢墟,亂成一鍋粥,還好你們事先離開不然就被波及了。"  盧蔚然並沒有追究鍾離道的傷勢來源,畢竟個人隱私也不好問,隻是很有醫德的幫忙醫治,琴宿打著:"盧掌門需要幫忙,貧道自當竭力。"  盧蔚然就是在等他這句話,客氣的推讓一下就讓琴宿上樓收拾東西,看到鍾離道站在他旁邊,道:"小莊主身上帶傷,要不請候仙府的人帶你回家休息吧!"  鍾離道很有精神道:"小傷而已,幾天就痊癒了,而且我的記憶比琴宿好,我們能循原路回去,沒準能碰到還在迷路中的堯澤,對吧?"  他長的俊美,笑起來極其純良,站在琴宿旁邊就是仙門世家的活潑飛揚小師弟,讓盧蔚然都懷疑自己昨晚見到的鍾離道是假的。  盧蔚然道:"那勞煩了。"  三人便出發往淮南出發。  一路上琴宿覺得鍾離道需要多休息,便租了馬車前行,琴宿照往常在外麵駕車,鍾離道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盧蔚然也在靜坐,一路無話。  盧蔚然偶爾睜眼看看外麵風景,琴宿就算會說話也是一本正經,說的都是大道理,就聊天而言真是很無趣的對象,盧蔚然看他的樣子就知道對方大概的個性,以前沒這麼近看過這個候仙府小莊主,鍾離道的確無可挑剔的麵容,身形高挑,手臂上浮出淡淡青筋襯的肌膚白皙,手指修長乾淨,盧蔚然不禁打量鍾離道打發時間。  到了晌午,馬車停在山路旁,琴宿跳下車拉開簾子打著:"讓馬兒休息一下,都還好嗎?"  鍾離道睜開眼,道:"有點暈。"  盧蔚然不禁好笑,琴宿駕車非常穩健,這小子鬼扯功力簡直一流!  琴宿果然信以為真,伸手去扶他,鍾離道靠在琴宿胸口,被他抱下來,盧蔚然玩味的看著他倆互動,自己跳下來。  琴宿讓鍾離道靠著樹幹坐下,盧蔚然取出乾糧分一分,琴宿邊吃邊卸下砝k,那馬兒甚是乖巧,跟在琴宿後麵走到溪裡麵,低頭喝水,琴宿拖下外袍幫牠刷毛,鍾離道時不時目光移過去,盧蔚然坐在草地上道:"阿宿真是很溫和的孩子,以前跟他相處就覺得他特別勤勞,做事又快又好,也不知道怎麼了就撞傻了。"  他說的自然,有意要跟鍾離道聊天,鍾離道隨意道:"琴宿的確很溫柔,有點傻氣,內心卻比任何人都澄明。"  馬兒甩甩頭,不太想被疏鬃毛,濺了琴宿一臉水,琴宿拍拍牠的鼻樑,先走到岸上脫下上衫,露出結實的臂膀,摺好衣服後,又下水跟馬兒打著手勢,似乎在跟馬兒打商量。  盧蔚然本來沒注意他們,鍾離道目光始終不經意落在琴宿身上,盧蔚然才把身子轉過去,笑著評頭論足道:"平常看他穿的嚴實,現在看身材不錯呀!"  何止不錯,琴宿身上一點贅肉都無,麥色肌肉被水滴滑出流線,卻不會過於誇張,寬肩窄腰,不笑時有種幽遠的鬱鬱之感,卻是承載天下蒼生的凜然之感,而非坐困愁城的氣質。  盧蔚然讚嘆道:"不知道有心上人了沒,這腰上肌肉真是結實。"  鍾離道語調毫無抑揚頓挫道:"你這兩句話能不要接續說嗎?"  盧蔚然才發現自己說的很怪異,揮著麵餅道:"我是指這麼俊的人,應該成家了吧!哈哈哈!"  他是男人自然對琴宿的身材沒麼興趣,在他印象中琴宿總是很安靜,總是低頭做自己的事,跟著慕蓉富貴總是沒什麼多餘的表情,即使忙到天亮也不會厭煩或抱怨,耐心極好,好像任何事情都有種很淡然釋懷的感覺,對任何事情都不會過於焦慮也不會特別在意,不過那天遇到琴宿時,他黑髮沾上汗水,背著鍾離道,滿臉焦急,染上明顯的憂慮情緒,讓盧蔚然很意外。  琴宿當時放下鍾離道,打的手勢亂七八糟,麵上雖然沒有過度激動刺激,不過他那種隱忍到自己內傷的個性,皺眉這已經是破天荒的表情,要不是鍾離道是男子,盧蔚然絕對會認為這個輕傷之人是琴宿的心上人。  盧蔚然這個人挺八卦的,比起什麼候仙府小莊主北原奪劍、天宵派郎英傑大鬧黑蝠派、丹陽壇茯苓墓坍塌諸如此類的大事,他更喜歡聽天宵派樓璟翔疑似在哪個小倌館出沒、萬家堡堡主退了十八個仙門的求親、鍾離道跟哪家閨秀對上眼之類三姑六婆熱愛的話題,盧蔚然常跟堯澤八卦仙門青年才俊,仙子美女,而堯澤會有這種愛好也不奇怪了。  他的八卦魂感覺琴宿跟鍾離道肯定有戲!  鍾離道笑了笑,道:"肯定的。"  盧蔚然也點頭道:"肯定的!"  琴宿說服馬兒後,梳著牠打結的鬃毛,一人一馬站在溪裡,琴宿疏完後抬頭正好對上鍾離道的視線,一手放在馬背上微微一笑,猶如萬樹花開。  鍾離道被電到一樣心臟狂跳,裝作沒事道:"吃完了就走吧!再晚要露宿街頭了。"  盧蔚然內心一陣噹噹噹,撇見鍾離道微紅的耳根,拍拍手上渣子道:"也好,阿宿!別洗了!穿衣服走了!"  隨口問道:"你沒事吧?耳根怎麼這麼紅?不會是發熱了吧?"  鍾離道淡淡道:"麵餅吃多了,有點熱。"  盧蔚然道:"這隻是麵餅而已,現在又沒有太陽,蠻涼的。"  琴宿跟馬兒一起上岸,撈起地上衣服穿上,鍾離道不在回話,自己溜回車上,盧蔚然道:"這不是恢復的挺好的,都能自己上車了。"  鍾離道倦怠的掃了他一眼,琴宿繫好砝k,扣扣車壁,示意要出發了,盧蔚然跟鍾離道插科打諢一下,繼續一路無話的各自安頓。  琴宿自己坐在外麵駕車,身上有點濕,便將衣衫敞開,盧蔚然見麵餅還剩一半,便掀開簾子拍拍琴宿肩膀道:"你把他吃完吧!"  琴宿伸手去拿,那條被長風掛在脖上的方印晃動,盧蔚然見撞道:"這是什麼?"  琴宿咬著麵餅,單手打著:"他人贈送之物。"  盧蔚然知道他這個人絕對不會收他人餽贈之物,要不是對方是很親近之人,不然就是將死之人,遺言順帶讓他做一些很難應付之事,這就是這種傻瓜設定會幹的事。  盧蔚然知道鍾離道不好惹,再者他身分頗高,不好隨便調侃,很有可能會搞到自己,便將目標轉向琴宿道:"阿宿,這方印感覺是信物,不會哪家姑娘給你的定情物吧?"  琴宿在見到長風後想起很多事情,尤其是鍾離道受傷躺在床上,他記起來一些斷斷續續的過往,他想起百年起,的確救過一個男人,那人將方印給自己說以後女兒替他以身相許,雖然說是救,那人重傷不治,隔日天亮前就過世了。  若是說婚約,自己當時也沒拒絕,好像說了一些安慰的話,把那是當成對方傷重的囈語,並不在意。  盧蔚然見他欲言又止的表情,異常興奮,調笑道:"哎呀!阿宿竟然有心上人啊!說來聽聽是哪家的姑娘啊?姓甚名誰,家住何處?"  鍾離道一副與世隔絕閉目休息,盧蔚然一臉想促膝長談的模樣,琴宿打著:"太久之事我不記得了,那人我並不認識,隻是去世前說要將自己女兒替他以身相許,玩笑話罷了。"  若是一般人說不記得雲雲肯定是指,這是我的私事無可奉告,不過琴宿說出來就是很真實現況,要是不能說他就會打著:"抱歉,無可奉告。"  特別老實!  盧蔚然道:"那你當時有答應他嗎?"  琴宿打著:"我當時沒接下去說。"  "那就是有了。"  "……當時我擔心他的傷勢,沒特別在意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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