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銀髮男子,端的豐神俊朗,坐在一塊殘敗矮牆(那本是尚淵寢室的牆麵)上對尚淵露齒一笑道:"尚淵掌士,不好意思啊!沒控製好力道。"  琴宿深深吸口氣,左腳後移,雙手收力,那本就支離破碎的樓房轟的一聲徹底成廢墟,寫著相思房的匾額咚砸在地上,剛好落在尚淵腳尖前一呎,啪裂成五塊。  尚淵快要吐血了,被人攙扶著抬起顫抖的手指著琴宿,又指著長風呼吸困難道:"你到底想怎樣?一次一次……我跟你什麽仇什麽怨……。"  琴宿打著:"往好處想至少沒人傷亡。"  鍾離道很欣賞尚淵活活快氣死的慘狀,笑道:"的確是呢!"  "掌士?掌士!"  "醫官,快喊阿平來,你們兩個搭臨時帳,快點!"  尚淵希望醒來一切都是夢,可惜現實太殘酷,他聽到鍾離道的嗓音-  "你下次要死,建議你找個沒人的地方,盡速抹脖子了事,不用在琴道長麵前演戲,演技還這麽差。"  另一個帶著慵懶的嗓音道:"你這個君主果真冷血無情,我當下悔恨萬分,是真的覺得對不起阿宿,我說怎麽有你這種想法的人?跟孟章一樣自私功利主義,內心陰暗,嘖!"  "自戕並不會解決事情,該處理的都是活下來的人,必須麵對的事情也是活下來的人,死亡是給圓滿一生之人的獎勵。"  長風嫌板凳不好坐,就坐到桌上道:"聽你這種講法就知道你的經曆肯定順遂大過幽怨,等你遇上所求不得,痛入骨髓之事就知道了。"  鍾離道想著:"要是我遇上痛苦之事便自戕,早不知死幾萬次了,會如此訓人之人想來未曾有幽愁闇恨生之感。"  長風道:"哎,結果大老遠追到此地,也沒發現那鬼東西,倒是便宜角木這臭小子,給他放了十天的收驚假,怎麽會掉進天江裡呢真是奇怪,話說這傢夥怎麽這麽羸弱?所以我才討厭文官這麽沒用,有什麽好驚嚇的動不動就昏倒,弱不禁風!"  鍾離道道:"天江屬陰水可養邪,習日巨鯨在天江中妖力大增便是此緣故,你毀了別人的飯碗留點口德吧!琴哥哥,還好吧?"  琴宿掀開簾子進來,拍拍袖口灰塵打著:"陰氣極重,看來那蠱雕被埋在瓦礫下,入夜後再來尋一遍,我請水雲宗的人幫忙在此設下結界,它逃不出去的。"  鍾離道為他擦拭雙手,端了杯水給他喝,琴宿看這裡一張矮桌三張板凳,一個簡陋的屏風後麵架著木床,上麵躺著麵無表情、生無可驗的尚淵,他的外衣掛在木架上,遠遊帽安置在茶幾上,還有一大碗黑呼呼的藥汁。  尚淵散著黑髮,瘦弱的肩膀撐起寬大的中衣有種病態的美感,他赤腳踩在地毯上瞪著長風道:"副掌門為何毀我相思房?"  長風道:"我帶他們追蠱雕而來,發現它躲在你家頂樑木上,所以我才一拳崩了。"  尚淵身子微微顫抖,似乎有點冷道:"蠱雕呢?"  長風攤手道:"不見了。"  尚淵瞪大眼睛,猛地起身抓住長風衣領提高音量道:"不見了?!你毀了我的樓!然後跟我說蠱雕不見了?你知道裡麵有多少機密文件跟重要卷宗嗎?你、你簡直……咳咳咳!"  他氣到說不下去彎腰大聲咳嗽,醫官阿平掀起簾子進來道:"你們不要再給他刺激了,都先出去吧,你躺著,來,慢點。"  尚淵氣虛的被阿平扶回床板上,他胸口起伏,領口敞開露出一片光滑肌膚,道:"琴宿留下來,我有事問你。"  琴宿看了鍾離道示意,他跟長風先出去了,琴宿打著:"掌士真的很抱歉,這部分……我亦有過……總之,非常抱歉。"  尚淵抬手表示打住,氣若遊絲道:"你去找一個三角立體型的容器,此物名為觀其徼,是我煉製出專門封印無形無象之邪的法器,我本鎖在玄冥器中,現在被埋在裡麵了,用此可收了邪物,你很奇怪為何是水晶三角形的嗎?這世上觀其徼還可做成牌位,大部分的人都會做成牌位,效果是一樣的。"  觀其徼,尋求矛盾雙方本質的聯繫,尋求明朗化事物發生、發展的內在機製於對抗矛盾性,這名字取倒是很適合對付蠱雕,琴宿覺得尚淵對於玄妙變化掌握的很透徹。  雖然長相、氣質、說話方式都不同,但琴宿在這麽近的接觸尚淵時,想到一個故人,之前在水雲宗琴宿沒機會跟掌士階層的人有交集,此刻發現尚淵比外表更難捉摸。  琴宿點點頭,尚淵問道:"有黃符沒有?"  他真是傷的很重呀!以前像尚淵這樣聰明肯定知道我窮得連一個子兒都沒有,更別提黃符了。  尚淵看到琴宿的表情就知道沒有,喊了幾聲阿平,阿平才進來道:"哪裡不舒服?"  尚淵道:"給……給道長幾張黃符……呼呼……拿朱砂給我……咳咳咳……"  阿平應聲轉身出去準備,尚淵斷斷續續的大口喘氣,琴宿覺得他眼下烏青加重,很怕他說到一半昏過去,打著:"你要不用寫的吧?"  尚淵氣虛道:"無妨,玄冥器是一個黃銅製的長匣,像放毛筆的大小,應該位於白牆廢墟下麵兩層樓高左右……呼呼……"  琴宿坐到床沿端起藥碗,扶起尚淵讓他靠在自己肩上喂他喝幾口藥,琴宿執起帕巾擦拭他唇角藥汁,尚淵平復一下,繼續道:"上腕劍指平舉,下手托缽,右腳開步,左腳踩西南,咒法是……咳咳……至虛極太虛靜,設四方邦萬法,乾坤借法,定。"  尚淵從乾坤袋拿出一疊報告書,上麵的字跡醜的讓人當場去世,他嚴肅的交代琴宿道:"記得把蠱雕封印完的觀其徼給我……咳咳……我要報工程經費咳咳……"  琴宿同情著點頭,尚淵像個死了兒子的母親,這世上隻有他會因為自家寫字樓坍塌而肝腸寸斷崩潰到昏厥。  舉世無雙的工作狂,相思房掛著的"盡責崗位、為民服務"、"一心一德、貫徹始終"、"魚雁不分晝夜、服務真正精神"、"掌士熱情服務、相思靈識專業"等等錦旗,尚淵當真受之無愧!  阿平拿著托盤上擺著朱砂、筆跟黃符,在他掀開簾子時,他肩膀跟頂杆的空隙間,鍾離道正好回頭看到帳內尚淵靠在琴宿懷裡,幾乎貼在他耳廓上說話,簾子落下,尚淵寫完黃符交給琴宿,阿平探他額頭,皺眉對琴宿道:"有點發熱,你沒事就出去讓他好好休息。"  琴宿打著:"多謝了。"  鍾離道負手站在瓦裡堆中觀察著什麽,長風不知道從哪裡幹來一個鶴嘴鋤正在敲打地麵,琴宿把找玄冥器中的觀其徼他們說,長風抬抬下巴道:"正好我借了個鶴嘴鋤,阿宿你去挖那邊,看起來像是三層樓的屋頂,你去負責那邊,開始吧!"  長風在這種場麵就發揮命令的老習性,琴宿從來不介意也很習慣自家大師兄這樣了,鍾離道可不會理他,挑眉看著他道:"尚淵把範圍說的很清楚了,何必浪費時辰?"  長風最討厭被別人質疑,尤其是鍾離道,施力鏘一聲重擊,將鶴嘴鋤插入青磚堆下道:"你到底多愛搞鶴立雞群?讓你挖就挖,不然就離開,整日跟著琴宿轉你很閒嗎?"  鍾離道道:"副掌門這話說的一點都不心虛,佩服佩服,我的確挺閒的,至少不會枉尺直尋,你想如何請自便我就不奉陪了。"  琴宿打著:"師兄別吵了,當務之急先以大局為重,好不容易尚淵有觀其徼可封印,可不能再讓他逃脫了。"  鍾離道淡淡掃了琴宿一眼,欲言又止,琴宿感覺有點奇怪卻沒多想,兩人在瓦礫廢堆中施法移開石塊,長風堅持挖那塊青磚堆,各自忙各自的,不一會兒琴宿就挖到一塊矩形木版,上麵有一個鐵環,拉開後下麵延伸到黑暗的青磚階梯。  琴宿撿起木版點火,鍾離道跟在他後麵一同下去,兩邊石牆又乾又堅硬,琴宿走在前麵,一路往前,沒有其他岔路,進入一道無門的洞口後整體空間變得寬廣,地上堆積不少木箱,桌麵散落不少古籍、拓本、占卜用的龜殼等等。  琴宿單手打著:"看來是地下庫房,應該在裡麵,阿離幫我照明我找找,阿離?"  他拍拍對方肩膀,鍾離道才嗯了一聲接過火炬,琴宿蹲下身子翻翻撿撿,裡麵還有幾本盧蔚然寫的"荒溪古國史"、"大藏經注"、"無象異度空間論"等書籍,看來盧蔚然研究範圍很深入哪!  琴宿背對著鍾離道尋找玄冥器,感覺視線變暗,抬頭看鍾離道垂眼在思忖事情,沒注意到火光逐漸暗下來,琴宿起身打著:"阿離,怎麽了嗎?在想什麽?"  鍾離道俊美的側臉若隱若現,平靜道:"嗯,如果有天你能回天庭,你會回去嗎?"  琴宿沒反應過來,不知道他為何突然如此問,鍾離道道:"沒事,我隨口問問,繼續找……”  沙!  火終是燒完了,陷入一片黑暗。  鍾離道感到自己陷入溫暖的懷抱中,他閉上眼環住對方腰際,琴宿拉著他左手寫道:"若上天庭我帶你一起飛升,不然我就留在這裡,抱歉,不知道阿離擔心此事,放心,上窮碧落下黃泉都不會離開你。"  上窮碧落下黃泉,上窮劍,鍾離道為他的仙劍命名,此心此情刻骨銘心,琴宿不想再錯過。  鍾離道道:"琴哥哥,隻要能在你身邊我到哪裡都可以的。"  琴宿寫道:"我喜愛這個人間,更喜愛,有你的人間。"  情深不壽,明知兩人最終必會天各一方,鍾離道心悅仙君之心,百年萬年,隻會越來越深。  他說我喜愛這個人間,更喜愛,有你的人間,真摯無比,仁慈溫柔,鍾離道心動不已。  鍾離道輕扯他衣襟吻住他,琴宿低頭微微張口唇齒交纏,吻至深處,琴宿側頭吻過他臉頰、耳垂、頸脖,引的鍾離道微微喘息,琴宿拇指磨擦他背脊,像是慰藉般讓人安心。  鍾離道知道不管對誰他都會無比耐心的維護著弱者,想到尚淵靠在他肩膀的樣子,琴宿心無旁騖的神情,覺得自己真是愛到至極幾乎瘋魔,這世上也隻有琴宿會讓他如此惴惴不安,惶恐至極、心悅至極,心尖被琴宿一顰一笑牽動魂魄,他自嘲的笑了笑道:"你真是傻哥哥。"  琴宿寫道:"我是傻,你以後都要跟著我這個傻駙馬,後不後悔?"  鍾離道道:"沒關係,我聰明,我陪著你你才不會被人騙到腎都沒有。"  琴宿無聲的哈哈笑著,低頭深深吻住他,一手撫摸著他背脊順著到腰間,舌深入他口中纏綿不休,鼻尖間盡是對方氣味,良久後兩人才分開,鍾離道道:"我們出去吧!"  琴宿打著:"找到了?"  鍾離道往右腳邊上黃銅製的長匣一勾,打個響指破開玄冥器禁製,一個水晶立體三角形的觀其徼咚的悶聲落下來,他食中二指勾了勾,觀其徼從地麵飛入他手掌心,玄冥器上方夾層中有一本書跟著掉出來,書頁沙沙快速翻開。  琴宿藉著上窮劍微弱的銀光,神色凝重地撿起那本書,吹開上麵沙子,米黃的封麵寫著"六界文禮記"。作者有話要說:  琴宿對阿離是很喜歡的,不過很含蓄隱晦,獨處時明顯些,琴宿口頭禪是“大局為重”  ☆、四十八、闕玉英拜請仙君    鍾離到見他眼神深沉問道:"怎麽了嗎?"  琴宿拿起"六界文禮記"打著:"是大師兄的書。"  鍾離道噯了一聲,琴宿打著:"田寒嫣魂魄被束縛在蠱凋的異界之術中,她在歌仙橋上出聲警示我,先回地麵把她救出,在行封印。"  鍾離道道:"也好,這樣能讓長風放心。"  琴宿摸摸他的臉龐,湊過去親了他臉頰一下,笑著打:"大師兄一直有些偏見,我代他跟你道歉,謝謝君主不計較。"  鍾離道勾起他下巴笑道:"我才會不在意這種事,別人怎麽想隨他去,我隻在意清平君的心意。"  琴宿握住他的手,單手打著:"心悅君兮君以知。"  他眼眸有天下蒼生,也有這位百年萍水相逢的少年,兩人短暫的獨處後,才返回地麵,外麵月如仙弓,晚風拂過樹林,沙沙簌簌,有如一場過往的環宇殿,星河變化,浩瀚銀河緩緩流淌,悄無聲息地提醒人世間的逶迤凋謝、繁星竊竊、冬雷夏蟬,萬物生生死死都是一場輪迴之夢。  既美好又悲傷,這便是人間。  空氣清澈帶著草木芬芳,長風跟幾個水雲宗弟子圍著篝火喝酒吃肉,見到琴宿跟鍾離道,揮揮手道:"你們跑哪去了?阿宿快來吃點東西,在拿兩個碗過來,快添飯。"  琴宿見長風很快跟他們打成一片,兩人坐下來,琴宿打著:"師兄,我們先送田醫官一程在執行封印。"  長風遞飯碗的手一僵,麵無血色道:"寒嫣在裡麵?是……是……"  琴宿接過飯碗給鍾離道,打著:"是魂魄。"  長風垂眼看著自己的靴尖,點點頭,伸手拍拍後腦勺,茫然地站起身東張西望又坐下,似乎想對琴似說什麽,又好像不知所措,其他人留下飯菜表示先回宗門,讓他們三人談事。  長風看著跳躍的火焰,沒在說話,鍾離道看著琴宿,兩人把食盒提著走到一座平台上吃,留給長風獨處的空間跟時間。  鍾離道道:"田寒嫣很幸運,至少不會魂飛魄散或遭受折磨,至少沒有受到痛苦。"  琴宿拿著碗筷,對方懂唇語便無聲道:"師兄看似對什麽事都不在乎,實則很重感情,他為了我去尋找青衣魚鱗丹,卻遭遇此事……希望能早日恢復……這些事情能早日結束。"  鍾離道道:"那本六界文禮記怎會藏在玄冥器中?是你以前看過的那本嗎?"  琴宿無聲道:"是那本沒錯,我在天庭時很喜歡所以重複看過很多次,世上隻有一本,為何尚淵會有此書,難道他認識大師兄?還是大師兄交予他的……不會,師兄這幾年來杳無音訊,連師父都不知道他在哪裡。"  鍾離道道:"琴哥哥,有件事你需要知道。"  琴宿疑惑道:"怎麽了?"  鍾離道道:"仙筆宋權寫得一手好字,天庭很多文官字都各有各的好,其中最厲害的是蒼龍孟章,他一直很想接文曲星的職務,他當代理文曲星做的很好,卻遲遲沒有正式接任,以前寰宇殿的人事是瓊光仙子掌管,星河天尊長年在人間尋找文曲星,神殿事務都落在娘娘身上,為何孟章這麽優秀聰明卻無法接任文曲星?"  琴宿打著:"以前母親說過文曲星跟一般星宿不同,他是掌管人間所有文職,馬上打江山容易,守江山才最艱難,武官易得,文臣難尋,自古皆然,母親說過那要看天意,並非她一人能決定。"  鍾離道道:"我想也是,否則你父親何苦尋找多年,墨軒輟筆表明心乃一段眾所皆知的佳話,墨軒特地把被貶的宋權拉回天庭,我跟宋權有過幾次交集,宋權很恨墨軒,甚至說墨軒根本不會寫字,墨軒出手所有的字都是宋權代人捉刀。"  琴宿沉吟片刻打著:"嗯若是如此,代理文曲星其實不會寫字,宋權不喜師兄,不排除是刻意造謠毀謗,但也沒必要如此……"  他想起在寒山收到那個包裹,字跡非常難看,導致他以為寄錯了特別過天江到相思房請尚淵幫忙查,裡麵是他的烏木弓跟現在帶著的玉蟾護腕,還有一些法器,這些遺留在雪山山門的東西,鍾離道是在思過牆倒塌才上山取追月洗塵弓,會上山的除了師父就是墨軒,長風那時還在尋藥不會上山,宋權這個人愛記仇愛翻人老底,最重要的是他是文書官掌管文書樓,任何要出手的卷宗一定要經過他,宋權幾乎無所不知,他不會鬼扯假消息也沒必要,他知道的真相事情足以當寶貴籌碼,琴宿不得不相信墨軒把宋權提上天庭交換的條件,就是要宋權代人捉刀。  琴宿打著:"我在想為何師兄被貶不直接滅口宋權?如果他真的不會寫字,宋權被他丟下人間肯定會報復他張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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