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裏斯剛要鬆一口氣,洛特開心地提議道:“那麽,作為談心的階段性結束,來接個吻吧。”說著,那雙原本攬著法師肩膀的手立刻換了位置,按住了法師的後頸。“什麽?”伯裏斯好不容易才默默挪開了一點距離,現在又被帶回了洛特懷裏。洛特進一步解釋:“這幾天我們一直忙這忙那,好不容易才進行了一次深入的情感交流,根據常識,在進行過這種交流之後,兩個人是必須接吻的,不接吻不像話。”“這是什麽常識?”“這是你活了八十多歲,早就應該懂得的常識。”因為浪漫小說上都是這樣寫的。主角們共同經曆一些事後都要坐下來談個心,談著談著,他們就會接吻,甚至更進一步。不過,洛特推測現在還不是“更進一步”的時候。踢個門都能把伯裏斯嚇得要犯心髒病,要是更進一步,他一定會嚇到窒息的……而且洛特有自知之明,他自己也需要時間。“你怎麽這麽僵硬?”洛特皺起眉,“又不是第一次了。前幾次你特別坦然,怎麽吻的次數越多你反而越害羞?”對啊?為什麽呢?我也不明白啊?伯裏斯不禁憂心,“智商下降”很可能並不是自嘲,他的智商搞不好真的下降了!他傻乎乎地瞪著眼睛,腦子裏飛速重現了前幾次接吻的情形:靈魂轉移、法術傳遞、小黑屋裏莫名的一吻……這麽一想,他們確實親吻過好多次了。八十四年內從未發生的事情,竟然在一個多月內發生了這麽多次……想到這,伯裏斯心裏有了答案:在突然麵對新鮮事物時,人們常常不會立刻做出反應。他們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甚至下意識忽視變化,認為新的事物不過轉瞬即逝……當他們發現生活真的產生了變化時,他們才會打從心底裏被震撼。伯裏斯見過很多類似的情況。比如德洛麗特,也就是奧法聯合會的現任議長,多年前她嫁給了一個曆史學者。後來有一天,她對同僚們感歎道:在婚禮上她根本不緊張,隻覺得熱熱鬧鬧的挺開心,挺新鮮。婚後很多天過去,她才突然意識到自己立下了多麽重要的誓言、麵對著多麽大的責任。這時,她突然有點害怕,突然開始緊張,就像首次進入塵封已久且寶藏豐富的地下遺跡。伯裏斯自己也有類似的經曆,比如他剛離開寶石森林的時候。他活著離開了霜原與霧凇林,沒有被帶往北星之城進行審判,在別的城市暫時安頓了下來……這時候,他要麽應該開心,要麽應該擔憂未來的日子……可是他都沒有。後來他加入了一支商隊,負責分辨和整理法術藥材,偶爾還和幾個傭兵合作著賺點小錢……這時他逐漸才陷入喜憂參半之中,開始在巨大的壓力下唉聲歎氣。麵對洛特,也是一樣的道理。亡者之沼中的那個吻不算什麽。當時伯裏斯用著一個又禿又殘的身體,滿腦子都是破除詛咒、兌現承諾。骸骨大君親了他又怎樣?那不過是一個姿勢奇怪的魔法而已,屬於極為特殊的情況……傳遞神術用的吻也不算什麽,這也是極為特殊的情況,有什麽了不起的……那時候伯裏斯的內心回蕩著各種凜然誓詞:我曾在奧法之神麵前許諾,願尊魔法為唯一真理,視世俗利益次之,必要時我甚至可以祭上靈魂,又怎麽會因為施法姿勢特殊而大驚小怪呢……驛站小黑屋裏的那個吻……也不算什麽。伯裏斯一直期盼骸骨大君來到自己身邊,等大君真來了,他又一天到晚疑神疑鬼。他的疑心病被大君發現了,當時是他理虧,所以他隻好縱容一下大君的任性。每一次都被他判定為“特殊情況”。每一個吻他都解釋為“不得已”。現在看來,這個思路是錯的。洛特巴爾德絕對是認真的,他既不是突發奇想,也不是故意要看別人的窘態。所以伯裏斯的智商就下降了。他沒法做出合格的回應……甚至,根本他不知道什麽樣的回應才稱得上合格。看到伯裏斯不吭聲,不反對,洛特先輕啄了一下他的額頭,然後開心地進行了“深入交談後必須進行的”接吻。其實不止伯裏斯難為情,洛特自己也很緊張,理智告訴他:伯裏斯其實很喜歡他,不是真的討厭他靠近;伯裏斯不是冰做的,不會因為被擁抱而融化;伯裏斯不是隻有手掌大的小動物,不會突然死掉……但他還是挺緊張的。他被囚禁了那麽多年,每百年才能放風七天,除了這些七天外,他隻能靠從人間帶去的書籍排解無聊。讀書讓無數渴望堆積在他心中,他向往的東西數不勝數,但一直不包括親吻。去海島探險或者坐狗拉雪橇都比書上寫的“接吻”有趣多了。曾經他一直這樣想。直到六十多年前,他認識了那個哭哭啼啼的小法師。“剛才那個是談話後的吻,這個是早安吻。”洛特說完,又把嘴唇貼了過去。“什……”伯裏斯的疑問被堵在了嘴裏。每一次心跳聲都化作了一句“怎麽辦”,不停叩問著他。奧法之神啊,發生在床鋪上的早安吻?這已經超越了曖昧的範疇,屬於證據確鑿的程度了……不久前,他在冬青村路過一家烘焙工坊,看到村衛隊的見習士兵吻了工坊主的女兒。那士兵看起來最多十五六歲,小姑娘大概隻有十三四歲。他們當街摟摟抱抱,旁若無人地接吻,還吻了好幾秒,看起來相當熟練。為什麽小孩學這些學得這麽快?八十四歲的老年人就不行了。洛特吻他的時候,伯裏斯幾乎僵硬到自責。很多人都說,想多學點東西就要趁著年紀小,小孩子學什麽都很快,成年人就不行了,連幾句短詩都背不下來。伯裏斯一直不認同這觀點。學不會,是因為你根本沒那麽想學。對於健康人來說,你的腦子服從你的意識,如果你的意識疲疲遝遝的,完全不催著腦子轉,那它當然就不轉。法師們一生都在不停學習新的知識,從沒見過哪個成年法師說我年紀大了再也記不住咒語了。同時,伯裏斯也一直堅信:和頭腦有關的東西可以活到老學到老,和肢體相關的則不行!比如擊劍。如果你是個老文書官,連菜刀都沒拿過,那麽你就不太可能在七十多歲時學會劍術。除非你從小就是戰士,那麽也許你到七十歲也能威風凜凜。接吻和擊劍一樣屬於肢體活動,所以十幾歲的小孩能很快學會,而八十四歲的老法師就很難適應。洛特好笑地看著法師:“為什麽你一臉仿佛參透重大機密的表情?想到什麽了?”“我有嗎?”伯裏斯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我知道你現在心情很複雜。”洛特靠回床頭上,手指仍然卷著伯裏斯的發梢,兩人身體距離總算是拉開了一點,“你的內心十分矛盾,而且這種矛盾是不知不覺的。你是個上歲數的知名大法師,你不想表現得畏畏縮縮,即使沒有別人在看,你自己也會笑話自己,還會質疑自己的社會經驗……但是你又沒辦法不畏縮,你確實害羞,確實臉上發燙,甚至你還有點害怕。你沒法否認這些感覺。沒關係的,你記住,現在你是二十歲的年輕人!而且你麵前隻有我,沒有別人。沒人會笑話你,沒人會質疑你。”說到這裏洛特停下來想了想,再開口時,聲音裏帶著藏不住的笑意:“前麵我說的那些是為了開導你,讓你不要太不自在。至於我真正的想法……其實我希望你保持現狀。我就喜歡你這樣子,甚至你完全可以再柔弱一點點,稍微再膽小一點點,我會特別樂在其中的。”伯裏斯尷尬得頭皮發麻,愣了半天也不知道該怎麽接話。每次聽骸骨大君這樣聊天,他就會產生一種看到有人當街裸奔的錯覺。現在這個人不僅裸奔,甚至還要衝上來脫別人的衣服了。突然,外麵爆發出一陣喧嘩,算是解救了不知所措的法師。洛特跳到窗邊去張望了一陣,興奮地回過頭:“好像是紅禿鷲逃跑了!”“親王的領地騎士真厲害,這麽多人都看不住一個術士……”伯裏斯捏著眉心要下床,洛特卻按住了他的肩膀。“你繼續休息吧,”洛特說,“我去幫他們就好。如果需要施法,帶上黑鬆也就夠了,不用你這麽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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