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指節很好看,棱角分明。動作也是不急不躁地,沉穩的,和他的長相一樣,讓人安心。 不怎麽看得出來,他居然是喜歡飆車的人。 陳臻試探著問,“你自己一個人住,還是跟家裏人一起?” “沒,我家就我一個人。”沈明光笑了下,“我暫時還沒有家人。” “暫時?”陳臻看他一眼。 “嗯,”沈明光點頭,“我在等別人變成我的家人。” 陳臻想,或許是那個讓他在廢棄工廠等的人。 “我也沒有親人。”陳臻看著他翻弄麵前的蔬菜,“我和別的吸血鬼不太一樣,醒來之後沒有記憶,一直是懵懵懂懂地,早些年他們都說我很奇怪,因為腦子總是不太清楚。” 沈明光翻菜的動作頓了下,“腦子不太清楚?” “對。”陳臻笑了下,“他們說我醒過來之前,原本出過一場車禍,親人都沒了。我撞到腦袋,本來都快死掉了,然後大長老,就是初擁我的人把我帶了回去,變成了血族。我被轉化後醒過來的前幾年,都不會說話,就呆呆的,像個嬰兒。” 沈明光一邊聽,一邊給他夾了一塊烤好的土豆,神色很認真。 陳臻看他聽得專注,像是對自己的事情感興趣,索性就多講一些,“那段時間其實很奇怪。剛醒來的時候,我腦子裏麵像是有很多殘片,有很多……我形容不出來的畫麵,雖然一定不是現在的世界,但很真實,有點像……像世界毀滅吧。有洪水,有暴雪,有戰爭……都很零散。但其實我自己覺得當時我是清醒的,隻是和別人不太一樣。我不知道你能不能聽懂……說得有點亂。” 沈明光聽他說的時候,一直很有禮貌地看他的眼睛,等他說完才問,“嗯,我大概能懂。後來呢?” “後來……族裏麵的人開始教我怎麽生活,慢慢學會了說話,和別人交流這些。”陳臻聳肩,“和你們人類長大也差不多。” 陳臻覺得很奇怪,他說完,感覺沈明光的神情似乎有點難過。 不過那個悲傷的神色一閃就過了。 陳臻看著啤酒上慢慢消失的泡沫,問出了自己一直很好奇的那個問題,“我記得第一次見你,我就說過了,我很危險。人類叫我們吸血鬼,我是怪物,喝血,是和你不一樣的物種,我伸出手就能輕輕捏斷你的喉嚨。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帶我騎車,吃飯,喝酒什麽的,你不害怕嗎?” 沈明光似乎覺得這個話題很好笑,他抬頭看了陳臻一眼,然後一口喝幹杯子裏澄黃的酒液,用有些譏諷的語氣說,“我昨天還在看一個電影,叫《shape of water》,講的是一隻魚人和一個人類女孩相愛的故事。這部片子已經得了奧斯卡,也就是說,你口中一部分弱小的人類已經在試著接受和不同物種的感情,而你卻還在說自己是怪物。” 陳臻搖頭,“人類拍電影,寫書,說自己包容一切,接受所有物種,一定會和平相處,顯得自己十分偉大對嗎?可現實沒有電影那麽美好。不是我說自己是怪物,而是在你們的眼裏,我就是怪物。” 沈明光卻好像不太高興。 “我最後說一次。”沈明光語氣嚴肅起來,“我不覺得你是怪物,你比我接觸過的大多數人類,都要好相處。” 陳臻聳肩,表示明白。 “做血族會很孤獨嗎?”沈明光隨即問。 陳臻喝了口啤酒,想了下,“我沒什麽感覺,不喜歡,也不討厭,其實和人類差不多,大家都有煩惱。不過認識你之後,總覺得好像做人類更有意思一些。” 他脫口而出,說完才愣住了。 不過沈明光好像沒怎麽在意,在意的隻有陳臻。 沈明光放下了手裏的夾子,“還行吧,我倒覺得還行。” 陳臻心想說都說了,幹脆將厚臉皮進行到底,試探一下,“不,我是真心的,做你的朋友感覺很開心,你喜歡的人也是,肯定很幸福。” “是嗎。”沈明光笑了下,好像有點無奈,“他幸不幸福我不知道,但看上去倒是過的還挺開心的,就算他的開心跟我無關,我也覺得挺好。” “這樣啊。”陳臻喝幹杯子裏的酒,很苦。他咽下啤酒的澀味,笑著問,“那你為什麽不去追啊。” 沈明光給他夾了牛肉,自嘲,“我以前追求過一次,失敗了。” 陳臻本來就不想吃東西,現在是徹底什麽都不想吃了。 酒不烈,但第一次喝總有些刺激。 現在他需要這種刺激去壓下別的情緒。 陳臻又給自己倒了杯酒,酒瓶不知不覺已經空了好幾個。 他強顏歡笑地對沈明光道:“哦,那你是打算繼續努力,還是展望新生活?” “現在是想展望下新生活吧。”沈明光也笑,“已經有一些想法了……別喝了,你喝四瓶了。” 陳臻杯子被沈明光抽走,然後沈明光給他換上了一瓶……唯怡豆奶。 他確實不太會喝酒。在歐洲的時候從沒人約他喝過酒。 因為年紀小,又被奧蘭保護得太好,導致抽煙喝酒逛窯子飛葉子談情說愛這一係列愉悅身心的快活事陳臻一件都不擅長…… 等陳臻喝得有些迷糊了,沈明光微微皺了皺眉,看著陳臻變得有一些迷蒙的眼睛,“你……是不是不太會喝酒?” “……”陳臻默了下,點頭,“嗯,我第一次喝。” 沈明光愣了下,“……剛才怎麽不說?” 因為想……試試。 “喝一點也沒關係,我又不是未成年人,”陳臻盯著那個豆奶瓶子上那個綠色的商標看,把話題拐回來,“那你現在是準備忘了之前喜歡的人……找新女朋友了?” 沈明光怔了下,笑了下,那種奇怪又灼熱的目光又送了過來,砸到陳臻眼睛裏。 他說:“也不一定要女的。” 陳臻:“……啊?” “男的也行。”沈明光頓了下,抬眼看了下陳臻,又挪開目光,補了句,“男的女的是神是鬼都無所謂,我喜歡就行。” 陳臻聽完心裏震了下……他觸到沈明光的眼神,立刻埋下頭…… 他不敢看沈明光了,抬起那瓶唯怡豆奶開始狂喝。 “你們血族是不是……”沈明光沒讓話題停下來,他換了個話頭繼續問,“我是想問,似乎血族都會活很久,但你看上去很年輕。” 陳臻笑了下,“我的長老說,我被初擁的時候這具身體18歲,確實很年輕。作為血族我也很年輕,是總部最小的一個,但肯定還是比你大……不過我雖然小,大家還是挺怕我的。” 沈明光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陳臻不說話的時候看上去確實很難接近。 但他笑起來的時候非常好看。眼睛彎彎的,藍眼睛亮晶晶的,臉又小,頗有幾分冰雪初霽的消融之意,非常燦爛溫暖。 和以前一樣。 “我倒不怎麽怕你。”沈明光撐著頭看他,笑容裏麵像是有一些戲謔和調侃,“我反而覺得你有點怕我。” 陳臻聽完他這話身子一僵,下意識又開始左顧右盼:“……我就是……和人類相處的時候不太自在,但我又不想對你太有距離感,所以我……” 沈明光繼續笑著問他,看上去氣定神閑地:“為什麽不想對我有距離感?” 陳臻感覺到自己在緊張,就使勁悄悄掐了下自己的掌心,告訴自己穩住,然後努力鎮定下來地去看沈明光的臉。 “我們血族會判斷人類的身上的味道……”他斟酌了下,小心地用詞,“我第一次遇到你的時候,覺得你給我一種……熟悉的感覺。而你身上的味道也很……特別,對我而言。和我聞過的所有人類,都不一樣。” 難道直接說:你的血聞上去真不錯,我想嚐嚐? 沈明光聽完,點了點頭,看上去很淡然,笑著問道:“也就是說,我對你來說是特別的人?” “?”陳臻愣了下,有點目瞪口呆,人類都是這樣聊天的嗎?這麽直接?……“也可以這麽說吧……” 血味很特別……人也很特別…… 但沈明光撩完就換了話題,“不過,我看你好像沒有怎麽接觸過社會的樣子,你真的比我大?” “當然比你大,我已經做了29年的血族了。”陳臻也沒不好意思,大大方方說了,“因為我其實是第一次接觸人類社會,不是很熟練。” “……怪不得。” “什麽怪不得?” “怪不得你看不去總是……很防備別人的樣子。”沈明光看著他,笑了下,“好像怕別人碰到自己,也怕別人跟你說話……總是板著臉……就把自己包起來的感覺,像穿了層盔甲……不知道怎麽形容。” 看上去就很莽撞,一看就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少爺,但又有一點倔強任性的反骨。 倔這點跟維達爾很像。 沈明光頓了下,又輕鬆地道:“不過我感覺,你跟我在一起的時候似乎在試著把自己打開……很好奇你原本的樣子,真實的你一定比現在有趣多了。” 陳臻已經完全暈頭轉向了:“……哦是嗎,我也不清楚吧可能是……” 那天陳臻喝掉了三瓶唯怡豆奶,上了四次廁所。由於緊張他隻能一直咬著吸管狂喝,喝道後麵沈明光都驚訝了,問他:“你以前沒喝過豆奶嗎?” “……”陳臻很正經地點頭,“對啊,沒喝過,真的非常好喝。” 後來沒再說什麽。兩個人似乎都有心事,就相對坐著,各自心猿意馬。 陳臻則是一直在想關於‘喜歡’和‘同性戀愛’的東西。 他也不是沒有接觸過。 歐總部裏就有一對十分有名的同性伴侶,還是兩個長老,二長老和三長老。他們是雙胞胎兄弟,一個叫盧,一個叫喬。 陳臻年紀還小的時候懵懵懂懂不明白這些,一開始覺得兩兄弟平時舉止親密一些也沒有什麽……一開始看那對雙胞胎一模一樣的臉湊在一起濕吻也是有點驚訝的,但天真的他當時也以為就是……關係好。 畢竟總部裏的血族就算私下嚼舌根,陳臻也沒有那個機會聽到那些閑言碎語,奧蘭把他保護得太好了……以至於19歲前,他一直都不知道這對長老兄弟的禁斷戀情,也不明白男人和男人也可以談戀愛。 直到有一天,陳臻去血庫取自己的補給的時候不小心看到了……盧和喬他們在陰暗的地窖角落,盧壓在喬的身上,含著喬的耳朵,激烈地動…… 他們都赤裸著,喘息著,好像在做什麽十分快樂的事。 他驚魂未定地看了一分鍾那場活**,那晚上回去找了自己的執事伴讀莉莉絲,和莉莉絲鑽在一個被窩裏暢談了一個晚上,陳臻才明白了男人和男人是怎麽一回事。 莉莉絲當時一臉心疼地看著他:“要我說奧蘭長老對你也太嚴格了。安德烈在你這個年紀,男女老少血族人類巫族什麽都睡遍了,你居然還連男人怎麽和男人搞都不知道……但知道歸知道啊,別告訴奧蘭長老是我教你的……” 懂是懂了,陳臻之後也暗搓搓地找了不少東西來看……但也沒有真的對誰開啟過對喜歡的認知。 直到那一晚的那個夢開始。 他過去的生活單調乏味,基本就是上課、訓練、看公文。閑暇的時候他就看那些被奧蘭長老篩選過的動漫、電影、書籍,他連上網的時間都會被限製。 沈明光就這樣變成了一道光束照了進來—— “陳臻……陳臻……” 他回過神來,抬頭去看麵前的人。 沈明光已經付完了錢,不知道看了他多久。 他的目光依舊是認真的,非常認真。 那目光一開始落點是眼睛,後來下移,到了陳臻的嘴唇。 三秒之後沈明光收回了目光。 “走吧,我們該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