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鐵得了齊魅的“拯救”,滿臉勝利的得意,對著齊真一吐舌頭、扮了個鬼臉,隨後嘻皮笑臉地轉過身去問齊魅:“家主對我這麽好,是不是打算收我做弟子了?”齊魅心想:饕餮啊饕餮,你玩鬧都鬧到這鏡山上來了。若你哪天起了興致,不隨手收了我這些小弟子的命,我就該慶幸了。我齊魅何德何能,豈敢收你為徒?齊魅表麵不動聲色,一撩衣擺坐下,兩手壓在琴弦之上,淡淡說了一句:“不收。”清遠悠揚的琴音,便繼續響在了溪畔。但這一次,琴聲中那點晦暗的愁思,因著某人的出現,似已一掃而空了。“哈哈,哈哈哈!”眾小童指著陶鐵嘲笑道,“這下總死心了吧?我們家主親口說了,不收你!趁著家主還沒生氣,識趣的趕緊哪兒來回哪兒去吧,否則,小心我們把你扛著扔下山去!”出乎眾人意料的是,下一瞬,陶鐵在水中疾行了幾步,來到了坐於岸邊的齊魅跟前,抬手掬了一捧涼水,就往齊魅臉上潑。齊魅猝不及防閉了眼,下意識抬手去擼麵擦水,可繼而又有數捧溪水,接二連三地撲麵而來。“讓你不收我!哼,讓你們一個個都瞧不起我,什麽‘恪守平等’嘛,都是虛言,看我潑不醒你!收不收我?收不收我?”小輩們都驚呆了,堂堂齊氏家主,竟然被個無名小卒戲弄得睜不開眼。齊魅還要端著架子演戲,不得不佯裝兩人素不相識,隻得一擺手道:“停!好好好,你去給我捉一籃子青蟹來,就當是你的拜師見麵禮了。”啊?!眾人心歎:家主該不會是被水潑糊塗了吧,為這來路不明的人,也可以壞了咱們的百年規矩?不過想想,不得收外姓弟子,倒也沒有寫進門規裏明文禁止,隻是曆來沒有先例而已。鏡山上的大小事宜,向來憑齊魅一人作主,除了德高望重的長老之外,餘人不敢有異議,小輩們心下覺得奇怪,倒也沒人敢多言什麽。第101章 關門弟子金風未起,還未至青蟹膏肥肉滿的秋日,但鏡山上的人抓取青蟹,可不是為了啖肉,而是將其浸泡酒中,品嚐那醉蟹鮮美爽口的滋味。以齊真為首的一幫小弟子,因著陶鐵剛才的出言不遜,全都聯合起來刁難他。他們擋在陶鐵麵前,陶鐵往左、他們也往左,陶鐵往右、他們也往右,總之是變著法子阻撓他摸蟹。可架不住陶鐵身姿矯健,三兩步從空隙中繞過了眾人,不斷彎下腰來,出手如電,水花四溢間,不消片刻,還是被他捉了大半籃子。“嘿嘿,抓住了!嘖嘖,你們這幫調皮的小畜生跟我鬥,還嫩了點……”陶鐵捏著小青蟹的一隻腳,把它吊在空中,看著它舞動其餘七根長腳、掙脫不了又無可奈何的樣子,盈盈地笑。他那句“小畜生”,明著是在說螃蟹,可畫外音,分明是在暗罵小弟子們無能,把齊真他們氣得夠嗆。不知是誰,直接將漂在水上的籃子給掀翻了,待陶鐵再度回轉身來,要將新捉住的小蟹放進去時,螃蟹早已爬得一個不剩,真真叫“竹籃打水一場空”。陶鐵佯裝焦急,大喝一聲:“是誰幹得好事!我的螃蟹呢,我辛辛苦苦捉的螃蟹呢?把我的螃蟹還給我,還給我,我還要拜師呢!”“好啊,這兒有一隻,還你!”話音剛落,說話的小童火速走至陶鐵跟前,一踮腳一抬臂,扯開他濕漉漉的領口,將一隻張牙舞爪的青蟹丟了進去。“哈哈!哈哈!還你了,還你了!”眾人見惡作劇得逞,紛紛幸災樂禍地鼓掌看好戲。我們可沒有用靈力哦,就讓你口中的小畜生,替我們來教訓你吧。那邊的琴聲立馬停了,齊魅神情緊張地站起身。他倒不是怕塞進衣襟的小蟹會傷了陶鐵,他是怕,萬一邪神真被激怒,後果不堪設想。那些無知的孩童們,還真把他當個軟柿子捏麽?“胡鬧!是誰教你們的待客規矩,還不快給這位哥哥賠禮認錯?”家主一聲吼,把小童們震得心驚。平日裏的齊魅,素來溫文爾雅,待小輩們更是謙和有加。印象裏,他從不曾為什麽事情失過風度,今日這是怎麽了?被潑了水,失了顏麵,卻還破例,給這來路不明的男人開了拜師條件,眾人為他出氣,他還不領情,如此大聲喧斥。小童們麵麵相覷,誰也不肯道歉,心裏頭好不委屈。陶鐵裝作受驚跳腳的模樣,一邊捏著衣衫,急急抖動,一邊誇張地“哇哇”大叫。直到將那螃蟹,從衣擺下麵抖落出來了,他才轉過身,一路趟水,向著齊魅小跑而來,口中訴苦道:“家主——你瞧瞧那隻小畜生,把我欺負成什麽樣了!”又是一語雙關的暗喻。他掀起衣衫的角度,背對著小童們,又離得遠,其他人看不到,隻有齊魅一人能瞧得真切。齊魅看見了駭人的一幕,如遭雷擊,怔怔然立在那裏,滿心滿眼,都是陶鐵腹上忽然鑽出的怪舌、以及它糟了無數淩虐的淒慘模樣。這一次,齊魅終於正麵瞧見了,附在男人身上的寄生異物:一根血紅的長舌,足有成人的兩掌長度,它像是有自己的意識似的,對著齊魅焦躁不安地扭動著舌身。雖是頭一回親眼確認,但它冰涼的觸感,齊魅並不陌生。可讓齊魅神色陡變、觸目驚心的是,舌身上附著一道道淩厲的傷痕,有的是結了痂的深紫,還有的是透著淋漓血光的新傷,絕不是剛剛那小小的蟹鉗蟹腳,可以在瞬息之間劃出來的,而像是在數月之間,被某人以極為尖利的器物,反反複複刮刻出來的。而除了邪神自己,誰又有那個本事?雖然陶鐵什麽都沒說,但聰慧如齊魅,隻稍看上一眼,就什麽都明白了。齊魅終於明白,為什麽當初兩人在南館之中,明明互生情愫,陶鐵卻要單方麵戛然澆熄這場心火,毅然決然地離他而去。傳說中的饕餮,腹上生有一根淫舌,淫舌生性本淫,融合食、性二欲為一體,貪戀著它所選中的肉`穴。恐怕男人是不想將齊魅的身子與它分享,但怕體內淫`物失控,故而在離去的數月間,反複折磨它,直到把它馴服得,再也不敢肖想齊魅的身子,才再度上鏡山來尋他。原來這世間,真的有人可以傻到飲鴆止渴,將一段明知不可為、卻偏要為之的情,珍惜到了如此地步。齊魅可以想象,陶鐵咬著牙,淩虐自己身軀的模樣:冷汗自他的額間垂下,男人痛得青筋暴起,卻心甘情願,隻是因為他的心中裝著自己。如此情義,叫本該身為饕餮死對頭的自己,如何堪負?齊魅藏在衣袖中的指尖,微微顫抖。這一刻,他心中的天平已然傾斜了。什麽蒼生正義、禦狩重責,在如山似海的深情麵前,統統化為了虛無的空殼,不堪一擊地碎裂了。齊魅紅唇微啟,張了半天,卻隻吐出一句:“痛嗎……”陶鐵知道齊魅懂了,便讓饕縮了回去,否則,沾濕的衣衫貼在身上,易在其他人麵前顯了形。他放下衣擺,滿不在乎地回應道:“痛。但為了能做家主的徒弟,值。”齊魅深吸一口氣,罷了,陶鐵此番上鏡山來,無非是想和自己在一起吧?如果存著恣意破壞的企圖,早不該是這樣的出場方式了。收,當然要收。何止是收個徒弟,齊魅恨不得把他收進自己房中,做那結發歡好的一世夫妻。可惜,世事總是不能盡如人願的,但若能多維持一日歡愉,也是好的。齊魅嫣然一笑:“好,從此以後,你就是我齊魅的關門弟子了。雖然你年長,但和齊真他們,隻能算是一輩,且你入門在後,隻能算作師弟,你有無異議?”“沒有,”陶鐵嘿嘿一笑,欠身拱手行了個拜師禮,“多謝家主——哦不,我不姓齊,該稱呼師尊才對啊。多謝師尊成全!徒弟姓陶名鐵,師尊以後就喚我阿鐵吧。阿鐵定當盡心盡力,努力學藝,除邪伏惡,伺候師尊,唯師尊之命是從也。”齊魅一抬手:“齊真,把你的抹額給我。”按照齊氏一族的門規,孩童們到了十五歲的豆蔻年紀、開始修靈時,便要係上紫色抹額,代表正式入門了。可眼下,齊魅手上沒有多餘的抹額,就想先借齊真的一用,給陶鐵一個名分。“這……”齊真尚在猶豫。隻見陶鐵假模假式,也對著小齊真作了一揖:“多謝齊真師兄。以後阿鐵入了門,自然也當尊敬師兄的。”齊真畢竟是個孩子,見方才還跟自己鬥嘴的高個兒男子,這會兒低眉順眼地稱自己為“師兄”了,頓時飄飄然沒了脾氣,一解抹額,遞到了齊魅手上。“阿鐵,你來……”齊魅一招手,那語氣裏,含著萬千柔情。陶鐵濕漉漉上了岸,額上的發絲還滴著水,往齊魅麵前一跪,含光帶霧的眸子仰起,望定了齊魅,含情脈脈,等著“師尊”給他授抹額。齊魅纖指翻動,那綁在心上人額頭的,哪裏是代表守戒自律的抹額?那分明,就是一段解不開、又斷不了的孽緣紅線。第102章 幹柴烈火齊魅伸了小指,將係帶時、不小心壓在抹額下的一縷青絲挑了出來,溫柔地幫陶鐵撥至耳後。係著深紫色抹額的男人,跪在地上灼灼凝望著他,就像是眾目睽睽之下,剛得了什麽定情信物一般,目含欣喜。齊魅轉頭對小輩們說:“今日我收阿鐵為關門弟子一事,你們幾個要記得保密,尤其別讓長老們知道,曉得了麽?”其中一個小童不解問道:“為什麽呀家主?那他不跟我們一同吃住、修靈麽?”齊真被叫了一聲“師兄”之後,心就自然而然偏向了陶鐵,他一拍那不開竅的同輩道:“這有什麽不懂的?咱們齊氏,向來不收外姓弟子,今日家主破例開了恩,是看在阿鐵師弟執著的份上。可若是這事傳揚出去,天底下的人都知道咱們開了先河,湧上山來,個個都要拜師,咱們應付得過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