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女人迫不及待地跪行了過去,趴在玻璃外,摘下麵具,急切而虔誠地說:“我先來!神霧,請聆聽我的心聲;邪主,請賜我窺見天堂!”帝江瞄了一眼眾人,示意大家回到座位上,隨後朝那女人挑眉道:“你可以開始了。”齊悅跟著眾人一起坐回皮椅上,忐忑地聽著那女人的講述,不知這場所謂的“考驗”,究竟規則是什麽,如果不能通過,又會麵臨怎樣的結果。“我恨極了我的姐姐!對,我的親姐姐,一個娘胎裏生、一個屋簷下長大的那個女人。小時候,父母總告訴我們要愛彼此。嗬,愛彼此,她愛過我麽?沒有,她所做的,就是在我麵前無休無止地炫耀她的才華,用言語羞辱我,讓我無地自容,插著腰,在狂笑中看我哭泣。她指著我的鼻尖恥笑我:‘嘿,克裏斯蒂,你為什麽這麽笨?嗯?我們都是同一個鋼琴老師教的,可是你看我,才學了幾個月,就能流利地彈出巴赫的《賦格曲》了。而你呢?嗬,蠢貨,你連一首最簡單的《生日快樂》都彈不好。上回在我的生日宴上,你緊張得,手指頭就跟被剪了尾巴的灰鼠一樣,在琴鍵上亂竄!哈哈哈,真是丟死人了,是你毀了我的生日會,你知道麽!喂,我說,你是傻瓜麽?真不敢相信,你曾經和我在同一個子宮裏呆過,難道母親生你的時候,錯嗑了會讓人變笨的藥麽?’……神霧,您聽,那個賤人,從小到大就是這樣侮辱我,在我的自卑中取樂!我恨她,恨得不知如何是好……我在腦中,模擬了千遍萬遍,把她那十根會彈《賦格曲》的手指頭,一根、一根,全都狠狠地剁下來,抓起來蘸著魚子醬吃,哈哈哈哈,那味道,一定鮮美極了!”齊悅不自覺地撇著嘴,望著那原本看起來斯斯文文的女士,越說越激動,到最後竟然將手指插-進自己嘴巴裏,咬牙切齒,模擬著啃食她姐姐血肉的動作,心裏生出了極大的厭惡感。過了一會兒,那女人突然發出了震天的大笑,高舉著雙臂,猶如接受聖光的沐浴一般,大聲道:“讚美神霧!讚美邪主!感謝您,從今天開始,我就是divoratore光榮的一員了!哈哈哈哈,我馬上,就能體會到人間極樂——聖餐的美妙了,太棒了!bravo!讚美饕餮,我的吞噬者,仇恨的主宰,我力量的來源,我唯一信仰的真神!”雖然不知,那女人具體感應到了什麽,但齊悅可以確定,黑霧一定是以過去對自己說話的方式,直接侵入了那女人的意識,在她腦海裏與她對話,“恩準”了她的加入。那女人千恩萬謝地回到了座位上,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發生,可齊悅心裏在意的,是帝江方才說過的那句話——“如果你們足夠幸運,邪主就會現身”。餮,你真的會現身嗎?我好想見你。這是齊悅目前,堅持留在這個瘋狂而邪惡的聚會上,忍著厭惡參與下去的唯一理由。緊接著,又有一個摘下麵具的貴婦,跪倒在神霧的麵前傾訴。她看起來身形優雅,長相姣好,穿著一條緊身的火紅長裙。若在正常的場合相遇,齊悅絕不會想象得到,她會有此刻表現出的瘋狂麵目,歇斯底裏得叫人不寒而栗。“我恨我的丈夫,還有我們家的保姆傑西卡,不過我最恨最恨的,就是她肚裏懷著的那個孽種!我和我的丈夫本傑明,結婚七年了。我本以為,我們家庭穩定,婚姻和美。我以為他會像在婚禮誓言中保證的那樣,無論富貴與貧窮,無論健康與疾病,他都不會背棄我。可是我錯了,是我太天真,一直傻傻地相信,那個禽獸麵上所表現出來的偽善!嗬嗬,我與他共享了我家族的財富,他卻想與我‘共享’,他那管不住的臭雞-巴裏,射-出來的髒東西!沒錯,我是不能生育,可是那又怎樣?他在向我求婚時,口口聲聲保證過他會愛我如一。結果呢!在我們七周年結婚紀念日的時候,我為他準備了紅酒、香檳,和價值連城的名表,坐在桌邊等他……哈哈哈,沒想到他也送了我一份‘大禮’!傑西卡哭哭啼啼地跑進來,將一張超聲檢查片交到我手裏,告訴我,他們造出來的孽種,已經有三毫米長了!她求我諒解,求我寬恕,求我看在西澤斯家族還沒有後代的情況下,留下這個孩子。她說將來這個孩子,可以交由我來撫養,將我認作母親,以聊慰我沒有後代的孤寂!簡直是牛屎!神霧,您聽出來了嗎?這個假惺惺的女人,無恥地偷走了我的丈夫,竟然還以這種方式,來嘲笑我子宮的貧瘠!真是該死——她和她的孩子,全都該死!”齊悅實在是有些聽不下去了。這些人平日裏,以華麗的頭銜,出入於上流社會的各種場合,表麵看起來舉止優雅、地位尊崇,是一位位令人羨慕的太太與紳士,可掩藏在他們光鮮靚麗外表下的,是一顆顆遭了仇恨侵蝕,腐爛到不堪入目的心。他們有著各自、難對外人道的不幸,本該是值得唏噓同情的。可此刻聚在這裏,任仇恨肆意發泄、擴散的他們,就像是一條條附在仇恨果實上的蠅蛆,在黑夜裏露出了最醜陋的真麵目。“哦天啊!是的神霧,”那女人不知聽了什麽回應,臉上顯出了興奮的神采,“您說您能夠理解我心裏的這種痛楚,我真是太高興了,太高興了!在這世上,再沒有什麽痛苦,比被你最深愛、最信任的人背叛,更讓你心如刀割,讓你隻想變成複仇的魔鬼!”齊悅心裏咯噔一下。沒有人比他更明白,“神霧”能對那種仇恨感同身受,究竟是因為誰。“您問我想怎麽複仇?哈哈哈,當然,是好好地待她把孩子生下來,然後,再將那個嬰兒烹煮了,做成可口的三明治,一口、一口地嚼碎了,咽下肚裏去!哈哈哈,如果那孽種長著一條跟他父親一樣賤的小雞-雞,那就把它割下來,當作法式薯條炸了吃,哈哈哈哈!”齊悅光是想象一下那場景,就要忍不住幹嘔了。第150章 窺見天堂齊悅正想象著那殘忍場景發呆,隻聽那女人忽然驚呼:“啊!我看見了!我看見了!我看見了那個賤種,被切成一片片,漂在沸油裏翻騰的樣子了……哈哈哈哈!他那惡心的、小小的陰-莖,被我這樣……捏在手中,裹上一層美味的麵包屑粉,扔進鍋裏,隨著炙熱的油浪滾動……啊,一上,一下,一上,一下……你們聽,多麽動聽,多麽美妙的交響曲!傑西卡就在我耳旁,捂著臉尖叫……本傑明跪在我麵前,淚流滿麵地說他錯了,求我住手……我怎麽可能住手!啊,我已經聞到了它的香味,它被炸成了金黃酥軟的法式脆薯條,哈哈哈哈……”齊悅立刻定睛去看。隻見在那徐徐漫動的神秘黑霧中,忽然現出了一隻巨大的黃眼,墨黑的瞳仁時而收縮成一點,時而拉長為豎直的一線,像是編織著一個深邃的夢魘,在瞬間吸走了那女人的心神,使得近距離直視它的人,在幻覺中,窺見了他們想要的地獄或“天堂”。是餮!齊悅激動得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雖然那個朦朧的背影,被掩在層疊的黑霧之下,除了那隻、能穿透塵霧、發出妖異幽光的巨眼之外,其餘的叫人看不真切,可是兩年來,心心念念隻渴盼著與餮重逢的齊悅,又怎能認不出自己夫君的身形!可他剛想起身衝上前去,椅背下方就倏然伸出了一條綁帶,捆住了齊悅的腰身,將包括他在內的所有人,都牢牢固定在椅子上,不得動彈。怪不得,帝江命令所有人必須坐回椅子上,禱告才能開始,原來是為防止信徒們見到神跡太過激動,圍上前去打擾“邪主”。“瞧見了麽?”帝江一挑眉,“隻要你們足夠虔誠,也能打動神霧,像她一樣,跟隨神眼的引領,瞥見你們心中,想要的天堂的!”眾人立刻高舉著雙臂,滿目的虔誠,齊聲頌道:“讚美神霧!讚美邪主!讚美饕餮,我的吞噬者,仇恨的主宰,我力量的來源,我唯一信仰的真神!請引領我至於向往的國度!”這個時候,齊悅真恨自己失去了所有靈力,怎麽也掙不脫綁帶的束縛,否則,他定然會不顧一切地衝上去,哪怕以血肉之軀撞得頭破血流,也要破開那玻璃抱住他朝思暮想的餮。可是,那眼睛很快就消失了,在神霧中隻短短現身一刹的邪主,很快就隱匿於眾人的視線。齊悅深吸了好幾口氣,強製自己平複那擂鼓一般的心跳。他告訴自己,既然已經來到了此地,就已成功了大半,在這種時候一定要冷靜,見機行事,他相信與餮團圓的時刻已不遠了。所有人都注意到了齊悅是個異類,當他們都在大讚頌詞的時候,隻有齊悅毫不配合地在不斷試圖掙脫。他掩在麵具下的臉,雖瞧不見表情,可行為舉止,透出了明顯的心神不定。帝江高挑的眉眼,自然也落在了齊悅身上。他一抬手示意眾人閉口,隨後含著挑釁對齊悅說:“新來的,你,對就你,與邪主一樣來自東方的齊先生。聽說,你在k市鬧了一出大戲,尋死覓活地非要來見邪主。好啊,邪主仁慈,我們divoratore聖會就給你這個機會。你現在就可以試試,跪到神霧的麵前,向他說出你的渴求。如果你的故事打動了它,興許,它會給你這個機會,讓你窺見,你想要的天堂……”他拍下桌角某個按鈕,綁在齊悅身上的皮帶應聲而收。齊悅站起來,摘下麵具,狠狠往桌上一丟。在幽暗的燭光下,所有人都看到了他臉上,也爬著與身上相同的醜陋紅斑,不禁發出了一些驚奇的喟歎,可很快又閉了口——畢竟,邪主選人來此,自有他的理由,無人有資格質疑。齊悅冷笑一聲:“嗬,不用了。我的天堂,始終都在我心裏。我相信,我與他的愛是真實的,不需要創造什麽虛假的幻覺,時時刻刻,我都能感受到他在這裏……”他撫著自己的心口,朝眾人丟下一個睥睨的眼神,便從容地朝著所謂的“神霧”走去了。是走,不是跪。第151章 自不量力青川理工校園內一戰後,齊悅曾無數次夢見過那場景。午夜夢回之際,他一遍、一遍地懊惱:如果當初,沒有輕信了黑霧的話,是不是如今,餮還會在自己身邊?每當於寒夜中醒來,齊悅望著空空蕩蕩的身旁,感受著紅斑火燒火燎的灼痛,唯一能觸摸到的,就是被淚水沾濕的枕巾。他曾經恨過,恨極了騙他的黑霧,可是他後來想明白了,黑霧為什麽會存在?為什麽會有力量衝破封印、為禍人間?那都是前世的自己所造的孽。他該恨誰呢?恨為保天下千年安危,而犧牲了自己一世幸福的先祖齊魅嗎?還是該恨,無力安撫平息夫君內心怒火的自己?因而當他真正地靜下心來,再度麵對,張牙舞爪窺探他內心的脆弱、不懷好意地尋找機會、想從精神上徹底擊垮他的黑霧時,他忽然坦然了。他隻含著笑意說了一句:“我誰也不恨。”黑霧能直接與人的意識交流,因而說什麽語言,並不重要。幸而齊悅說的是中文,否則,當身後關注著這一切的、恨意滔天的家夥們聽到這句時,一定又要大驚小怪了。不過,他隻說了這短短的一句,並不像之前的人,長篇大論地講了一個個故事,就夠他們訝異的了。突然潛入腦海裏的聲音,就像地獄的裂口泛上來的鬼祟呢喃:“你不恨他麽……不恨麽……是誰欺騙了你……是誰娶了你又狠心拋棄了你……是誰把你踢到一邊,告訴你,你隻是個微不足道的玩具……是誰說,你連做人替身的資格都沒有……是誰把你變成了現在這幅不人不鬼的惡心模樣……是誰讓你兩年來,不斷地疼痛、哭泣!是誰讓你生不如死,生活在人間的地獄……是誰!”“你他媽的給我閉嘴!”齊悅忽然大吼一聲,即便是聽不懂他說什麽的人,也被他敢衝著神霧怒吼的膽量,給震懾到了。隨後他深吸一口氣,平緩了語氣:“我沒什麽想跟你說的。因為你隻懂得恨,而我心裏,隻有對他的愛。”他又頓了頓,認真地注視著眼前濃黑的霧氣,那雙清澈如泉的眸子裏,閃過如鑽石般堅毅的光:“餮,你在那裏嗎?我愛你。我愛你,隻有這一句。”“不識好歹的蠢貨,你隻配當食物!立刻把他拖下去,充當聖餐的食材——你不配再出現在我的麵前!”這句聲如洪鍾的厲吼,在場的所有人都感應到了。神霧發怒了!人們立刻驚恐萬狀地匍匐在地上禱告,重複著“讚美神霧、讚美邪主”的頌詞,以期平息神霧的憤怒,並嚷嚷著,要立刻對這個膽敢惹怒神祗的東方人,施以最嚴酷的懲罰!在帝江的指示下,餐廳的暗角,立刻走上來兩個戴著饕餮麵具的粗膀子男人,二話不說壓住了齊悅。齊悅不甘地被反剪著兩臂,蹙著眉掙紮了幾下卻都毫無效果。帝江有些幸災樂禍地鼓了下掌,描畫得過於濃重的兩條妖眉揚上了天際:“哈哈哈,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說的大概就是你這種不自量力的蠢貨了。怎麽樣?你的邪主現身了麽?他聽見你的話了麽?還是說,他明明聽見了,卻無動於衷呢?哎喲喲,或許他把你召到這裏來,根本不是想救你,而是想讓你徹底死了這條心呢?或者說,是想換種方式羞辱你,讓你‘死’也死得不甘心、不瞑目、不痛快呢,哈哈哈哈……”齊悅咬緊了牙冠。他想起兩年前帝江接走餮時所說的,‘現在麽,他整個人都是我的了,以後,他每天都要陪我睡覺了’。帝江能那麽準確地找到他家來,定然是餮拿著自己給他買的手機,一直在偷偷地與舊相識聯係。齊悅的心抽痛起來,他一直都把帝江的那句話當作諷刺自己的玩笑,他不敢想,那會不會有可能成真。餮和自己,可是結了發的夫妻啊,他怎麽可以擁抱別人呢!可帝江顯然還沒玩夠,他還想給齊悅玩個更刺激的。他一撫掌神秘道:“嘿,美人兒,哦不不,現在你可不是了。嘿醜八怪,你想知道,你很快會變成什麽嗎?作為神使,我特別恩準你,參加我們的吞噬者聖餐!”第152章 人肉蟠桃聽到“聖餐”兩個字,圍坐在桌邊等候已久的人們,紛紛騷動起來。那些掩蓋在麵具下的瞳孔裏,放出了像是餓狼嗅著食物氣味的渴切目光。人們雙手並天,高聲呼喚著邪主饕餮的名號。一隻隻澄黃的妖目,空洞向天,一條條血紅的長舌,仰麵舒展。自那些不會動唇的妖異麵具下,透出來齊整的喃喃急語,像是織成了一張讓人喘不過氣的黑網,無聲地籠罩在這間餐廳的上空。從沒有哪一刻,讓齊悅像現在這樣清晰地認識到:他們全都瘋了。隨著帝江一拍掌,“啪”地一聲,沿著餐廳四周圍角落裏的一排蠟燭,全都被點亮了。齊悅這才看到,原來牆上的每一處,都飾著壁畫:一個個捂著腦袋恐懼尖叫的小人,在遮天蔽日的巨目照耀下,紛紛像蔫死了的植物一樣躺倒在地,被一根從黑霧裏伸出來的長舌,舔卷在了貪婪的血紅舌尖。畫麵的風格支離破碎,荒誕而抽象,灰暗的色調顯得相當壓抑,將此刻餐廳的氣氛渲染得詭異莫名。齊悅被壓回了座位上綁好。戴著相同麵具的女侍,穿著黑白的蕾絲裙,端著一個個木質的食盒走了上來。齊悅見那食盒有些眼熟,古色古香,四角有芙蓉暗紋的雕飾,好像正是記憶中,先祖齊魅提著去與餮相會的那一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