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呢?”夜願聽見自己問。“最後隻能殺了,”晝司說:“簡直蠢透了。”十一年前。“簡直蠢透了。”十六歲的晝司這樣說。彼時他終於從酒宴中脫身而出這東西本來隻是無趣而漫長,今夜卻變得烏煙瘴氣。宴會的開始千篇一律,直到姍姍來遲的曼德家侄子掏出一種烈酒酒精濃度百分之八十的斯特羅朗姆,他想必在來之前已經喝了不少,到場後便揚著酒瓶,逼每個路過的人都灌掉一口杯才肯罷休。之後的走向很快失去控製數位家長早已挪到了適合談話的樓上會客室,隻剩下一大群酒醉的青少年和少數幾名女性“侍從”胡攪蠻纏在一起。晝司早就想回自己屋了,但作為東道主的長子,他仍硬著頭皮留在原地,臉色很差地忍耐著。直到隔壁壁球場的球不小心飛躍護欄砸在這邊的酒桌上,巨響驚得泳池邊有人腳滑落水,混亂下路過的人又把滿滿一杯甜得發膩的鳳梨可樂達潑在晝司胸口,他終於受不了了。“夜願!”晝司怒氣衝天,夜願連忙跑到他身邊,慌張中還掛倒了一張桌子,為現場又添了一筆混亂。他正要彎腰去扶桌子,晝司又更大聲地叫道:“夜願!過來!”夜願果斷丟下一地狼藉,幾步衝過到他身邊,脫下自己的白外套幫他擦拭胸前的酒液夜願發育慢,三歲的年紀差和小時候的營養不良叫夜願矮了他整整一個頭,脫掉外套之後更顯單薄。晝司滿頭冒火,一把抓過他的衣服擦自己褲子上滴落的酒液。“要不要回房間去換衣服?”夜願小心翼翼地問。晝司光火地抬頭看了一眼根本沒人注意到他,本來一擁而上到泳池邊撈人的一群人,又抱起幾個女侍從丟了進去,嬉鬧尖叫中酒杯也翻進了泳池裏。晝司看罷轉身就走,夜願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主人在他眼中永遠是冷靜而克製的,即使在他年紀更小的時候,臉上已經掛著早熟的嚴肅表情他還第一次看主人情緒這麽壞。晝司在前頭大步流星,“砰!”地撞開數道門主宅大部分侍從都在樓上或樓下的宴客區,宅子裏空蕩蕩的。晝司還沒走進臥室就開始脫衣服,夜願跟在他身後滿地撿。抱著一懷香氣雜糅的衣物,夜願跟著晝司來到浴室裏,對方已經打開了水龍頭站在尚未加熱的涼水下。“水太涼了!”夜願像是掰玉米的小熊,轉眼又丟掉了衣服衝到晝司麵前,關上了水,打開加熱開關。“閃開。”晝司不耐煩道,伸長手越過夜願再次擰開了水。夜願被他環在身前,頭頂驟然淋下冷水,把他澆得一個激靈,下意識縮起肩膀朝前挪了半步,挨在晝司光裸的胸口。少年雖然個子竄起來了,但身體還是單薄而冰涼,夜願平視著對方的鎖骨,伸手上去貼了帖,說:“主人,你皮膚好涼,不要再淋冷水了。”晝司低頭看著他軟蓬蓬的金發塌陷下來,濕噠噠地貼在額頭和脖頸,水珠從金色的睫毛滴落,臉上的絨毛也浸濕了。“這兒是怎麽回事?”晝司拇指撚過他額頭,金發下露出青紫的額角。夜願欲蓋彌彰地把頭發刨下來蓋住傷處,支吾道:“沒什麽,撞了一下。”但晝司冷著聲音命令“手拿開。”後,他的胳膊就不受自己控製地放下來了。額頭的傷痕外圍發青,中間透著紫紅,不像是無意間撞的,夜願睜大藍色的眼睛:“主人,真的沒事。”又撒謊,晝司想,命令道:“衣服解開。”夜願身體一下僵住了,雙臂死死地貼在兩側,死盯著他的下巴不動彈。晝司失去了耐性,揪住他的領口朝兩邊一扯,瘦骨嶙峋的青澀身體袒露出來,腰腹肋骨到處都是淤痕。晝司把濕透的襯衣丟到地上,扳著他的身體轉了半圈背後更慘,肩膀和後背青紫一片,晝司伸手一戳,夜願就瑟縮地抖一下。他轉過來急切地說:“對不起主人,我有好好地護住臉的,平時穿上衣服是不會被發現的。”他誤解了晝司緊皺的眉頭,努力地打保證:“不會影響儀容,也不會影響工作的。”水溫漸漸上升了,暖和的水流澆打在夜願身上,他又瘦又小渾身是傷,還濕漉漉地,可憐極了,晝司問:“誰幹的?”夜願說:“沒關係的主人,真的沒關係。”“誰跟你說沒關係的!”晝司提高音量,“誰允許你擅自弄壞我的東西還說沒關係的?”夜願被他大吼嚇了一跳,仍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牽起他的手指親了親。晝司沒好氣地抽回手,推了他一把說:“讓開,我要洗澡了。”夜願站在一步之遙的地方身上的水很快涼了下來,但主人在生氣,他不敢走開。晝司背對著他把洗浴液飛快地塗在前胸和手臂上,夜願看了一會兒,忽然明白過來他剛才話裏的意思。因為“我”是主人的所有物,而“我”受傷了,相當於主人的所有物受到了損害,所以主人生氣了。這樣想明白之後,夜願奇特地高興了一點,不料他的所有表情全部透過鏡子的反光落在晝司眼裏,晝司轉過頭來瞪他:“你笑什麽?”夜願牙齒打架,凍得哆哆嗦嗦,但開心道:“主人我知道了,以後不會再弄壞您的東西。”晝司神色複雜地看了他一眼,招了下手說:“過來。”夜願湊到他身邊,以為有什麽吩咐,結果晝司在手上又擠了一些浴液揉在他頭上,說:“自己洗。”我身上也沾了酒液,相當於主人的所有物弄髒了,所以要洗幹淨夜願舉一反三地想。他聽話地抬起手來搓泡泡,又聽見晝司問:“為什麽不告訴我?”夜願思索了一會兒才小聲答道:“告狀的話……會挨打得更厲害的。”“爸爸沒了之後,我本來就該被趕出去或者賣掉給別人的,但是我幸運地留了下來,還能每天呆在主人身邊做貼身侍從,別人沒有我這麽幸運,所以……大家不高興也是正常的。”聽見他這麽說,晝司覺得整夜堆積起來的不爽達到了一個新的頂點當初他留下夜願,不過看在老唐尼的份上,畢竟老唐尼是唯一不曾弄亂他的東西也不會打擾到他的清潔仆人,而老唐尼的兒子又長相乖巧身材瘦弱,如同一個無害的娃娃,好像隻要丟出家門就會被野狗咬死。他留下夜願時隻知道自己罕見地做了一件幾乎是多餘的好事,卻沒想到這自以為是的“好事”是如此片麵而天真,對方一直在為他的“舉手之勞”而遭受同行的欺辱和毒打。“什麽時候開始的,都有誰?”晝司問,“是你們宿舍的侍從欺負你?名字告訴我。”出乎預料地,夜願咬著嘴唇搖了搖頭。晝司不悅道:“你不聽話?”“這點傷沒什麽的,”夜願說,“習慣了就好了,如果他們被找了麻煩,會有更多人不開心的……樓下比不了這裏,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