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曼德焦頭爛額,沒有注意到晝司在臨走之前對果戈裏說的話。“馮老的話你也想想吧,上了年紀的人就少操些心,該是時候把你女兒放出來的時候了。”果戈理果斷警惕了起來:“安娜怎麽了?嗬,別以為你短暫地占了上風就說明什麽,你休想和她結婚!”“結婚?”晝司笑了笑,“你未免也太看不起她了。”回到月桂號後,晝司片刻沒有停留,直奔暫時關押著蘭伯特李奧尼斯的頂樓房間。老曼德先前的猜測沒錯,簽署羅特逮捕令的林大法官正是此前由晝司提名的人選這些非貴族家業出身卻能爬到金字塔上層的人都是審時度勢的好手,不見得會看中眼前的一利一弊,眼前局勢仍充滿迷霧,但反倒最好順勢時候的站隊毫無意義。何況“金鑰匙”還一直握在晝司手中,既然要抓要放都是上頭的意思,對延遲二十四小時再收押蘭伯特就更不會有什麽疑義了。於是,蘭伯特李奧尼斯此刻坐在空蕩蕩的大房間裏,腳腕綁在板凳腿上,左手托著受傷右手的腕子,臉色因為失血而顯得蒼白衰老。地毯很厚,四周窗簾也拉著,世界的聲音隔絕在外,室內隻有慘白刺眼的燈光。晝司進了門之後,單手拎起一個凳子放在蘭伯特對麵,頂燈照射在他的眉骨上,眼睛全部隱在陰影中。他一手端著冒著青煙的茶杯,單手解開腹部位置的一顆外套扣子,坐下後正巧能看見腰間別著的槍。晝司吹了吹茶水,熱氣氳濕了他的眼睫,蘭伯特說:“水,給我也來點。”晝司說:“不想。”“嗬,”蘭伯特也無所謂,“幼稚。”晝司說:“聊聊吧,我小時候見過你?我大概有點印象,但似乎長大就沒有了。”蘭伯特揚了揚眉毛:“不記得了,重要嗎?”“好奇而已,”晝司說,“所以你從什麽時候替代神蒼活動的?”“你覺得呢?”蘭伯特仍是無所謂道。“為什麽?如果我沒有記錯,你和他從小就是截然不同的人,我像他,多恩像你,從來就對什麽家業之類的事沒有興趣,討厭責任和擔子,所以兄弟倆在最初的二十年來都很和諧地分工存在著。”“哦?你倒是說說我們的分工是什麽。”蘭伯特說,“他做那個萬眾矚目的天才掌權者,我當那個玩世不恭、活在他陰影下的透明人?”晝司問:“你如果早對這種狀況有意見,為什麽到三年前才有所動作?”“三年前?你看,你這不是知道嗎。”蘭伯特輕蔑道。他的態度即傲慢又敷衍,晝司開始有些不耐煩了:“好吧,那我問你,神蒼現在在哪?”蘭伯特直視著他的眼睛,輕輕吐出幾個音節:“海裏。”晝司沉默了半秒,忽然站起來隨手抄過旁邊一個裝飾用的擺件是一個老式的電話機,揮開胳膊猛地掄在了蘭伯特下巴上。蘭伯特痛得大叫一聲,被摜得向後仰倒,凳子“砰!”地一聲悶響翻倒在地,後腦勺也隔著地毯撞上地板。“啊!”蘭伯特掙動了一下,但是腳腕還綁在椅子腿上,手掌一撐地,手掌外頭那已經幹涸了好幾層舊血的布又泛起一層粉色。晝司俯下身揪著他的領子,把他硬拽了起來,蘭伯特險些要窒息,晝司的臉驟然放大在他眼前,眼下還濺著幾滴他的血。“你覺得我是在和你閑聊?”晝司問,“你想說就說,不想說就不說?”“你可能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處境,讓我來明白地告訴你,”晝司用堅硬的電話座機金屬角磕了磕他的太陽穴:“我問,你答,如果答案還是這樣沒誠意,我就殺了你換一個人問,比如多恩,明白了嗎?”“咳咳咳!”蘭伯特快要喘不上氣,晝司鬆手一推,椅子前腿翹起來,蘭伯特向後傾倒,眼看著後腦勺又要遭殃,晝司抬腿伸腳踩住了他的凳子正巧踏在****離某個脆弱的部位危險得近。蘭伯特喘著粗氣,不知道是痛還是憤怒,晝司已經退開來重新坐回到自己椅子裏,好整以暇地端起仍冒著熱氣的茶杯:“現在,我再問你一次,神蒼在哪?”“海裏,”蘭伯特咬牙切齒道,“死了,掉進海裏死掉了。”晝司臉色未變,但咬肌動了動,說:“你,還是你們?”“什麽?”蘭伯特反問了一句,然後明白過來:“你覺得是我殺的?”“日蝕號上的監視記錄馬上就能篩查出來,這是你最後的坦白機會。”晝司說。“坦白?告訴你事情的前因後果你就會放過我?”額頭破角流下的血順著他的眉毛往下滴,蘭伯特抬手蹭了一下,“五年前,神蒼忽然退隱,把李奧尼斯代理家主的位置交給你,你覺得是為什麽?”晝司迅速答道:“當然是因為時候到了。”“什麽時候到了?”蘭伯特反問,“那時候你成年雖然已經有一段時間,但遠還沒有到達能夠一手擔起這個位子的地步,要說是配合你想要搬離日蝕號的願望才做出的決定羅特帶著多恩進駐日蝕號也有些時間了,為什麽選在那個時候?”晝司皺著眉:“你到底想說什麽?”“你倒也沒說錯,”蘭伯特說,“的確是時間到了,但是指神蒼的時間到了,他已經愈發力不從心,沒有能力再處理李奧尼斯家和整個虛摩提的繁雜事宜。”晝司問:“什麽意思,他還不到六十。”蘭伯特說:“他在七年前就已經診斷出了阿茲海默症,到五年前已經相當嚴重,你知道吧,得這種病的人自己其實意識不到病理症狀的進展,能夠感知到自己判斷能力下降、情感淡漠已經算相當稀有的情況。所以在沒有耽誤出太大問題之前,他就做出決定提前把李奧尼斯交給了你。”晝司自進門之後首次沉默這麽長時間,他努力回憶著父親的精神狀況和異樣端倪,但很可惜,跟過去每一次嚐試一樣,記憶的樣本非常稀少自從晝司生母死後,父子倆的交流便微乎其微了。“你不知道,你當然不知道,”蘭伯特笑了笑,剛才挨打時他咬破了嘴唇,一笑便看見齒間全是鮮血,“他不會讓任何人知道這件事,無所不能的、呼風喚雨的天神,怎麽會患上這樣尊嚴全無的病症?可惜命運這東西降臨的時候,可不管你是天王老子。”晝司沒有答話,蘭伯特倒是不用再逼問,倒豆子一般自顧自地說了起來:“他聘請了虛摩提上最頂尖的醫生,得到的治療方案不過也就是幾顆抗抑鬱的藥物和休息靜養罷了,哈!多麽無助又被動的診療,對於神蒼這樣凡事都試圖掌控一切的人怎麽能夠接受?”“隻是他不接受也沒有辦法,隻能在外海開辟了一艘循環艇作為治療修養的地方,”蘭伯特說,“我也是無意之間發現他的,第一次見我的時候,甚至連我是誰都忘記了。”晝司平靜地吸了一口氣,問:“那是什麽時候的事?”蘭伯特想了想:“大致三年半以前。”“於是……你瞧準了他病情日益加重,記憶衰退,判斷力下降,然後開始試圖冒用他的身份?”晝司語氣森寒地問。蘭伯特不避諱地點頭道:“沒錯,其實最開始我也沒想那麽多,隻是看他窩囊的樣子很有趣罷了。他偶爾會清醒過來,但時間越來越短,我也就愈發沒什麽好顧忌的。”“但是三年前的冬天,他忽然醒來了,似乎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竟然趁我不注意偷跑回了日蝕號,”蘭伯特說,“隻是回到日蝕號後他又立馬意識到那裏已經完全被羅特滲透,兩人不知說了些什麽,後來爆發了很大的衝突。”晝司坐直了身子,意識到可能馬上就要說到重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