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應什麽?”皮糙肉厚的米奧被打了一下反而覺得癢癢的,伸長腿擱在安息屁股上壓著,嘴上說:“不用吃沙子拌幹糧了不習慣?還是頭發裏沒有泥了不習慣……說起來,你這幾天怎麽不跟著少爺打轉了?”反倒天天纏著安息。夜願表情空白了停了片刻,又繼續禍害起手邊的草葉,淡淡道:“我在提前習慣,以後自己一個人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樣黏著主人。”“一個人?”米奧瞅了他一眼,“怎麽了,少爺那邊不是進行得挺順利的嗎?聽說倒黴叔叔和邪惡後母都落馬了。”夜願含混不清地說:“我知道,順利當然是好的……”安息:“但是?”“但是一切解決之後,也就是……也就是結束的時間了,”夜願說,“主人會回到地心大廈去,或者日蝕號,這次不會再有人質疑他的位子,也不再需要我的幫助,會有新的人代替我繼續陪著他。”“然後他會繼續和安娜小姐約會,訂婚,結婚……”夜願說著聲音就漸漸低了下去,費力地動了動嘴角,但沒能成功地擺出一個笑容。米奧和安息對視一眼,問:“你確定?誰和你說的。”“沒有誰和我說,但這也不是很難猜測的事,”夜願聳了聳肩,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大概是怕我傷心吧,主人之前去地心大廈的時候已經和安娜小姐見過麵了,但是沒有告訴我。還有蘭伯特的事、羅特夫人的事,他也都不讓我參與了……”自嘲地笑了笑後,夜願說:“你們知道的吧,以前總有人叫我是主人的走狗,是個被利用的工具,其實我從沒為此受過冒犯。反倒是現在……要是完全沒了作用,還能算是工具嗎?隻是礙眼而已,連狗也沒得當了。”安息默不作聲地聽了一會兒,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隻能伸手抱了抱他,說:“沒事,他不要你我要你。”“喂喂喂,”米奧忍不住出聲了,扒拉住一邊一個將兩人撕開,“說就說,別動手。”“喵,”安息癟著嘴撲住米奧,摟著他的腰假哭起來:“夜願好可憐啊!”他這一聲嚎,引得窗口探出不少好奇的腦袋,被米奧抬眼一瞪又縮回去了。米奧腰間掛著安息滿臉黑線,惱火道:“知道了知道了,真麻煩。”於是兩位飼主發生了如下對話。米奧:“喂少爺,我聽說小狗得不到主人的關注會得抑鬱症。”晝司莫名其妙:“?”米奧:“而且有可能產生偏執性心態和行為,比如去搶別人家的肉骨頭。”晝司:“這你就純屬胡說八道了。”米奧無動於衷,接著說:“而且產生了會被主人拋棄的焦慮之後,可能在絕望傷心之下會自己離開。”晝司沉默了。晝司終於說:“他人呢?”米奧高興了:“實驗室門口,你快去把他帶走。”“夜願,過來,有話和你說。”晝司此話一出,夜願眼前一黑,臉上立刻擺出一副死期將至的樣子,心裏想終於來了嗎。晝司把他拎到一間空客房裏,門一落鎖便抱著手臂單刀直入,問:“你想去哪?”“啊?”夜願茫然道。晝司說:“我之前也問過你吧,在日蝕號上的時候,因為你一副隨時準備卷鋪蓋走人的樣子。”見夜願仍半張著嘴,一副搞不清楚狀況的樣子,晝司直截了當地說:“你覺得自己馬上就要被扔掉了,所以與其被拋棄,還不如自己走來的有尊嚴一點?”夜願抽了一口氣,像是完全沒料到他會說這樣的話,晝司一字一句地問:“你沒有想過,萬一我說不準呢?”夜願:“什、什麽?”“如果我說不準呢,你不是說想要成為我的嗎,你小時候說過的,做什麽都行,”夜願眼看主人漂亮的嘴唇吐出了殘忍的話,“如果我說,你是我的,我要你陪著我,哪兒也不準去,你又要怎麽辦呢?”夜願死死咬著下嘴唇,眼眶倏然紅了,表情看起來非常受傷,喉結上上下下地動著,像是在拚命吞咽下快要溢出的什麽東西。他的表情就像是終於慢慢明白過來晝司話裏的意思,從茫然到吃驚,再到幾乎是有些怨恨地瞪著他。晝司又說:“我這樣說了,你還走得了嗎?”夜願咬著牙,帶著哭腔道:“您……您是故意的!”都被欺負成這樣了,居然還用“您”這個稱呼,晝司都有些無奈了,語氣卻冷冰冰的:“哦?你倒是說說我是怎麽個故意法。”“您明知道!明知道隻要給我一點甜頭,我就會又忘了過去的傷疤,忘了可能遭受的傷害,忘了……忘了您不愛我的事。即使毫無尊嚴,也要貪戀跪在您腳邊的一點機會,”夜願像是氣急昏了頭,說出了一大堆晝司此前從沒聽他用過的詞,“您明知道隻需要一道命令我就會什麽都會去做,讓我走也好,讓我留下也好,即使是讓我立馬從循環艇上跳進海裏,我也不會反抗。”“您從來都不需要做任何事證明我對您的愛和忠誠,卻一再地測試我,像玩弄一條愚蠢的狗,看它要被踢多少次,不敢再把球撿回來。”夜願一邊說,眼淚不斷地湧出來,又被他氣急敗壞地抹掉,竟然膽大包天地數落起晝司曆年來的罪狀:“您親吻我、擁抱我,卻又不愛我,還讓我去為您找床伴,讓我為您安排和安娜小姐的相親……簡直,簡直壞透了。”晝司從頭到尾都平靜地看著他,隻有在他說“從循環艇上跳下去”的時候才皺了皺眉。夜願急促地喘息了一會兒,總算收住眼淚,表情灰暗地說:“我懂的,把所有選擇放在利益天平的兩端衡量,這樣就能做出最為理智的判斷,我都知道的,同安娜小姐和果戈裏家相比,我根本連站上天平的資格都沒有。”“我都懂的,隻是……我明明都已經接受了這件事,都已經打定主意要乖乖閉嘴了。”他憤怒的質問很快偃旗息鼓,變為低聲喃喃:“為什麽不準我走,為什麽要說這種話……我隻是不想親眼看著這一切發生而已,這樣也不行嗎?”夜願把臉埋在手裏,發出嗚咽的悲鳴:“一定要,一定要這樣反反複複地殺死我才行嗎?”晝司低頭看著他夜願縮小成一團火光燃盡的灰燼,撲簌簌掉落著絕望的殘渣,他歎息一般道:“終於說出來了。”“你這個不誠實的小家夥,”晝司說,“躲來躲去的,可算說出心裏話了。”他膝蓋分開跪了下去,試圖把蜷在地上的夜願摟在懷裏但這次夜願沒有聽話,掙紮得很厲害,溫熱的淚水滴滴答答。“有一點你說對了,”晝司說,“天平上的砝碼,的確沒有你。”夜願一下停止了掙紮,他看起來委屈萬分,肩膀垮著,手指攪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