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知道阿根廷龍(argentinosaurus)。”


    “哦,原來如此,你對恐龍很有研究嘛。”我更驚訝了。


    “阿根廷恐龍是在阿根廷發現的,據說也許會打破超龍的記錄。但是出土的隻有骨頭的極小部分,所以不能當作證據”


    “恐龍學,相愛你在是發現最長最大的恐龍的競賽。這個已經打破以前那些記錄了,叫做地震龍(seismosaurus)。你知道嗎?”我說。


    “咦?你在說什麽?什麽東西?”艾剛瞪大了眼睛。


    “seismosaurus,地震龍的意思。”


    艾剛的嘴巴張的大大的,“我以為我知道所有恐龍的名字,但是從來都沒聽過這個。地震龍是”


    “全長三十五公尺。體重四十二噸,一走路就像地震一樣,所以叫地震龍。已經發現的骸骨,隻不過是全身的百分之三十,所以一切都是推估的數據。以後也許會再作修正,也可能會有更大的出現。”


    “地震龍這個化石在哪裏出現的?”


    “美國的新墨西哥州。”


    “美國、新墨西哥,嗯”


    艾剛用看起來有點落寞的動作,把模型放在前麵的桌子上。他本人應該不知道,其實他對恐龍的知識,已經為我帶來相當多的推理資料了。


    “我聽海利西說你是個作家。”


    我一改變話題,艾剛微笑了起來。


    “我隻寫過一本童話,醫生。那是我的第一本,也是最後一本書。我隻是把一直浮現在腦子裏的故事和風景寫下來而已,我並不知道它們為何會出現。隻有一部作品不能算是作家。”


    “是這本嗎?”


    我站起來,從抽屜拿出先前海利西放在我這裏的那本書,高舉在頭上。


    艾剛好像有點遠視,看著寫著《重返橘子共和國》的書名,點點頭說:“對,就是那本。”


    “馬卡特先生,你在你自己的書名上取了‘重返’這個詞,為什麽?”


    艾剛認真思考,“不曉得,因為它浮在腦海裏。”


    “這個故事裏的男主角、那個少年還沒有回到這個國家,對吧?”


    “啊,是啊,沒錯。”


    “歸國是未來的事。少年也許會回去。但是,也許不會回去。”


    艾剛無言地點點頭。


    “那個地方,是你至少曾經待過一次、很懷念的地方。因為想回去的念頭非常強烈,所以腦海裏才會出現這個字,不是嗎?”


    艾剛對我的話也點點頭之後,便陷入沉思。


    “不過,寫了這本書代表我已經回去過了可是醫生,是這樣嗎?還是,那隻是我的潛意識?反正你是這方麵的專家。”


    “那是你的人生啊。而且,書也是你寫的。”我說。


    “是嗎?嗯是這樣嗎?或許吧。”艾剛深思著說。


    “你剛才說你每天都很空虛,說這裏不是你該待的地方,還說你有應該回去的地方,但卻不知道在哪裏。”


    “對,我說過。”艾剛點點頭。


    “你說的不就是這個地方嗎?”


    艾剛聽了,又沉默了一下子,然後說:“這件事我想過好幾次了。但是,這種地方在現實中根本不可能存在。”


    “所以,橘子共和國不是你該回去的地方嗎?”


    “大概不是吧。那是幻想中的是夢想。”


    “那個地方出現在你腦海裏,但現實上並不存在,是嗎?”


    “是的。”艾剛點點頭。


    “那麽,真正該回去的地方,你想不起來,是嗎?”


    “想不起來,怎麽想都想不起來。”


    “該回去的理由是什麽呢?”


    艾剛搖搖頭說:”也想不起來。”


    “所以你下了一番功夫,拚命地要想起來嗎?”


    “是,沒錯,是這樣。”艾剛回答的時候,表情有些痛苦。


    “你努力想起那個地方,每天拚命努力,但都沒辦法,於是取而代之寫了這個故事。是不是這樣子?”


    “啊,對啊,醫生。就是這樣。”


    “那麽,這個故事就和你的記憶具有同等的價值。”


    “嗯”艾剛稍微點了一下頭。


    “所以,我不認為你在現實生活中的體驗,以及所產生的記憶,會和這個故事毫無關係。”


    “對一定是這樣。”


    “在這個故事提到了精靈,她們住在那裏呢?”我問。


    “她們啊,對了,我記得,是我自己寫的嘛。她們住在非常非常高的橘子樹上,雖然是橘子樹,但是有數百尺高,就像摩天大廈一樣。”


    “像那樣嗎?”我指著掛在牆上巴塞羅那聖家堂的照片說。


    “對,嗯,沒錯,也有那種樣子的。旁邊的那張照片是什麽?”


    “那是高第(注釋9:安東尼·高第·克爾內特,1852-1926年,西班牙建築家,為新藝術運動的代表性人物之一)發明的力學平衡的實驗裝置。像照片裏那樣把砂子裝進幾個玉米形狀的袋子裏,再用好幾根繩子吊起來。那是他建築秘密的一部分,倒過來看就是他的建築作品了,那就是他思考構造體平衡的方式。”


    “我覺得這張照片比較接近。樹枝往四麵八方伸展出去,在最高的樹頂有建築物,建築物是圍繞著樹的邊緣建造的。因為樹幹還有分枝,所以有好幾個村落,像是a的十丁目啦、d的十一丁目之類的。建築物的外觀像德國那個著名的城市”


    “海德堡嗎?”


    “不,不是海德堡,是另一個”


    “羅滕堡?”


    “對,橘子樹的的樹幹上,有很多外觀像羅滕堡的房子那樣的聚落,組成小村子。每個樓層都不一樣,比如說有中國人的社區,就是美食街。精靈們就住在那樣的房子裏。”


    “那要怎樣上去?”


    “樹上有長長的螺旋梯,像帶子一樣纏繞在橘子樹幹的周圍,順著梯子可以爬上樹頂的那些房子。樹幹很粗,根部比一間房子的外圍還要粗。”


    艾剛熱切地解說,仿佛他真的看到那些房子和螺旋梯。


    “精靈們也會爬那個梯子嗎?”


    “不,她們會飛,可以直接從空中回家。”


    “她們的身高大概多少?”


    “身高一百公分出頭。”


    “很嬌小嘛。”


    “是很嬌小。”


    “她們從以前就一直住在樹上嗎?”


    “不,以前住在地麵下。”艾剛說。


    “地麵下?在地下城市裏?”


    “不,不是。是埋在土裏。她們在睡覺。”


    “埋在土裏?”


    “對,埋在土裏。”


    “你怎麽會知道?”我問,“這件事,那本《重返橘子共和國》並沒有寫。”


    “喔,對呀。”艾剛說。


    “那你怎麽會知道的?”


    “嗯,我隻是這麽認為,那是我的感覺。”


    “你的故事裏還出現了一些讓人印象深刻、很特別的人物。”我換了一個話題。


    “是啊,沒有鼻子和耳朵的人。”


    “據說你也很會畫畫。”


    “我喜歡畫畫,喜歡的程度跟寫文章差不多。”


    “你念過藝術大學嗎?”


    “沒有,我隻念過哥特堡大學生物係。”


    “你可以畫出那些沒有鼻子、耳朵的人嗎?”


    “現在嗎?”


    我點點頭。


    艾剛想了一下,說:“應該可以。”


    “是不是因為你實際看過那些人呢?”


    艾剛緩緩搖頭,“我不知道。”


    “那些精靈呢?你親眼看過嗎?”


    “我不知道,但不可能看過。”


    “那精靈住的村落呢?”


    “你問我有沒有實際看過嗎?”


    “對。”


    “大概沒看過吧。”


    “但是沒看過的東西,你也畫的出來嗎?”


    我一問,艾剛又陷入沉思。


    “我請海利西把你以前的畫拿給我看過了。有很多風景畫和靜物畫,全部都是你實際看過的東西。現場寫生的比較多,也有幾幅是憑記憶畫的,但是沒有一幅是你沒親眼看過的,不是嗎?”


    艾剛點點頭,“我不是專業畫家,是外行人,所以沒看過的東西畫不出來。”


    “文章不也是如此嗎?”


    艾剛用困惑的表情想了很久,然後說:“啊,對,沒錯一定是這樣。沒看過的地方,我絕對寫不出來,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麽寫。我隻能寫出眼前清晰浮現、腦中確實可以想出來的東西。”


    “很多作家們的處女作都是這樣。文明的黎明期也是如此,每麵壁畫、每座刻在石頭上的浮雕,沒看過的話一定描繪不出來。所以不管描繪的是多麽奇怪的東西,一定是他們實際看過的。”


    聽我這麽一說,他馬上點點頭說:“噢,對,的確如此。所以我寫的東西也是這樣。”


    “你剛才的話非常重要。你隻能寫出眼前清晰浮現、確實有記憶的東西,對不對?”


    “對。”


    “但是你並沒有記憶,是不是?”


    “是的。”


    “那麽,你一直以為是憑空飛來的故事,難道不是你的記憶嗎?”


    “嗯”


    “不管多麽不可思議,那都是你的記憶。你的確實際看過沒有鼻子、耳朵的人,也看過精靈,而且你也曾經實際去過精靈的國度。”


    “會有這種事嗎?”


    “否則邏輯就不一致了。”


    艾剛聽了苦笑。


    “沒有鼻子的人?比房子還粗的橘子樹?還有樹上住人的房子和村落?你是說這些都實際存在嗎?”


    “也許真的存在於某個地方。”


    “那三層樓高的向日葵,還有背上長翅膀的女孩子呢?”


    “你的肩胛骨上,不是也有翅膀的遺痕嗎?”我說。


    艾剛聽到這裏,漸漸了解。


    不久,他用力點頭說:“啊,說得也是。確實如此。你說得沒錯。我待過那個村子。”


    “但是,你已經不知道它在哪裏了。”


    我說完,艾剛馬上搖頭,“我不知道到底在哪裏。”


    “你是怎麽去精靈國度的?”


    聞言,艾剛看著空中說:“搭船,我是劃船去的。”


    “是海?還是河?”


    “河。”


    “你是從哪裏上那艘船的?”


    艾剛又搖搖頭,“我完全不知道。”


    “那個國度的人,應該還有其他更大的特征吧?”


    “有。他們的脖子都是螺絲式的,頭用螺絲鎖進身體裏,所以脖子可以和頭分離。”


    “脖子的地方是螺絲式的”


    “對,是螺絲式的。用螺絲鎖進身體裏。”


    “換句話說,用旋轉頭部的方式,深深插進身體裏?”


    “是,沒錯。”


    “ok。總之,精靈的國度在河邊,雖然不知道在地球的哪裏,總之在河邊。”


    “是的。”


    “現在,我們要尋找這個不可思議的國家。所以,河邊是基本條件。再來就是那裏的居民們,脖子是螺絲式的;還住著沒有鼻子和耳朵的人。”


    “對,就是這樣。”


    我站起來,到架子旁拿起裝滿色筆和蠟筆的糖果玻璃瓶。拿著瓶子,然後打開抽屜,拿了幾張影印紙回來。


    我一旋轉瓶子的蓋子,艾剛就低下頭,露出好像很痛苦的表情。


    “你討厭轉蓋子?”我問。


    “啊,我也不知道,應該是吧。就讓我覺得不舒服。”艾剛說。


    “嗯,這裏有畫圖用的軟芯鉛筆,也有橡皮擦。可以請你畫出那些沒有鼻子、耳朵的人的素描嗎?”


    我一提出要求,他馬上開始作畫,絲毫沒有厭煩或猶豫的樣子。很快的,奇怪的老人臉龐完成了。看起來好象在畫頭蓋骨。


    “臉上有皺紋,是老人吧?”


    “是老人。沒有耳朵的人也是,他們都是老人。”


    “年輕人呢?”


    “年輕人都有鼻子和耳朵。”


    很有趣的規律。


    “沒有例外嗎?”


    “例外是指?”


    “沒有鼻子的年輕人,有嗎?”


    “沒有。”


    “那麽。接下來也請你畫一下精靈。”


    我一要求,他似乎很熟練,行雲流水般畫了起來,但是那張臉,和想象的東西完全不一樣。


    “精靈”這個名詞,讓人想象可愛的少女臉龐;但他畫的精靈的臉和額頭窄小,和剛剛畫的老人一樣沒有鼻子,怎麽看都像黑猩猩。因為他畫的精靈和老人看起來一樣,我懷疑艾剛搞不好隻會畫這樣的臉。


    “讓我看看嗯,看起來一樣。”我邊看手上的畫邊說。


    “啊,對耶,真的一樣。”艾剛也說。


    “精靈都是這種長相嗎?”


    “不,也有長得很漂亮的女孩子,但是這種長相的很多。”他說。


    “那故事的主角呢?”


    “她的臉非常可愛。但是以我的技巧,畫不出來。”


    “那麽有魅力嗎?”


    艾剛慢慢點點頭,“對,是的。”


    “再麻煩你一件事。簡單就好,請畫一下我的臉部素描。”我要求道。


    “你的臉?”


    “是的。”


    艾剛相當吃驚。


    “我覺得,就是說請問,尋找橘子共和國必須畫這個嗎?”艾剛問。


    他大概以為我要求一張自己的畫像,純粹基於個人喜好。


    “應該很重要,也許很快就派上用場了。”我說。


    於是,艾剛勉為其難地畫了起來。雖然花了一點時間,但是畫得非常好。


    “畫得真棒!那麽,三張都請你在右下角簽名。”


    我一麵看著畫,一麵對他說。


    艾剛照我說的簽了名。簽好之後,我拿著艾剛畫的三張圖走到書桌旁邊,右手拿起他的作品《重返橘子共和國》。


    “請你看一下,馬卡特先生。這三張圖放在書桌上。上麵再放上你的《重返橘子共和國》,然後用手帕把它們蓋起來。這條黃色大手帕是別人送我的生日禮物,很漂亮也很特別。不隻很大一條,上麵還有海芋的圖案。”


    做完像魔術師一樣的動作後,我指著排列在手邊架子上的飛機模型說:“這些是第二次世界大戰時的戰鬥機。”


    接著,我把四架模型飛機都拿到桌子上。


    “這四架都是曆史上有名的飛機。這是德國的梅賽施米特戰鬥機,這是英國的噴火式戰鬥機,這是美國的p51莫斯坦戰鬥機,這是日本的零式戰鬥機。馬卡特先生,你不是喜歡在空中飛的東西嗎?”


    他臉部扭曲地說道:“不是,我不喜歡,我根本就覺得很討厭。尤其是最旁邊那架綠色的。”


    “零式戰鬥機嗎?”


    “是的,我不喜歡那架,一看到它我就覺得很討厭。”


    這是個很讓人意外的反應。


    “那我把它收起來好了。”


    “麻煩你了。”


    “你討厭螺旋槳嗎?”我把四架飛機都擺回架上,同時問:“如果是噴射機的話就可以嗎?”


    我發現艾剛陷入了沉思。


    “還是說,如果是拍打翅膀的就可以?這隻海鷗怎麽樣?”我指著展開翅膀的海鷗模型。


    “不,不是這樣。我討厭機翼上紅紅、圓圓的標誌。”艾剛說。


    “紅太陽嗎?喔我們休息一下吧。馬卡特先生,要不要喝杯咖啡?”


    “好啊。”


    “海利西,你也要喝吧?”


    “要。”


    “那麽我去拿三杯咖啡過來。這個房間沒有咖啡機,過去一點有個咖啡吧。我現在去拿,馬上回來。”說完,我便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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