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你忙吧。”蒼鬥山本想把話說得更冷酷點,無奈裝不出來。  胡了轉身去忙了,氣氛很尷尬。蒼鬥山裝作沒什麽事一樣問微生:“今天晚上吃什麽?”  “櫻桃肉。”  “太甜了。”  “就是要甜,不甜不好吃。”微生歡天喜地從冰鑒裏拿出一大籃子紅豔豔的櫻桃,櫻桃沾著細密的露水,豐盈飽滿如寶石,“你看,這紅得多好看,買了專門備你吃的,快嚐一個。”  蒼鬥山就他的手吃了一個:“嗯,很甜。”  微生歡歡喜喜去燉櫻桃肉了。蒼鬥山回書房裏坐了會,彈彈書桌上的灰,思來想去,將白雲拾柒缽擺在了店堂裏頭,博古架頂頭上。  低調,但是身份足夠的人,自然會注意到。  蒼鬥山還考慮要不要帶著白雲拾柒缽去青禾夫人的宴會,但是一想覺得這樣太過刻意了,反而不美。  接下來幹什麽,等嗎?要等到什麽時候?  他煩躁地叩著桌麵,篤篤篤,越來越急促。  “二掌櫃,在嗎?”  蒼鬥山差點跳起來,立即鎮定下來:“請進。”  胡了走進來,他瘦了很多,垂著手低眉順眼的,顯得很沒什麽精氣神。蒼鬥山看著不忍心,先開口道:“你……過得怎樣?”  “還好。”胡了一臉手足無措,“掌櫃的,你是不是知道,我跟別人……不一樣。”  “是,我知道。”蒼鬥山說,緊張得心髒狂跳,“我一開始就知道,我認識你師傅。”第27章 櫻桃肉  胡了張著嘴,顯然沒想到會有這出。  “他是千年前非常強大的邪修。”蒼鬥山慢慢回憶,“一開始,他隻是一個普通的武師,通過戰功一步步爬上了禁軍教頭的位置。後來有一個對他很重要的,能幫助他遷升的戰功,被一個修仙世族的年輕子弟搶占了,他意氣難平,一怒走上了邪修道路。”  “他勤學苦修,短短數年便突破到入道境,成功入道,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屠了那個修仙世族。”  胡了嘴唇哆嗦。  蒼鬥山低下頭,沉默了會,再次說:“他仇恨世家,恨貪官汙吏,他殺了很多百姓咬牙切齒的人,光憑這一點,連正派都未必比得上他。可是他殺了那麽多人,得罪了那麽多人,又有什麽用?貪官汙吏照樣層出不窮,百姓照樣苦不堪言。”  “為什麽層出不窮?”  “那些費盡心思,千辛萬苦去考科舉的年輕人,就是為了當官,撈錢!不然他們當官是為了什麽?不撈錢怎麽對得起自己的十年寒窗苦讀?”蒼鬥山尖銳地冷笑,“孫老頭白活了千年,他連這點都看不透,蠢得要命!”  胡了臉色蒼白地辯駁:“總會有好官的。”  “有幾個呢?”蒼鬥山往後一靠,“真正出身貧苦又心懷天下的,有幾個呢?我直接告訴你好了,就拿文縉郡的太守來說,一個很有能力的人,也少有貪汙腐敗的傳聞,為什麽?因為人家根本不需要貪那點錢,他光在那個位置上就能為家族創造足夠多的價值。”  胡了不說話了,蒼鬥山用力揉了揉太陽穴,忽然回過神來不知不覺把話帶偏了,無奈地歎口氣:“你也別緊張……”  “至少你現在神智清醒,能夠約束自己。在人前多多注意,別隨便出手就夠了。”  靜默片刻,胡了還站著沒走,蒼鬥山鋪開一張宣紙,水晶鎮紙壓著邊角:“還有事嗎?”  胡了猶猶豫豫:“我有個問題……”  “你說。”  “為什麽我修行的是邪修?它邪在哪裏?”胡了一臉困惑。  蒼鬥山歎了聲氣,把那段在修士界已經是人盡皆知的曆史再講了一遍。  胡了聽完,依然眉頭緊鎖,卻沒再問,低著頭走了出去。  他不斷回想著那個問題:如果那場戰爭,是所謂的“邪修”贏了,是不是到現在修行體係的地位會完全反轉?  他知道這個想法太過大膽,但是他越想越覺得有道理。  書房中的蒼鬥山折袖磨墨,不小心把墨條摁斷了。  從中斷成兩截。  不吉。  蒼鬥山皺起眉,把墨條斷口處吹幹淨,一截收拾好,一截接著磨。往日出墨順滑,今天卻好似撞了鬼,半天都磨不出濃墨出來。  磨墨不成,字也懶得寫了。蒼鬥山氣惱地一丟筆,去廚房看櫻桃肉燉得怎麽樣了。  櫻桃肉架在灶上小火慢燜,至少要燜到明天中午才能開罐吃。為了解饞,微生另起鍋煮了一小罐子櫻桃甜湯,笑眯眯地保證好吃。蒼鬥山的心情因此好了點。  櫻桃甜湯紅豔豔的,看著有些驚悚,不過香氣著實誘人,而且味道甜蜜。蒼鬥山就著甜湯慢慢吃完了一碟黃金糕,喝湯喝到快見底的時候,罐底赫然趴著一隻燉得稀爛的……蟑螂!  蒼鬥山當即吐得稀裏嘩啦,微生不明所以,還以為他病了,嚇得了一大跳:“怎麽了怎麽了?病了?我去請大夫!”  蒼鬥山指指桌上的罐子,彎腰接著吐。  微生拿過來一看,“啊”大叫一下子把罐子扔了出去。然後僵著不動了。  蒼鬥山好不容易吐完了,抬頭一看氣不打一處來:“你還傻站著幹嘛呢!”  微生哆哆嗦嗦:“蟑螂!”  蒼鬥山又是一陣反胃加惡心:“已經死了!”  微生看上去都要哭出來了:“道理我都懂,可是那隻蟑螂怎麽長這麽大……”  ……蒼鬥山滿心無力。  清理幹淨一地穢物和碎陶片,蒼鬥山什麽胃口都沒了,早早上了床睡覺。  微生爬上床,第一句說的是:“對不起。”  蒼鬥山攏了攏被子:“沒事。”他瞥了他一眼,“洗了嗎?”  “洗了。”微生躺下來,“剛剛我把櫻桃肉倒出來看了一遍,這罐應該沒有蟑螂了。”說著他突然伸手摸了摸他肚子,“餓不餓?想不想吃點東西?”  “不想。”蒼鬥山扭過頭。  微生再次做深刻檢討:“這回是我不對,我沒注意,下回我去搞點蟑螂藥來,保準滅它全家!”  蒼鬥山忍不住短促地笑了一下:“得了,睡吧。”  然而第二天起來,事情遠超微生所料。  櫻桃肉罐直接滾下了灶,碎了一地。旁邊還有一隻被燙死的老鼠。  微生臉色鐵青地清掃碎片,心疼地要命:“燉了大半天,全毀了……”  “沒事,還有櫻桃呢。”蒼鬥山說著打開冰鑒想吃兩個櫻桃解解饞,一打開便愣住了。  櫻桃籃子空了。  “不對勁。”蒼鬥山覺得這些倒黴事沒那麽簡單了,“不會是有人給我們店下降頭吧?”  不光是櫻桃肉罐,還有儲存在工坊裏的原材料半成品和成品幾乎都慘遭蟑螂老鼠的毒手,被折騰了個亂七八糟。微生氣急敗壞地命令全店關門清掃,一定要把蟲子全揪出來打死。  蒼鬥山多留了個心眼,專門留意了蟲子爬行痕跡的源頭,果然找出了不少塞在隱秘角落裏的蟲香玉,甚至壺仙居匾額後麵也藏著一包蟲香玉。  微生將蟲香玉狠狠踩碎,恨恨地問候了使陰招的人全家男女老少。  壺仙居上下正忙亂的時候,外麵忽然有人粗暴地敲門:“開門開門!我們是官差!”  蒼鬥山立刻意識到不妙,使個眼色夥計他們加快清掃速度,隻身前去開了門。  門外的的確是官差,一身大紅官袍,腰佩官刀,神情高傲:“來查稅的,快快把店裏賬本都拿出來。”  蒼鬥山微微皺眉,感覺這樣不合常理,不動聲色地向裏一招手:“請進。”  兩位官差大踏步進店,大聲嚷嚷:“之前不是開得好好的麽?怎麽今天就突然關門歇業了?”  “店裏出了點事故。”蒼鬥山心思急轉,“有個夥計的家人羊癲瘋發了,把材料成品都打碎了,我們正在清掃。”  “嗬!”其中一個露出鄙夷之色,這讓蒼鬥山愈加感覺不對勁。  他說:“賬本都放在我書房裏,請二位大人跟我來。”  蒼鬥山進書房把一本本賬本翻出來,厚厚的一大摞,還很貼心的送上了筆墨和算盤。  片刻他又端上清茶點心,還換了香爐裏的熏香。  換熏香的時候,蒼鬥山心都在滴血。  簡直是殺雞用牛刀。  “兩位慢慢查,我先去工坊看看。”蒼鬥山道,退出書房,走出院子,片刻走回來,平心靜氣地等了會,輕輕哼起了安魂謠。  唱了大半,蒼鬥山拍拍屁股爬起來透過窗紙往裏看,兩個官差歪倒在椅子上,賬本散落一地。  蒼鬥山挑了一隻筆,倒持叩桌輕聲問:“你是誰派來的?”  兩個官差一臉空洞的茫然:“掌櫃叫我來的。”  “你掌櫃的是誰?”  “一星閣的掌櫃。”  蒼鬥山心裏有數了,放下筆,輕手輕腳出去帶上門,去找微生商議。  壺仙居能在短短時間內迅速崛起,離不開青禾夫人的支持。壺仙居的生意雖然與青禾夫人的紅袖堂有些衝突,但更多方麵是互補,紅袖堂走量大,一家就供應了文縉郡妝粉的半壁江山,而壺仙居走量少質優的路。  新來的一星閣鬥不過根基深厚的紅袖堂,隻能去鬥鬥壺仙居了。  微生知道幕後黑手後的第一反應是要把兩個官差揍一頓,被蒼鬥山製止:“打他們沒用,這個一星閣來路不明,不可以輕易動手。”  “那怎麽辦?”微生心浮氣躁。  蒼鬥山把手一翻:“給錢!”  微生愣了下:“你要多少?”  蒼鬥山一挑眉:“看情況,孤燈水榭開多少就來多少。”  微生明白他意思了,拍胸脯保證:“它開多少我給多少!”  蒼鬥山聯絡孤燈水榭,要求調查一星閣背後的老板,沒想到這回孤燈水榭的開價異常的低,隻要三百兩銀子,要求在固定日子把銀票放到花萼裏巷口的石榴樹上就行。  蒼鬥山回複“可”,那邊迅速回答:“黃德升。”  幕後老板竟然是黃德升?蒼鬥山愣住了,微生跳腳大罵:“就知道他不是什麽好東西!”  蒼鬥山心情複雜,他大概猜出黃德升打得什麽算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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