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郡百姓惶惶不可終日,糧食搶購完了,修兵也壓不下民眾的□□了。 往日繁華的市場幾乎全部閉市,微生自己做了個木牌,打磨光滑,朱砂寫上“賣糧”大字,底下標注價格,比那些抬價的糧商便宜八成,糯米粑粑次之,地瓜幹就更便宜了,不過二十斤起賣。 微生平日練字,頗有效果,把木牌給蒼鬥山看,自鳴得意:“你看,我寫的好不好?” “好。”蒼鬥山心不在焉。 第二天前來買糧的人多得差點把院牆擠塌,微生和蒼鬥山費了很大勁才維持了秩序,瘋狂搶糧的人太多,人擠人人踩人,力弱一點的婦女兒童差點被人群擠死,哭鬧聲震天動地。 當然收獲也是巨大的,一天賣出近千斤糧食,利潤抵得上壺仙居一年的收入。 兩人數著堆積如山的銀子銅板銀票,還有用翡翠鐲子和金首飾抵錢買糧的,一抓一大把。 “明天別在這賣糧了吧?”蒼鬥山提議,“到開闊一點的地方去。” “絕對不行!”微生反對,“明天來的人隻會更多,你到開闊地域賣糧,就憑我們兩個人根本維持不住秩序。今天還好沒踩死人,正是因為地方小,還照顧得過來,如果照你那樣做,被踩死的人一準成堆!” 蒼鬥山無言以對,微生數著數著,猛地站起來:“我去把牆修一修,你接著數。”說完就匆匆出去了。 蒼鬥山一個人很快清點好了銀錢銅板,開始計數那些抵錢買糧的首飾。 文縉郡的常住戶還算富裕,女人的首飾自然不算少。手鐲銀釵金步搖,寶戒耳環珍珠鏈,在昏黃的燈光下熠熠生輝。 在大災麵前,都抵不上一斤糧食的價格。 明天人隻會更多。 就算微生熬夜加固了院牆,在洶湧的人流麵前還是脆弱的垮成廢墟,秩序變得更加混亂,加塞插隊根本禁不住,女人小孩比賽似的嚎哭。 蒼鬥山剛拿出一袋地瓜幹,人群中忽然擠出一個壯漢二話不說拉過袋子扛起就跑。 蒼鬥山瞬間暴怒,手臂向上一抬,一道氣刃砍斷了大漢胳膊,鮮血狂噴,濺了周圍人一頭一臉,大漢慘叫,淒慘程度好像把他四肢都砍下來了一樣。 他暴喝一聲:“閉嘴!” 大汗立刻閉了嘴,喧鬧人群頓時鴉雀無聲。 蒼鬥山冷冷地環視四周,忙著收錢的微生應和嚇唬:“糧食有的是,都排隊啊,都能買到的!不守規矩,就跟他一樣成殘廢了!看到沒有!” 洶湧人流一下子變得井然有序,老老實實,安靜了不少。 然而第三天故態複萌,第四天叛軍攻下延崇,糟糕的態勢愈演愈烈。到第五天的時候,其他抬價的糧商終於感覺到不對,開始降價,引走了部分人流,第六天,微生所有準備出售的存貨賣光了,他帶蒼鬥山悄悄回了花萼裏。 花萼裏早梅盛開,家家門戶緊閉,幽靜恬美,仿佛跟太平時候沒什麽區別。 壺仙居的屋子還在,空無一人。 “向你展示一下什麽叫狡兔三窟!”微生走進他平時記賬的小屋子,蹲下來在桌子底下摸索一陣,擰開機關,桌下移開地板,露出一個黑洞洞的方正洞口來,垂直向下,有梯子踏步。 微生先下去,蒼鬥山跟在他後麵,豎道有四五米深,下到底右邊有一條通道,通道盡頭是密室,跟他在之前看到那些修士修的地窖一模一樣。 “我怕那些人不靠譜,到時候把咱們賣了。所以買下壺仙居旁邊的房子,照著他們修了一個一模一樣的,怎麽樣,我聰明吧?” 蒼鬥山笑了,感覺很安心。 真好。 作者有話要說: 不會有人覺得主角三觀歪啥的吧……第30章 風雪 戰火終於燒到了文縉郡。 孟集出奇地撐了四天才淪陷,叛軍休整了半天,與攔截在文縉到寧上府通路的精銳完成了遲來的合圍。 至於寧上府,它是王朝重要的糧倉,從來都死守,而不是出援。 朝廷上吵成一團,東拚西湊的援兵還不知何時才會開拔到文縉,連能不能打得過叛軍都是個問題。 文縉郡一片混亂。微生大早上的出去,蒼鬥山提心吊膽一上午,他反而跟沒事人一樣抱回了一隻嗷嗷叫的小豬,儲物袋裏裝得滿滿的。 “你都帶了些什麽東西啊!” “外麵可熱鬧了,雞牛豬羊到處跑,這都是我撿來的!”微生理不直氣也壯,拋下儲物袋,把小豬摁在板凳上,一巴掌下去震死豬,“今天吃烤乳豬,快去燒水。” 蒼鬥山把儲物袋倒出來一看,謔!新鮮蔬菜一大把,還有鹵豬鹵雞臘肉臘腸,一些看上去就價值不菲的硬木家具,瓷器珠寶。他把袋子一扔,氣急敗壞:“你出去搶劫了啊!” “那些屋子早空了!他們都不要了!”微生梗脖子強辯,馬上軟下來摟著他笑:“哎,不信你跟我出去看看,那些狗大戶人走了,房子裏剩下的可不少,大家夥兒都在搶呐,我隻不過順手撈了一點而已。他們都不要了,不要白不要,是不是?” 蒼鬥山一把推開他:“什麽鬼道理!他們有說不要嗎?” “他們要為什麽不帶走?” 蒼鬥山一時竟無言以對,微生可勁兒揉他臉:“都這個時候了,那些講究就放一放,好不好大少爺?還想不想吃烤乳豬了?” 蒼鬥山抿著嘴不吭聲。 “那我先去燒水,待會你搭把手就行。”微生退讓一步,去井邊絞上兩桶水來,起鍋燒水。 放血燙皮脫毛掏下水,沿著脊椎將豬平整剖成兩半,仔細清洗每一處。微生忙得可開心了,蒼鬥山開始一臉不高興,漸漸的上架的乳豬豬皮烤得越發焦黃誘人,他的表情一點點動搖,烤好的乳豬渾身通紅,肉嫩多汁,鮮香得入口即化。 “別老是臭著一張臉,長皺紋的知不知道!來來來吃塊豬皮補補。” “不吃豬皮!” “那好,吃塊排骨肉,我還灑了芝麻呢,香不香?” 真香……蒼鬥山嚼著烤到可以輕鬆嚼碎的排骨,忿忿地想,狗東西老是這樣,一跟他說大道理就用吃的轉移話題!太無恥了! 當晚,叛軍攻破文縉郡城牆。 數萬叛軍洪水般湧入文縉郡,背後是黑壓壓如同海潮起伏的獸群,人和獸開始了闊別已久的狂歡:搶劫,吃人。 地窖能隱藏氣息,但隔音效果一般般,躲藏的兩人能清晰的聽到和感覺到地上每一刻的震動,慘叫聲淒厲得猶如刀鋒在耳邊摩擦。 這種環境下別說睡覺了,修煉都不可能。 兩個人縮在一起,地上的壺仙居又進來了一隻巨獸,它每踏出一步,地窖頂上都會嘩嘩的落下土灰,幸虧地窖有模仿實心大地震動聲音的傳音陣,在地上根本聽不出分別。 “撐得住吧。”蒼鬥山撐著結界,把灰擋在床之外,床之外的一切事物都差不多成了石雕。 “絕對撐的住,我會拿自己小命開玩笑麽?” “那它怎麽唰唰的落灰……” “我又不是天生幹泥瓦匠的,做到這個份兒很不錯了。”微生頓頓,厚臉皮道:“再說了,不是還有容天壺麽,地窖塌了正好躲進容天壺去。” “……你能不能靠譜一點?” “我很靠譜啊!”微生隔著被子抱住他,“幾天賺了上千萬,夠我們在王京安家落戶了,我不信黃老流氓手伸得這麽長。” 地上巨獸把壺仙居踩成了一堆廢墟,沒尋到食物,失望地長嘯數聲,踏著沉重的腳步離開,隨著巨獸遠去,地窖的震動越來越輕,最終完全恢複平靜。 蒼鬥山收了結界,看著滿屋塵灰不知該如何是好。微生心大地倒頭就睡:“別管了,明天沒人了再掃,這麽多灰,一動嗆死你啊。” 蒼鬥山想想覺得有理,索性也躺下來了。 然而沒能睡著,地上的爆炸聲,慘叫聲連綿不絕,太吵了。 他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每一聲哭叫響起,他的心跳總會顫半拍,直到麻木。 他想,那些人,那些高手,會不會有良心不安的時候? 或許沒有吧? 睜眼無眠到天亮,外麵徹底沒了聲息。 微生要爬出去看看,蒼鬥山在下麵等著,心跳得很快,仔細聽著地麵上的動靜,害怕突然冒出來一隻巨獸把他踩成肉泥。 “微生,微生?” 他叫,上麵沒有回應。滿室塵灰顫了顫,靜謐得像已經石化,永恒不變。 他忍不了這樣是悄無聲息了,下床穿鞋,在灰蒙蒙的地上添上一行新的足印,走到通道盡頭往上看,密道門敞開著,方方正正的藍天。 “微生?” 他想他或許是走遠了,沒聽到,抓著梯子一階階向上爬,忽然明白自己前所未有的開始害怕孤獨。 一刻都忍不了。 他上到地麵,花萼裏不見了,視野之內幾乎沒一座完整的房子。全部都是廢墟,廢墟,巨大的腳印坑裏盛著黑紅的血,凝結了像是果凍。 微生在哪?他左看右看,看到左邊百步外有個人蹲著在刨土,走進一看正是他。 他刨出來一口井,他抬頭看到蒼鬥山,聲音嘶啞:“快來幫忙,打點水。” 蒼鬥山幫他把井裏清水凍結成冰,直接抽上來,再化成水。微生端著水一路小跑來到一個靠在廢墟上的人,那人看裝束好像一個年輕的普通官兵,滿身塵土,臉龐血跡斑斑。 “水來了水來了。”水碗湊近官兵嘴邊,水麵蕩起漣漪,彌漫開絲絲血色。 年輕官兵重重喘著氣,低頭喝了一口,脖頸處的傷口突然迸開,涓涓流出血來,而他仿佛根本沒察覺到傷口,渴極了,很快喝光了碗裏的水,一喝完,他低下頭,斷氣了。 微生愣了半晌,起身把碗一丟:“得,還好,沒做渴死鬼。” 他背對著蒼鬥山,一腳踢飛了一塊碎磚頭。 萬籟俱寂。 沒有任何聲音。 “咱們那點家當都帶上來了嗎?” “沒,還在下麵。” “拿了走吧。” 大靖王朝皋樂十二年,西北起變。叛軍短短半月,一路東進,連破三十四城,所經之處,屠戮一空。叛軍於寧上府與官軍苦戰五天五夜,死傷計萬,官兵慘勝叛軍,寧上府化為白地。 叛軍攻入寧上府的時候,蒼鬥山和微生就在遠處高地上看,親眼看到了那些將花萼裏踏成廢墟的巨獸,仿佛是一堆醜陋的肉塊堆砌而成,凶惡可怖到了極點。高大的城牆在它們麵前也不過是疊幾個羅漢的事。 寧上府是大靖王朝的糧倉,儲存了幾百萬斤糧食,還有專通王京的快速驛道。叛軍一旦攻下這裏,糧食解決了,王京的大門也敞開了。 作為軍事重鎮,防守能力自然是一流,硬生生跟龐大的叛軍打了五晝夜才告破。 黃老板,青禾夫人,還有那些在宴會上言笑晏晏的貴婦,腰纏萬貫的香草商,都躲在城內。此刻叛軍洪水般衝進寧上府,文縉郡的慘劇即將重演。微生忽然說:“我忘跟你說了一件事。” “哦?” “你還記得我們去永興鄉那條船上發生的事嗎?” 蒼鬥山馬上想起了那個穿著黑袍的瘦男人,渾身不舒服:“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