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薇歌撇撇嘴,轉過去,抱著膝蓋沒說話。 蒼鬥山陪著她坐了會,愈發感到空氣的寒冷,一絲絲地像鑽髓入骨,冷到令人渾身發抖。他搓搓手,隨口說了一句:“真冷啊。” “是啊,很冷。”秋薇歌笑笑,隨即蒼鬥山驚愕地發現,小島邊緣蒙上了一層白霜,宛如某種活物往島心不斷蔓延。天際線的輝光帶來的暖意則愈發暖了,引誘著人投向它的懷抱。 “看!”秋薇歌像是小女孩在蒼白的寒天雪街上看到了一串串紅豔豔的糖葫蘆,灼灼似火,興奮地說:“它升起來了!” 升起來了。 一點最後的暖意都消失,虛假的暖意被清醒過來的理智戳破,發覺一切不過是極寒產生的瀕死幻覺,皮膚開始青紫,像腐爛果子上盛開的黴菌花朵。 秋薇歌的容顏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槁下去,一朵嬌嫩的花兒無力萎下。不過嘴角依然帶笑,眼神溫柔。 “你來了啊。” 蒼鬥山恍然,隱隱約約像抓住了什麽,卻轉瞬溜走。 白霜爬到島心,攀上蒼鬥山的腿,蒼鬥山猛地跳起來,白霜簌簌地落了一地。轉瞬又將秋薇歌吞沒,恍若披上了一件純白大衣,已死的秋薇歌轉過來,眼瞳全白,聲音幽怨又淒厲:“你為什麽要走?” “因為你死了。”我可不想陪你死。蒼鬥山頭也不回,踏上天梯往外逃,他不知方向,也顧不上要多久才能逃出這裏,反正跑就是了。 “你逃不掉的。”島上的死人聲音完全變了,瘋狂又尖利:“所有人都會死!隻有我才能賜你永生!回來!” 去你的永生。蒼鬥山想著,飛得更快,黑色大地茫茫的像是沒有盡頭。微生呢?微生在哪裏? 黑白之境真好,想什麽就會出現什麽。黑色大地上盤腿坐著一個人,靜靜地吐息調脈,他飛臨下來的時候,微生睜開眼,詫異,震驚,又有被當場抓獲的心虛慌亂:“你怎麽在這裏?” 蒼鬥山飛得太急,一時沒緩過氣來,氣喘籲籲地沒說話。 “你……”微生茫然,張口結舌,乍然海上起波濤,大浪擊空,不可名狀的遠方唱起悠長葬歌,黑色海水翻湧,卷起海底下的屍骨,黑到極深處帶抹上了晦暗的深紅。 一處死亡之地。 蒼鬥山聽著葬歌神思恍惚,搖搖欲墜。 “鬥山!”微生大喝,撲上來捂住他耳朵,眼睛透出驚恐,“不要聽。” 蒼鬥山手足無措。 捂耳朵沒有用,歌聲極具穿透力和誘惑力,恍若一位母親沐浴在夕陽光輝中呼喚孩子的乳名:回來!回來! 我要過去。他混亂的思維中唯獨這個想法無比清晰,強烈地驅使他掙開微生遵循內心的呼喚,他開始掙紮。 微生境界比蒼鬥山略低一頭,一時壓不住他,急得滿頭大汗,蒼鬥山掙紮得越發厲害,他一咬牙,狠心低頭吻了下去,這下他不動了,僵硬得像嚇傻了。 微生心跳得厲害,僵著一動不動。 他像是清醒過來,臉頰爆紅,猛力一推:“發什麽瘋啊!” 微生被他推了一個趔趄,仰頭摔倒。 “啊!”微生從黑海中醒來,驚出了一身冷汗。 藏空鳥平穩地飛著,潘子平笑他:“大人這是遇上心障了?” 微生抹了把汗,勉強一笑:“確實出了點事。” 潘子平道:“這裏不適合靜修,我們快到營地了。” 微生長長地呼了口氣,靜下心來,想著黑海,想蒼鬥山。 他是怎麽出現的? 他想不明白。 呆坐了一會兒,遠方一道利劍破風而來,直直貫穿了藏空鳥頭顱,腹部突出,撕開一大口子,血和器官稀裏嘩啦地落下來。 平衡驟失,微生差點滑落下去,及時騰空站穩,遠處萬箭齊發射,如暴雨落下。 “結陣!”潘子平大喝,親兵侍衛立刻組成陣型,齊齊大喝,槍尖爆出數點藍光,撐起弧形結界。那邊飛箭亦非凡品,弓力強勁,每一支箭都有火炎爆破的威力,萬箭齊發之下,結界很快要撐不住了。 微生看得心驚肉跳,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潘子平扭頭道:“大人想走的話,那就快點,這裏我們撐不了多久。” 微生聽著一愣,發覺潘子平的聲音變了,不如原來那麽粗獷。 這兩個人根本不是將軍!第93章 敵襲 嗞—— 蒼鬥山醒來,耳邊仿佛有一根長長的絲線在高速顫動發出尖銳悠長的顫鳴,過了好久那種聲音才徹底消失,世界陷入短暫的安靜,過了許久真實的聲音嘈雜地湧上來,將他淹沒。 這是真實的,他還活著。 他舒了一口氣,冥冥之中好像有什麽東西破碎了。好像塵封的琉璃器洗去了塵灰,露出光彩奪目的本樣。他站起來,世界是彩色的,可是總感覺哪裏缺了什麽,他想了半天,恍然大悟:這是合一之境。 黑白合一,變化萬千。 合一之後,即是化道。 化擬大道,入道登天。 首先得化出自己的道,走到這個世界的盡頭。 他走出軍帳,新兵們手持木刀,互相砍殺,一招一式一板一眼,“喝!”“哈!”聲不絕。 他的道…… 他望向天際線,總覺得那裏若有若無地有一抹白,淡淡的向天穹呈半圓形膨脹,溫柔又寒冷,恍惚間仿佛聽到了歌聲。 想去那裏,一直走到世界的盡頭。 那就去吧。內心深處仿佛有一道聲音在催促,給予他力量,腳下浮起一階階閃著微光的階梯,逐階凝實,沒有耗他半點力氣,直通天際線,他抬腳踏上階梯,全身頓時像壓上了一座巨山,沉重的壓力使他清醒過來,閃著微光的階梯不見了,操場上的新兵捉對廝殺,打得好不熱鬧。 他看他們練了好長時間,教官吹口哨命令原地休息,新兵們呼啦啦地坐下來揉腰捶腿,他如夢初醒。 他檢查了下自己的境界,靈海幾乎擴充了近百倍,靈力流淌於經脈中猶如滔滔大河,一呼一吸自然而然的能呼應方圓數百裏的天地靈氣——好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化道境。 他做夢也沒想到境界會突破得這麽快,想來應該有心卷的功勞。意外之喜讓他心情好了許多,回帳認真參悟該如何調用心卷之力。 他又能翻過三頁了,一一看完後,他仔細回想一遍,靜心感受神器的力量。境界提高了就是好,原來那一點模糊的感覺變得清晰起來,他嚐試操縱神器的部分力量,明顯感覺到心卷懶洋洋的不大樂意,到底還是讓他動用了一些。 恍然若風,又像是意識知界,輕而易舉穿透人心。 他們在想中午吃什麽。教官天天磨人咋不去死。媽的太陽怎麽這麽大,水都喝不飽。 宛如神靈,俯瞰眾生。 人心變化莫測,完全讀取要耗費極大精力,蒼鬥山初初試了下窺伺之力,轉而定下一個目標,設法利用心卷改變他的思想。 這個人對教官怨氣極大,麵上笑嘻嘻,內心把教官詛咒得豬狗不如,對戰友也差不多,實在齷鹺汙穢。蒼鬥山不指望能改變他本性,隻要稍稍影響一下他的想法,比方說對他戰友莫名其妙的優越感。 他的戰友是南方人,皮膚微黑,他明麵上與那位戰友嬉笑打鬧,內心嗤之以鼻,暗罵“黑皮”。 隻要改變一點,蒼鬥山像高明的木偶師,拉著木偶絲線微調,讓木偶做出最自然的姿態。 皮黑了點,人倒是挺老實。他想著,那個戰友正好轉過頭來跟他說話,他露出的笑容真誠了那麽一絲。 蒼鬥山撤回絲線,感覺精疲力盡。 神器不是那麽好用的,就算心卷願意配合也一樣。 他揉揉太陽穴,猛一陣寒顫。 惡意,殺氣,在接近。 近在咫尺! 外麵轟隆一聲,人聲霎時沸騰,蒼鬥山奔出軍帳,瞳孔驟縮:前一刻還坐在地上休息談笑風生的新兵,轉眼間躺了大半,煙塵彌漫,血流成河。 “襲擊!起……”教官的吼聲隻發出了一半,偽裝成開陽士兵的刺客已經舉起刀,他噔噔急退,胸前還是被劃了一口子,眨眼間向他舉刀的人胸口貫穿出一束火焰,蒼鬥山漫不經心地吹了口氣,煙塵吹走。 這群大周的人時機選得很好,又不怎麽好。 “借我用用。”蒼鬥山拔出教官腰間的佩刀,手腕一甩,隔空點去,刀氣爆射,砰砰砰炸開滿天血花。數人飛來迎戰,無一例外地被他點爆了頭。 修為不及他就根本沒法打。他想著,有點兒自得。舌綻春雷喝道:“是開陽的就別起來,趴下!” 一刀橫掃,尚未反應過來還是站著的大周刺客被攔腰斬成兩段。頓感眼前清爽了許多。 “賊子!休得猖狂!”一人大喝一聲,使一柄大錘揮來,勢若舉山。蒼鬥山不慌不忙,反而笑了起來:終於來了個能打的了。 “你老婆給你帶帽子了!”他大聲道,錘子兄短促一愣,憤怒咆哮:“去你媽的老婆!”一錘砸下,地麵下沉了幾許,蒼鬥山輕易避開,再開口:“你爹不是你爹!” “狗屁!”錘子兄出離地憤怒起來,再舉錘一擊幾乎盡了全力,蒼鬥山身形一晃,引誘著他飛到中軍帳邊界,方圓數裏被氣浪掀翻。蒼鬥山趁他下氣未接上氣,隔空一道氣勁點他心口,錘子兄眼睛一翻,心神巨震,滿耳俱是蒼鬥山輕蔑的嘲笑:“你到死也入不了道!” 彈指一刹那,蒼鬥山近身,落刀,刀劈在他肩膀上,竟發出金屬碰撞般的脆響,刀一斷兩截。 饒是蒼鬥山脾氣再好也禁不住爆粗口了,他身形急退,錘子兄被徹底激怒,狀若瘋虎:“老子不把你砸死老子不是人!” 沒武器了這可咋辦?用心卷砸?蒼鬥山一邊逃一邊想,錘子兄的咆哮震得人耳朵發痛,兩人境界不相上下,逃不是好辦法。 “大周狗賊,你的對手是我!”驟然聽到潘子平的聲音,蒼鬥山驚訝,回頭看了一下,還真是他? “潘將軍?你不是去悼念□□了嗎?” 潘子平大笑道:“釣魚而已,還真有魚上鉤了!” 既然潘子平在,那麽瑤光軍營的將軍洪皋也肯定在瑤光。隻是微生……他心念急轉,想必潘子平既然垂下這個魚餌,那肯定有萬全的準備,他是不會讓微生死的,微生死了,他會很麻煩,對朝廷不好交代。 一想通他定了神,回過頭去清理潛入軍營的大周士兵。 偽裝潛入的大周士兵不多,千把人隊伍,作戰風格極為狠辣,蒼鬥山好不容易抓了個重傷半死不活的,他竟然咽下毒藥自盡了。 精心挑選出來的敢死隊,突襲的目的是新兵,是敗壞開陽的士氣。殘局已定,抬走傷員,搬運屍體,打掃殘局,有條不紊。 既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所以開陽老兵並不慌亂,井然有序,隻是新兵明顯情緒低落,甚至有幾分怨氣與恐懼。 那種情緒就像點燃的沉香,青煙彌入空氣,無色無形,卻能感知得清清楚楚。 微生什麽時候回來?雖然他對潘子平的安排有信心,遲遲不歸亦讓他心神不寧,眺望遠方,不放過任何一個黑點。 “這位兄台。”受傷的教官走過來,像是猶豫了很久憋出來一句:“謝兄台救命之恩。” 蒼鬥山淡然一笑:“舉手之勞,教官不用這麽客氣。” 教官嘴張了張,憋不出話來了,默默走開。蒼鬥山接著遙望遠方,內心焦灼而迫切。直到看到天空那邊極速飛來的數點黑點,黑點在他眼中無比清晰,嘴角壓不住地露出笑容。 微生形容狼狽,落到地麵大口喘氣:“可算是回來了!差點丟命!” “我知道你會沒事,潘將軍不會棄你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