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鬥山看向微生,微生道:“我要大周不再染指大靖。” 洛星川搖頭:“朝天闕無力幹涉大周的決策。” “那我要大靖,這個總行吧?” 洛星川沉默良久,緩緩道:“凜冬至少還要維持三個月,冬季結束,春天開種。您確定開陽還有能力去攻打大靖的百萬官兵?” “可是大靖那邊的情況也是一樣的,或許比我們這邊更加嚴重。”微生再降了要求,“我不要求朝天闕直接幹涉開陽與大靖之爭,但是這個冬天的確難熬,希望貴宗能給予一點支援。” 洛星川笑起來:“這個,還可以接受。” 接下來微生和洛星川便討論起具體的支援條件起來,反複討價還價,你來我往,竭盡全力地把條件往己方有利的方向拉。到底洛星川的談判功力不如微生長期鍛煉下來的砍價口才,微生提出的條件,有八成得到了承諾,還有兩成朝天闕會盡力而為。 總算談妥了一切條件,蒼鬥山一一寫下,白紙黑字,兩人簽名畫押,對天地起誓——修士對立下契約有另一套更加嚴格的承諾標準,微生大概率不用擔心洛星川突然反悔撕毀契約。再說,一個通天大修,基本不會輕易許下承諾,一旦許下必然會去履行,假如他非要違反也不是不可以,但是違反承諾所隱藏的代價也是通天不容忽視的。 契約立下,微生送走洛星川。渾身輕鬆,高興地說:“今天中午該吃點什麽慶祝一下才對吧?” “吃啥?” “吃紅燒肉吧!” “又是紅燒肉……” 凜冬大雪紛飛。 新年之後是元宵,漫長又極度深寒的寒冬終於熬過去之後,驚蟄都快過了。小麥複蘇返青過遲,長得病懨懨的。搶種下的各種蔬菜長得還行,但是指望菜來填抱人肚子還是不現實。 朝天闕許諾的支援起了大作用,微生以神器做籌碼,從朝天闕手裏換取了多少軍事物資及糧食,在後來的史書上一直都是個謎,但是不可否認的是,正是朝天闕的物資支持,開陽軍營才能在寧長原糧食緊缺的情況下有足夠實力向大靖官兵發難,而且大後方也沒出什麽亂子,當兵成了極少數貧困到極點的家戶唯一可以吃飽飯的選擇。 東康繁華如初。 短短幾年,女皇的容顏肉眼可見地衰老了,原來滿頭青絲變成了三千白發,嬌嫩紅潤的麵龐開始打皺發黃,宮女們精心做好的上等脂粉也遮不住深深的皺紋。太醫每日的請安脈都是一成不變的:“女皇請多注意休息,少勞心費力。滋陰降火,多加調養為好。” 一成不變,都是廢話。 都是沒用的廢話。她厭煩地一揮手命他們退下去,宮女過來為她梳妝,淨麵梳發撲粉。她閉著眼睛,忽然說了:“簡單點,不要太累贅。” 大宮女輕輕嗯了聲,梳了個簡單的發髻,棄用金飾,僅插了一根黑檀木飛鳳簪,選擇的衣服也是淡杏色的裙裳,無花無紋。 女皇站在全身鏡前看了一會:“還行。” 大宮女恭恭敬敬地彎腰:“謝陛下誇獎。” 女皇收回目光:“起駕吧。” 今天是先皇忌日。 皇陵天氣晴好,萬裏無雲。春天的陽光很是溫和,禮部官員早早在先皇陵前設下香案,擺上供品,以備女皇祭拜。 女皇上香,附身而拜。再直起身來,高大的墳墓死氣沉沉。 想必自己也快進去了。 忽然悲從心來,她眼角落下一滴淚,離得近的禮儀官無意間瞥到了,低著頭不敢出聲。 沒人敢詢問,沒人敢催促。女皇默默流淚了半晌,手帕摁摁眼角,神態又恢複了莊嚴從容:“擺駕回宮。” 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太監一甩拂塵,高聲道:“回——宮。”第110章 再回天門 回到宮,該做的還有一堆的事沒做,隨便翻開一份奏折文書,地方動蕩,稅錢收不上來,農民有逃荒跡象,寧長原開陽叛軍步步緊逼,官軍節節敗退。兵部的奏折都是求下發撫恤金,求軍餉,求物資,貪得無厭。樁樁件件,隨便拎出一件都是煩人的大事。 她忽然覺得倦了,無比疲倦。 她知道皇帝不好當,但是從未想過這麽不好當。 嘉木他是怎麽過來的?哦,他是有一個能力超絕的扶和歌在幫他打理,那時候還有太後掌舵決斷。 而現在她隻能靠自己。 女官坐在書案邊整理,分門別類,她看著愈加心煩,說:“不要整理了,朕一會再看。” 女官聞言施禮退了下去。大殿裏除了少數宮人,再無其他,靜得隻有滴壺水滴落下的叮咚。 女皇仰躺在龍椅上,忽然想念起她還是茗如公主的日子了。 可惜回不去了。 寧長原的第一場春雨姍姍來遲。 正因為太遲了,所以顯得彌足珍貴。沉睡一冬的幸存草木終於開始生機勃勃,黑沉沉的桃枝滿綴著的花苞躍躍欲試地將要開放,花未開香已傳,清幽幽的。 今天吃什麽好呢? “中午用柳葉餅下酒怎麽樣?” “你又禍害柳樹。” “沒事,河堤上的柳樹多了去了,不值錢。” 柳葉餅選剛采下來的蜷曲嫩葉,洗淨瀝水,和上麵粉和花椒芽,擀成薄薄的小餅,平底鍋刷油翻煎,煎至金黃,瀝盡油水。煎好的柳葉餅薄香脆,還帶點柳葉的清苦和花椒芽的微麻,風味鮮爽。 另外割一刀春韭,折一節玉白的嫩筍子。微生照顧蒼鬥山的口味,一盤炒著放了臘肉,嬌嫩透白的筍子在臘肉的熏染下油頭粉麵起來,另一盤不放臘肉,綠白相間,清清爽爽。一口酒一筷子韭菜加筍子,吃得滿是春天的味道。 朝天闕還在征尋日部和地卷的消息,鬧得整個中州滿是風風雨雨。 蒼鬥山吃了中飯,坐在門檻翻看心卷。陽光正好,涼風習習,與世無憂。 胡了靠在他身邊嗑瓜子,時不時瞄上一眼,覺得眼睛疼了就扭頭吐瓜子殼,待會兒再看。 看著看著,蒼鬥山也支持不住,眼睛疼得發紅。合上書感歎:“這也太難看了吧。” 胡了嗑瓜子:“二掌櫃,這書是從哪來的?” 蒼鬥山想了想:“羲和錄據我師傅講,是羲和女神為平衡世間陰陽所創造的神器,記載了世間一切大道,凡人想借神器窺視大道,眼睛疼是最輕的懲罰了。” “那羲和女神她去哪了?” “嗯……這個說不清楚,或許是死了,也可能到別的地方了。甚至羲和女神可能根本不存在,就拿白雲缽來說,毫無用處的神器,羲和女神為什麽要做它?到現在也沒人弄清楚。” “所以洛星川說的,也不怎麽靠譜咯?” “靠譜才是見鬼呢,這個世界為什麽會翻覆?就因為它是扁平的嗎?太多解釋不清了,連本源問題都沒弄明白,還妄想去阻止翻覆,實在是太異想天開了。” 他長籲了一口氣:“他非要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方向努力……我也不好打擊他信心啊。” “就這麽等死也太……” 蒼鬥山不說話了。 他想不出什麽好辦法。 他看看日頭,太陽正一寸寸地往天中爬,空氣也愈發灼熱起來。他抬了抬屁股,哎呦,腰有些痛,真是見鬼了。 他站起來,感慨了一句:“突然想吃蜂蜜花生了怎麽回事。” 胡了把一荷包的瓜子都磕完了:“蜂蜜花生起碼要等到秋天才吃得到。” “就念念,又不指望能真的吃到。” 恰在此時,丞相府外傳來小販悠長的叫賣聲:“蜂蜜花生……” 胡了怔了一下,又好奇又好笑:“這老天故意的吧?” “管它是不是故意的,去買一包看看。”蒼鬥山興致一起,聽聲辨位,直接翻過牆去,衝牆下的小販道:“大爺,你家的花生新鮮嗎?” 小販抬頭,笑道:“不新鮮了,是去年的。” 蒼鬥山愣住了。 小販是米左,他看上去比上一次更加衰老,皺紋更深。 “你怎麽在這裏?” 米左笑著說:“賣花生啊。” 蒼鬥山定了定神:“你賣的花生都不新鮮了。” “我說著好玩的。”米左掀開籃子上蓋著的碎花布,隨便剝開一包花生,滿滿一包油亮的沾著芝麻的花生,“要買嗎?五文錢一包。” “買呀。”蒼鬥山如數給了錢,拿過花生的時候,忽然問:“你知道地卷和日部嗎?” “地卷在我這,日部在天門城城主手裏。”米左說得很幹脆。 “什麽?”蒼鬥山一下子聽愣了。 “我說得夠明白了。”米左笑笑,蓋好碎花布就要走,胡了跳上牆頭,“大爺,我也要一包。” “不是,你等等,你怎麽知道?” “我見過天門城城主。”米左把另一包花生遞給胡了,“論神器的使用,他比你還強。” 蒼鬥山張了張嘴,急切地說:“那洛星川的計劃,他想借助神器偷窺至高大道,然後飛升到全新境界,再操縱神器翻覆天地,那個計劃到底有多大的可行性?” “這我可不知道。你得去問天門城主,他才是這個世界上對神器了解最深的人。”米左收了錢,花白眉毛挑起:“羲和錄記載了世間一切大道,答案自然也在裏麵。” 米左走開了,蒼鬥山正欲再問幾個問題,米左卻走著走著就消失了,好像溶化進了空氣。 蒼鬥山這時突然想起來,米左這一生不知得罪了多少強者,卻能一直好好的活著,這其中或許就有地卷的功勞? 不管怎樣,米左顯然是有意出現。 他聽了洛星川對中州的宣告,也知道洛星川的計劃,但是他沒有曝露自己的行蹤。 有神器傍身,世上幾乎沒有人能找得到他的形跡,那他又在憂慮什麽? 莫非他對洛星川的計劃也沒有十足的把握? 胡了拆開油紙,拈了一粒花生扔進嘴裏,嚼得嘎嘣清脆:“挺新鮮的啊,真有股海鹽味。” “海鹽味?”蒼鬥山吃了一粒,抿了抿,沒感到味道有什麽不同,疑惑:“什麽是海鹽味?” 胡了也說不清楚,隻是一種感覺:“我在荒川的時候,參加過甘霖盛會。就在天門城,那裏大多都是鮫人,做出來的食物都有股海鹽味。”還是雨石告訴他的,“那裏好吃的東西可多了,還能用傍晚海霞做飲料,特別好喝。” “天門城?”蒼鬥山一驚,“怎麽進去的?” “人家有自己的開城時間,五百年開門一次,平時不見蹤影,而且也不會有人提起。”胡了往嘴裏扔了兩粒花生,“二掌櫃的,你想去麽?” “去不成?” “我不知道。” 蒼鬥山沉吟片刻,跳下牆頭去找微生商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