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掌心便騰騰火熱起來。又有個聲音低回婉轉,在他耳邊喁喁低語,隻是那聲音太過模糊,卻叫他聽不清楚。隱約仿佛是八個字,他卻隻聽清“勾陳”二字,欲再細聽時,卻陡然聽見頭頂一聲驚雷炸響,驚得他立時睜開雙眼。  卻是那神仙立在床邊,在他腦門一拍,冷然喚道:“還不起來,莫非戀上那長相思的滋味了。”  先前那種種麵紅耳熱、羞臊場景,頓時重現眼前,單致遠便連頭也不敢抬,手足並用往床榻下移動。怎料才翻身坐起,便覺腰骨一陣哢嚓亂響,有若針紮般刺痛難忍。  他便悶哼一聲,撐不住跌回床頭,頓覺自己好生沒用,又咬牙強忍,慢吞吞挪下床榻。  勾陳看那小修士倒有幾分骨氣,眼中冰冷嫌棄減了些許,兩手負後,又道:“還不整衣冠,請我上身。”  單致遠腳下虛浮,隻勉強立在床邊,卻不敢用力動作,聞言怔愣仰頭,往那高大男子看去,一時竟未及反應。  勾陳見狀,不由皺起眉頭,不耐道:“愚鈍,莫非聽不懂本神所言。”  單致遠方才明白過來,這請神術終究要神明附體,方能生效。頓時大喜,連腰骨刺痛仿佛也減弱泰半。急忙整肅衣冠,單致遠如今通身清潔,想來是被用了清潔法咒清理。隻是內外衫袍先前被這神仙撕扯成了破布,他隻得拉扯一下,盡力將肌膚遮擋住,方才往那神仙看去。  果不其然,迎上勾陳陰沉不悅的目光。單致遠硬起頭皮道:“我……就隻有這一身衣衫。”卻還被你扯破了。這後半句,便是給他十個膽子,此刻也不敢說出口來。  勾陳不語,唯獨眉宇間有深深溝壑,自寬闊袍袖中伸出手,將那小修士下頜捏住。單致遠尚未開口,突覺眼前一花,便陷入一種飄渺如夢的境界之中。  他能察覺自己身軀動作,卻全然無從控製。隻見自己右手揚起,結出幾個繁複手印,頓時符紋亮光籠罩全身,那破舊襤褸的衣衫,被光芒從頭到腳一照,便化作一身繡工精良的青藍長衫。  連一頭紋絲不亂的黑發,此刻亦更加柔滑黑亮了幾分。  果然是人要衣裝,不過換了一身袍服,這年輕小修士便顯出幾分清貴氣勢來。  而後又並起左手食、中二指,以劍指在虛空中豎向一劃,沉聲喝道:“巡遊星官何在?”  劍指劃下處,便裂開一條縫隙,自縫隙中邁出一名身著玄色官服的青年來。  那青年容貌清秀,神色柔和溫雅,發頂以銀冠收束,銀色綬帶亦是自鬢邊垂下,便在單致遠麵前單膝下跪,恭敬行禮:“巡遊星官幸臣,拜見勾陳大帝。”  請神術本是借神明之力為己用。施術者或是力大無窮,或是敏捷如風,又或是借神力施展從未通曉的傳奇術法。然則無論借了何種神力,用舍之時,卻理應隨自己心意才是。  單致遠陷在一片虛無之中,身不由己,隻任那勾陳主宰自己軀殼,不由怒發衝冠,要爭奪掌控權。  勾陳麵色一冷,喝道:“若再胡鬧,便留你在此地。”  單致遠被他一威脅,縱然心有不滿,卻也知道厲害,隻得暫且強忍下去。  那名為幸臣的星官微微仰頭,愕然道:“大帝?”  勾陳道:“無妨,你且為這宿主開路,回……”他又冷聲向單致遠問了歸處,方才道:“回降龍嶺,真仙派。”  單致遠聽得分明,心中一鬆,卻仍是憂心師父,又怕再觸怒勾陳,隻得小心翼翼道:“神仙大人,我師父尚在囹圄之中……”  勾陳雖麵色不虞,卻仍道:“一事一請,先離了此地再做計較。”  單致遠亦知曉輕重,便不再糾纏。隻見那青年星官柔和道:“領命。”  而後便取出一枚玉符握在手中,頓時星輝燦爛,自他手中溢出,在廂房中形成一條光帶,延伸虛無之中。光帶一成,幸臣便恭聲道:“有請大帝。”  勾陳便邁步上那光輝之中,不過幾步功夫,身周景色立時變換,便自那狹小廂房,變成了單致遠早已熟悉的降龍嶺。  他往四周一掃,隻見這降龍嶺名字雖如雷貫耳,實則不過一條長不足一裏,高不足百丈的小土嶺,草木稀疏,洞府簡陋,唯有洞外那幾畝靈田倒是蔥蔥鬱鬱,足見照看者用心。便冷嗤一聲,卻並未出言譏諷。  幸臣亦是緊隨身後,又問道:“勾陳大帝可還有吩咐?”  勾陳本待叫他退下,卻見單致遠蜷縮在識海中一個小小角落,正睜大一雙水汪汪雙眼祈求張望,又唯恐惹怒他,幾番欲言又止,神色之間,竟有些搖尾乞憐。  又思及廂房之中,這小修士曾數度張口咬他之事。  ……這分明是犬妖錯投了人胎。  勾陳見星官仍在候著,方才道:“打探一下,嶽仲去了何處。”  幸臣道:“領命。”身形便隱去了。  單致遠聽聞他下令,便放下心中大石,便是軀殼被強占也不再計較,反倒是感激萬分道:“勾陳大帝恩德,在下沒齒難忘,定會日日上香供奉。”  勾陳立在真仙派洞口,見那石洞外兩扇木門破舊,更是眉頭一皺,“自身尚且難保,何來供奉之力。”  單致遠被戳中痛處,嘿然不語,過了片刻卻又笑道:“大帝此言差矣,常言道莫欺少年窮,莫看我如今落拓,卻怎知日後不能有得到成仙之日?”  勾陳又冷道:“你乃五雜靈根,如今元陽已泄,那純陽修心篇,也練不成了。”  單致遠不由惱怒起來,這神仙說得雖句句屬實,卻如此不留情麵,未免有些刻薄。  此時那幸臣卻又現身,稟報道:“三日前,嶽仲隨一隊人馬西行,已去得遠了。”  勾陳道:“所為何事?”  幸臣肅容回稟:“為一座上古修士的古墓,隻是眾人皆諱莫如深,若要細查,尚需時日。”  勾陳道:“不必,今日時辰已到,你退下吧。”  幸臣道:“臣領命。隻是……”那青年星官略作猶豫,又道,“勾陳大帝醒轉之事……”  勾陳道:“如實稟報便是。”  幸臣麵色便愈發柔和,笑道:“三禦大人必定欣喜。臣告退。”  勾陳略頷首,幸臣便隱沒在暮色之中。  單致遠微一愣神,便察覺重又掌控自己軀殼,卻仿若精氣神被抽了一空,身軀斜斜墜下,便落入一個寬厚懷抱之中。  正是那冷麵毒舌的勾陳神仙。  勾陳將他打橫抱起,那木門已無風自開。他便步入洞中,將單致遠放在石床之上,又冷淡道:“不過幾次發號施令,這軀殼便承受不住,實在孱弱。若還要修習請神之術,便需盡快提升修為。”  真仙派鎮派之寶也不過這一篇心法,如今已不得用,單致遠眼珠一轉,便打起了鄰居的主意。  距降龍嶺不過千裏之處,便是淩華宮所在之地。那淩華宮乃是一流的宗派,門人數萬,典籍心法無論品相數量,皆遠非群仙坊中書肆能比。若能設法取其一……  單致遠眼前卻驀然出現一條高傲的少年身影,心中微沉。  隨後卻是一道白光,結結實實砸在他懷中。單致遠微微一愣,將那白光接在手裏,觸手溫潤堅硬,卻是一塊典籍玉符。  單致遠如今神識未開,隻得將那玉符貼在眉心,符中竟是一篇《先天五行修真法》,正合他五行俱全的靈根修煉。有先天二字者,皆是最上品典籍,莫說他區區真仙派,便是那財大氣粗、根深葉茂的淩華宮中,也不見得有幾部上品心法。  這卻當真是天上掉餡餅了。  單致遠喜不自禁,將那玉符珍重萬分握在手中,就連那冷麵神仙如今落在眼裏,也可愛可親了許多。自是笑容滿麵,看向勾陳,“神仙大人,果然是好人!”  勾陳本待訓他幾句,見這小修士笑逐顏開,無心無肺的模樣,卻臨時改了主意,隻道:“好生修煉。日後若再請神……”他目光往空蕩蕩石室中一掃,如此簡陋,說是家徒四壁亦不為過,便又冷道,“以肉身供奉即可。”  單致遠一怔,“肉身……供奉?”  勾陳一指勾起他下頜,半眯眼道:“張開腿即可。”  如此直白明了,卻叫單致遠臉皮刹那燒紅滾燙。那神仙卻已轉過身去,不過眨眼,便消失在門外。  單致遠緊握那玉符,心中卻是紛繁複雜。這勾陳大帝何等尊榮,便是凡俗間亦是威名赫赫,乃是天帝座下,統領萬星的權臣。如今紆尊降貴,做了他區區一介凡人的本命神,又送他這等上品心法,雖是毒舌刻薄,卻也勉強算個……好人。  請神術與供奉神靈相輔相成。若無供奉,平白無故如何同神明借力?隻是平素修士供奉,或是三牲六禮,或是七寶陳前,亦或是長明燈、萬裏香,晨昏參拜叩首。  何時這清規戒律的神仙,卻也肯受這等風月供奉?  若非先見那清秀溫潤的星官引路,後有這先天無上的心法在手,單致遠隻怕要將那神仙當做妖魔邪道了。  單致遠緩緩坐起身來,如今他精力不足,疲倦難消,也做不了其他。便起身打坐,細細研讀典籍,從頭開始腳踏實地,開始修習那篇《先天五行修真法》。  那心法乃是為五行靈根量身打造,首先從分辨天地靈氣開始,天地靈氣由五行生,水靈根取水靈氣修煉,火靈根取火靈氣修煉,與體質相合,靈力方才能融於經脈,沉於丹田,並精粹純淨,日積月累,自然修為日深。  故而靈根單一,更有助靈力純粹凝煉。五行靈根卻因屬性駁雜,吸收靈力事倍功半,效率極為低下。  否則以單致遠勤奮苦修,又怎會至今才不過煉氣修為。  這篇五行心法卻另辟蹊徑,以五行靈氣淬煉五行靈根,正是往全仙之體修煉的正途。  單致遠細細讀完前篇,茅塞頓開。便盤坐斂目,以玉符所授之法引氣入體,頓時沐浴在一片溫暖熱流之中,寧心靜氣,神智空明。    第5章 群神聚說往事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卻說幸臣星官擔任巡遊下界之職,巧遇勾陳召喚之後,便匆匆完成當日巡遊,返回神界,述職之後,又前往四禦宮,稟報三禦大帝。  天帝座下,以三清四禦輔佐左右。三清乃太上老君、元始天尊、靈寶天尊,若非天帝相詢,平素從不過問天庭事務,隻履行監督之職。  而四禦則是東極青華大帝、南極長生大帝、太極勾陳大帝與北極紫微大帝,乃是親力親為,率領群仙維持秩序者。  幸臣便在四禦宮主殿之中,向東極、南極、北極三位大帝稟報巡遊時偶遇勾陳之事。  東極青華大帝須發皆白,慈眉善目,安坐殿上,斂目道:“自千年前始,勾陳每百年甦醒一次,從無特例。如今距他上次醒轉不過三十五年,為何突然為一介凡人改了習慣?”  幸臣道:“稟青華大帝,小臣聽聞勾陳大帝提及,原是萬神譜現世了。”  萬神譜三字一出,殿上便響起一片輕輕抽氣聲,南極長生大帝乃是個盛裝的婦人,三十許年紀模樣,端莊嫻雅,此時亦是端起茶杯,柳眉微蹙,“我等尋了千年一無所獲,卻不料,終歸是著落在他自己身上……可是四相皆醒了?”  幸臣肅然道:“勾陳四相,俱已醒轉。”  北極紫微大帝乃是個文秀青年,俊雅端方,坐在邊上卻是喜道:“如此說來,隻怕也尋到耀魄寶的蹤跡了。若是勾陳回歸,天帝也……”  東極大帝卻咳嗽一聲,打斷北極大帝所言,沉聲道:“此事本神自會稟報天帝,幸臣,你退下吧。”  幸臣見三禦暗潮洶湧,不明就裏,卻也聰明地不去詢問,溫潤笑開,恭順答道:“是,臣告退。”  而後便悄聲離了四禦殿,方才長長舒出口氣來。  他才舒口氣,旁邊卻有人不叫他安生,一個十三四歲模樣的銀發少年正蹲在九曲橋頭玉雕的獅子頭上,肩頭扛著一根包銅鑄鐵棍,一臉鬱色緊盯他不放。  這少年正是同他搭檔,巡遊下界的北鬥星官。  幸臣見他麵色沉得快滴水,不由咳嗽兩聲,溫和去揉那少年腦袋:“勾陳大帝召喚,事態緊急,故而我自己先去了,實在對不住。”  北鬥隻將腦袋一偏,又將他手掌拍開,冷道:“我這等星官,年幼無知,資曆又淺,當不起幸臣大人道歉。”  幸臣哈哈一笑,也不以為忤,將那少年拖走,“你受封星官不足兩百年,自然不清楚勾陳大帝之事,我且與你細細道來。”  北鬥雖然不滿幸臣擅自拖拽,卻也難抑滿腔好奇,一麵掙紮,一麵卻已豎起耳朵聽他講古。  這勾陳大帝雖位列四禦之三,掌四極之西,卻因萬民信仰眾多,天長日久,而生出四相之身。謂之勾陳、麒麟、開陽、太羽。  勾陳乃帝王之星,統領萬星,所有星官皆要聽從命令;麒麟乃宰輔之星,行輔佐之職,若現下界,便是祥瑞之兆;開陽乃將星,掌天下兵革之事,武力卓絕,凶暴異常;太羽乃後妃之星,掌男歡女愛,乃情愛床笫之神。  幸臣見北鬥一臉驚奇,便笑得愈發溫潤,“你乃凡人修行,羽化仙界後又修煉萬年,方才有了封神資格,入天庭任星官,想來難以理解。”  北鬥便坐在橋頭,皺眉道:“我聽聞這神界之中,有如我這般自凡人修仙而成神者,另外有許多神仙,卻是與天地同生,天生的神明。”  幸臣道:“正是如此。現任天帝聖陽,與座下三清四禦,皆是自萬民信仰中誕生的神明。”  因信仰而生之神,便受信仰左右。勾陳身負種種期待,自然便生成了這一體四相。  北鬥有些恍然,又問道:“這同他不在天庭鎮守,卻自我封印,百年醒轉一次有何幹係?”  “幹係極大。”幸臣卻是長長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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