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致遠見那獸影自麵前一掠而過,竟令他絲毫來不及應對。那妖獸已撲向遠處一個少年模樣的身影。一擊之後便即刻倉皇逃離。 那少年卻身形如鷹隼般矯健,向那妖獸追逐而去。一人一妖轉眼便去得遠了。 單致遠沉痛反省,他終究還是,少了些臨陣對敵的經驗。日後定要多加修煉。 反省之後,亦是緊追而去。 那妖獸一聲怒吼,在寂靜夜色中極為刺耳,將大半城池的百姓俱都驚醒。 待單致遠趕到集市,空曠地上已集結了數百人,其餘百姓亦是66續續趕來。單致遠心道,莫非是擒獲了那妖獸了?那少年不知何方神聖,好生了得。 怎知卻聽見一個童子淒慘哭喊道:“師父!” 隨即又有一名男子怒喝:“你竟殺了薑仙師!” 而後一個少年冷淡嗓音道:“這妖孽乃噬心妖,偽裝修道者隱匿城中,暗中害百姓性命,如今罪有應得。” “胡言亂語!胡言亂語!薑仙師最是慈悲,為那噬心妖煩惱了數十年,你休要誣蔑仙師!”百姓對那少年心生畏懼,卻又憤怒厭惡,故而一麵懼怕,卻一麵仍舊怒罵,竟無一人相信那少年之語。 單致遠心頭卻泛起萬丈波濤,那少年嗓音尚有些青嫩,那腔調語氣,卻正是開陽。 隻是人群擁擠,他卻靠近不得,隻隱隱約約看見那少年一襲黑袍,華貴端方,手提一柄血紅長劍,被眾人團團包圍。 百姓心頭怒火終於戰勝恐懼,罵聲四起,隨後不知何人起了頭,撿起一塊石頭砸去。 “你這禍星,出現之處必有災禍,還不滾出去!” 單致遠怒道:“住手!” 隻是他在此地本就被眾人忽視,此時更是人微言輕,一聲怒喝被淹沒在如潮的呼喝聲中。更多石塊、菜葉紛紛落落,雨點般往開陽身上砸去。 單致遠更是大怒,將靈劍召在手中喝道:“若再動手,莫怪小爺大開殺戒!” 此時手臂卻猛被人一拽,臉頰便埋入一人溫暖懷中,頭頂響起開陽的冷淡嗓音,卻在這片躁動聲中,有若清泉一般,令單致遠暴躁怒火也漸漸平息下來。 開陽道:“不要看。” 話音才落,天空中便響起一聲清脆童音:“不許欺負開陽!”那嗓音雖稚嫩,卻含有無匹威勢,有若一道驚雷在城池上空滾過。 而後無數雷霆、隕石自天而降,大地轟鳴顫動,樓宇倒塌,地火噴湧,百姓逃竄哀哭,瀕死慘叫撕裂耳膜。 這富足悠閑的城池,轉眼便化作了人間地獄。 單致遠偷偷自開陽懷中抬頭,看向周圍天崩地裂的災變,他同開陽卻漂浮在一片紫色光芒中,分毫不受影響。 他不由緊緊抓住開陽衣袖,仰頭道:“莫非,就要袖手旁觀……” 開陽仍是冷道:“不過六千年前的舊事。” 一聲驚雷,隨後傾盆大雨滂潑落下,將熊熊燃燒的烈火澆熄。 這城池之中,再無半個活人。 雨簾之中,單致遠與開陽漂浮半空,被光暈包圍。 地麵上,廢墟當中,一名衣著華貴、七八歲模樣的小童正嚎啕大哭,少年開陽將他緊緊抱在懷中。 雨水濡濕了那少年黑發,貼在線條剛硬俊朗的慘白麵上,透明水流成串滑落。 單致遠掙紮一下,想要上前,卻被開陽牢牢禁錮肩頭,“你不過是一介過客,他們看不見,去了無用。” 那小童仍舊哭得淒慘,抽噎道:“開陽,我、我怎的、就殺了他們……” 少年開陽輕輕撩開那小童濕潤亂發,低聲道:“帝王之怒,伏屍百萬,流血漂櫓,日後切莫如此衝動。” 他又仰頭看向天空,烏雲匯聚,隱隱有電光閃爍,悶雷湧動,這卻是天道之怒。 少年開陽將那小童圈在懷中,大聲道:“此事因臣而起,與太子無關。臣甘心受罰。” 一道足有五人合抱粗的青白雷光自雲層中落下,少年開陽推開了小童,硬生生捱了雷擊。 而後身形一晃,站立不穩,單膝跪在地上。 那小童淒楚喊道:“開陽——!” 那少年隻喝道:“別過來。” 隨即又是一道雷光落下,少年開陽兩手緊握劍柄,仍舊硬抗,衣衫燒焦破裂,肩頭後背布滿寸寸血痕裂傷,又自嘴角湧出血來。 開陽見狀,眼神冰冷,將掙紮不已的單致遠帶走。 單致遠見一道接一道落在那漸漸變得遙遠的頹然身影上,隻覺胸口氣血翻湧,堵得難受,鼻尖酸楚,啞聲道:“便不能想想法子?” 開陽皺眉,“六千年前的往事,想了何用?” 單致遠咬牙又問:“……那,天罰,總共持續了多少時辰?” 開陽便如同訴說他人往事一般冷淡直述,“七七四十九日,總共一千零八十道九陽神雷。” 周圍空間變換,單致遠眼前一亮,已同開陽回了勾陳殿。 開陽將那小修士鬆開,道:“你……” 堪堪才開口,那小修士已猛撲進懷中,將他緊緊摟住。開陽低頭,見單致遠肩頭顫抖,一陣溫熱濕意,便自胸前衣襟處滲透。 第33章 行儀式辨真偽 開陽平素最不耐這般兒女情長,此時卻一言不發站在原地,任那小修士將淚水塗了一身。 單致遠一時情緒激昂,言行無狀,卻難抑悲從中來,那九天神雷氣勢凶悍,記記仿若撞在心頭,他隻覺痛徹心扉,恨不得以身代之。 過了不知多久,悲泣聲漸漸止歇,單致遠方才察覺失態,他堂堂男兒,竟哭得有若梨花帶雨、泣不成聲,委實有些……愚蠢。 一時便慚愧得不敢抬頭。 眼前暗金華服的胸襟,被水漬浸染出深沉痕跡。 開陽仍是一言不發,隨他自己鬆手,後退,擦拭掉殘餘眼淚。 赤紅眼眶,依稀又同那日的小童重疊一起。若單致遠當真是天帝轉世,他先前對這小修士種種所為,已遠非僭越二字。 一時之間,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單致遠見那人臉色喜怒難辨,隻得自己出聲道:“我失態了……大人莫怪。” 開陽冷哼一聲,卻問道:“為何要哭?” 單致遠一愣,便望向他暗紅雙眸,訕訕低語,“那、那想必,很疼……” 話音落時,殿中仿佛驟然一冷,開陽冷道:“何時輪到你來同情本神。” 更不給單致遠開口機會,轉身自去了。 不覺便有些慌亂退避的意味。 單致遠挽留不及,更覺冤枉。他種種情緒激動,卻並非憐憫之故。這神仙為何如此獨斷專行,竟不肯聽他解釋? 他隻得四麵一掃,見這殿中空闊寂寥,竟無半分聲息,同他醒來的勾陳南殿大同小異,不由苦笑起來。 若是在神界迷路,可如何是好? 好在不過片刻,巨石柱後便繞出一人一豹,正是幸臣同阿桃。 阿桃急急奔來將單致遠撲倒,喜悅非常。幸臣亦是溫和笑道:“幸好你平安無事。” 單致遠一麵應付那大貓舌頭亂舔,一麵長舒口氣,便問道:“我被困了一月有餘,幸得了開陽大人搭救,卻不知勾陳大人、麒麟大人和太羽大人可好?師父師弟可好?” 幸臣麵色一愣,輕輕咳嗽一聲,方才道:“俱都安好,我來接你回南殿。” 單致遠隻得隨了幸臣前行,阿桃見了主人,高興異常,前後一通亂跑。 他同幸臣如今也算熟識,這青年態度溫和,也叫人心生好感,待幸臣一問,便將那城池中之事巨細靡遺,講了一遍。 幸臣雖不過一介星官,卻自先代天帝便開始侍奉勾陳,故而對這些掌故了若指掌,聽罷歎息道:“那周鶴嗜殺凶暴,卻原來是陽炎神槍本性。被放入爐中淨化時不知出了什麽岔子,竟突然暴怒走脫,卻反倒連累你也誤墜時空……不想竟去了那裏。” 單致遠問道:“那城池如今如何了?” 幸臣道:“天帝之怒,非同小可……那城池至今仍是荒蕪無人之處。” 單致遠心中歎息,與幸臣肩並肩出了大殿,拾階而下,但見眼前豁然開朗,綠樹如茵,腳下一條雪白玉磚鋪就的道路蜿蜒盤曲,又同其他道路阡陌交通,通往不知何處。 路旁仙花靈草繁茂,仙鶴、白兔悠閑漫步。 阿桃頓時見獵心喜,撒開四肢,往草叢中撲去。 單致遠慌忙喊道:“阿桃,不可!” 幸臣笑道:“不妨事。” 話音未落,幾頭仙鶴已撲棱棱張開翅膀飛走。阿桃撲了個空,轉身又朝幾隻白兔衝去。 說時遲那時快,一隻白兔靈巧躍至半空,後腿便精準有力地往阿桃鼻尖上狠狠一踹。 阿桃猝不及防挨了這一記兔踢,頓時嗷嗷慘叫出聲,鼻尖又酸又痛,立馬垂下尾巴轉身逃到單致遠身後。 單致遠嘿然不語,這神界之中,果真是藏龍臥虎。 那小白兔落了地,便化作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娃,一身雪白紗衣,有若雲霞輕揚,小臉粉嫩,明眸皓齒,隱約已看得出日後會是個絕世的美人。 幸臣忙上前行禮道:“這靈獸無知,衝撞了耀葉仙子,望仙子恕罪。” 那小女娃麵上不苟言笑,隻道:“這小貓微末本事,何來衝撞。”又輕輕一揚手,一點紅光閃爍,落在單致遠手中。 單致遠攤開手掌,便見一粒圓滾滾的朱果在掌心打轉,外皮極為柔嫩,紅光純淨,溫潤可愛。 又聽那小女娃道:“用這果汁給小貓塗抹鼻尖,便可消腫。” 單致遠便學幸臣姿勢,行禮道:“多謝仙子。” 那小女娃輕輕一笑,招來仙鶴,躍在鶴背上,悠然遠去了。 單致遠見阿桃伏在草地上,用碗口大的前爪捂住鼻尖,委屈嗚咽。心中又好氣,又好笑,一麵教訓道:“你若再這般不知好歹,胡亂衝撞,小心下次被人給扒皮抽筋,做成紅燒豹肉。”一麵將他爪子拉開,便看見漆黑鼻頭果然紅腫不堪。 幸臣道:“長生大帝的千金倒是大手筆,這五千年方才成熟的九品養神果,對靈獸乃是至寶,開啟靈智,增進修為,日後化人……”幸臣此時突然想起,這黑豹已是被騸過的,若是化了人形,反倒徒增煩惱,不如就這樣做個畜生倒好。故而閉口不言。 單致遠卻未曾想到這許多,隻將那朱果柔嫩外皮輕輕捏破,淺黃果汁湧出來,頓時散發出一股微酸甘甜的清香,光是聞上一聞,便已是神清智明,心曠神怡。 那果汁滴落在阿桃鼻尖上,原本紅腫之處立時便消了下去。阿桃大舌頭一卷,便將單致遠手中朱果吞入腹中,兀自意猶未盡,將主人手指舔得幹幹淨淨。 單致遠取出一方錦帕,將手指擦拭得幹幹淨淨,方才心中一動,問道:“長生大帝已成婚了……” 幸臣道:“正是。四禦之中,唯有勾陳大帝仍是單身。”好在幸臣心思縝密,又補充道,“其餘三位……若勾陳大人單身,自然也不得成婚。” 單致遠聞言,突覺心頭一陣苦澀滋味,低聲道:“勾陳大人……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