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氣氛凝滯,開陽殺意凜冽,長生左右為難,幸臣噤若寒蟬,嶽仲、胡滿倉呆若木雞,單致遠卻是滿目迷茫,不知所措。 直到開陽冰冷嗓音有若刀刃破空,打破沉寂,“既如此,便送這二人上天庭。” 他隻虛虛揚手一招,那已丟了半條命的周鶴便淩空被他攝起,往半空雲霞托著的天兵天將當中擲去。 周鶴慘呼聲中,長生忙取下白狐皮大氅,淩空一裹,方才堪堪將那倒黴的山大王接住,落在雲層之上。 隨即開陽又將那小修士夾在手臂間,冷聲道:“此人我自會去查清真相。”而後騰身而起,將一幹天庭將兵拋在身後。 長生秀眉深鎖,憂心忡忡,隻怕激怒了開陽,惹來禍事。隻不過事到如今,別無他法,隻得號令天軍即刻折返。又一拍身下白犀牛,便朝天庭急急趕去。 單致遠正看那二人交鋒,突覺腰間一緊,足下一空,便被那煞神夾在手臂下,驟然間已離了原地,淩空疾馳。 罡風強勁呼嘯,將單致遠微薄的靈力護罩輕易吹散,頓時口鼻中灌滿凜冽狂風,叫他喘不過氣來。單致遠隻得緊緊抓住開陽手臂,才一張口,又是冰寒勁風灌入,叫他氣息難以為繼,通身靈力更是被卷得層層剝離,劇痛與虛弱感同時襲擊,竟連神識也漸漸昏沉起來。 傳聞凡間與天庭之間有化骨天風,肉體凡胎若是擅自闖入,性命不保。 如今看來,所言非虛。單致遠暗道不好,那開陽卻似仍無所覺,隻騰雲飛快前行。純以法身馱這凡人自凡界入天庭,所耗法力巨大,難以想象。 單致遠不明白他何以如此憤怒,卻也知道眼下小命要緊,無奈之下,隻得一口狠狠咬在開陽側腹。 微微刺痛傳來時,有若當頭一盆冷水淋下,方才叫開陽自暴怒中稍稍冷靜,低頭看時,那小修士又再昏沉得不省人事。 饒是如此,卻依舊緊咬側腹不放。 開陽將那小修士打橫抱起,張開結界隔絕天風,速度卻絲毫不曾減緩。 一麵又細細回憶,化作偽魂的法寶名單中,並沒有諸如靈犬靈貓之類活物。 也絕沒有任何愛咬人的法寶。 莫非是真仙派窮困至此,令這小修士餓得狠了,故而養成了咬人的習慣? 開陽仍將單致遠抱在懷中,風馳電掣而行,淩天門已近在眼前。 繼開陽、長生、眾天兵天將先後離去,那山嶺中便隻剩下幸臣、嶽仲師徒和滿地山賊。 煞神一去,這一星官眾凡人便齊齊長舒口氣。嶽仲一骨碌爬起來,急得團團轉,“這、這可如何是好?” 單致遠一介凡人,怎的卷入了神界事務之中? 幸臣安撫道:“單致遠有勾陳大人保護,絕不會有事。” 嶽仲花白胡須一顫,卻未曾道出心中隱憂。勾陳大帝肯紆尊降貴同這凡人結緣,全因單致遠拾到了萬神譜之故。 若此去天庭,被他們尋到了法子取出萬神譜……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又要如何待他那小徒弟? 胡滿倉見師父愁雲滿麵,亦是安撫道:“師父莫怕,師兄吉人自有天相。” 嶽仲長歎一聲,也隻得聽天由命。 幸臣道:“事出突然,可要我為嶽掌門傳話?” 嶽仲自是感激不盡,忙道:“我同滿倉就在這附近尋個地方暫歇,等致遠回來。請星官大人傳個話,叫他……萬事小心,還有,”嶽仲頓了一頓,隻覺滿心擔憂,縱有千言萬語,千叮萬囑,亦是不夠。最後卻隻化作一句,“叫他一心一意,侍奉勾陳大帝。” 他又見幸臣麵色古怪,便立時緊張起來:“可是有不妥?” 幸臣忙笑道:“並無不妥,嶽掌門放心便是。” 胡滿倉亦是道:“請轉告致遠,我定會好生照顧師父,用心修煉。” 幸臣亦是笑著應了,任那二人千恩萬謝地離去。 隨後將山賊交托給附近巡邏的星官,便急急趕回了天庭。 至於嶽仲同胡滿倉二人,方才下山,便見山下跪了一地百姓,不由大吃一驚。 一名為首的老人白須白發,身著福字紋的褐色錦緞長袍,見他二人自山中下來,便拄著拐杖顫巍巍上前行禮,恭聲道:“老朽楊路,忝為泠奉村村長,拜見兩位道長。” 嶽仲二人忙將那老人攙扶起來,又道:“村長不必多禮,你們這是……為何在此拜山?” 楊村長道:“一個時辰前,這山頭突然五彩祥雲匯聚,定是有神仙降臨了,故而百姓奔走相告,前來跪拜。莫非兩位道長……” 胡滿倉便咳嗽一聲,道:“我二人正是……” 嶽仲斜眼一瞪,見他訕訕住口,方才道:“先前山中亦是祥雲環繞,我師徒轉了半日方才尋到了出路。” 楊村長麵上浮現出幾許失望之色,卻又追問道:“不知兩位道長可曾遇到山中的強盜?” 這說的便是周鶴等人了。胡滿倉搶先道:“已被我師徒二人消滅了,屍首就在山上。” 楊村長驚喜萬分,急忙又拜下,其餘村民亦是接連跪下,感激不盡,一疊聲道:“多謝兩位道長為我等小民除去這毒瘤!” 嶽仲老臉一紅,卻不知如何解釋,隻得攙扶楊村長起身。 二人便稀裏糊塗在村子暫居,等待單致遠回來。 那曾經祥雲環繞的高山,此後便被命名遇仙山。 第31章 進神殿見天帝 單致遠恍惚間睜眼,依稀記得夢境。 他又在夢中見到勾陳。 這一次,卻是在同勾陳激烈爭執。 一個聲音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陛下身負守護三界蒼生之責,豈可如此兒戲,不顧自身安危,直追魔道三千裏?” 另一個聲音卻冷嗤道:“殺敵怎的就不是守護蒼生?朕自即位,既受三界供奉,為守護百姓,化身為劍,殺敵陣前,有何不可?” 第一個聲音仍是冷肅沉靜,猶如勾陳往日一般,“天道有常,紀綱分明,眾神各司其職,陛下擾亂天道,徒增臣下困擾。” 另一個聲音又怒道:“勾陳,你這老古板,眼裏莫非隻有法則紀綱,天道倫常?死守戒律,不知變通!若你不肯嫁給朕,這勞什子天帝,朕不做也罷!” 勾陳靜默,過了片刻,隻輕斥道:“聖陽,不可胡鬧。” 那聖陽的聲音卻有一分執拗,又柔聲道:“太羽乃後宮之星,又有天後別名,嫁給朕豈非正是順應天意之舉?” 勾陳聲音一冷:“荒唐。” 聖陽又委屈道:“若你執意不肯嫁……娶了朕也行。” 勾陳道:“君臣有別,不可亂序。我自會為你挑選中意人選,擇日大婚。” 聖陽便怒道:“朕隻中意你,若送其他人來,你送一個,朕殺一個。” 勾陳卻不動搖:“陛下若是失德無道,自會受天罰。” 聖陽一窒,停了片刻又道:“你若肯娶我,我不做天帝便是。如今一身修為毫無用武之地,整日屍餐素位,好生無聊。早應讓賢,勾陳,不如……” “聖陽!”勾陳語調陡然轉嚴厲,“夠了,可是上次麵壁思過還不足夠?” 單致遠還欲再聽,卻陡然聽耳邊一聲低笑,不知何人低吟了八個字,那聲音氣若遊絲,太過模糊,他竭盡全力仍舊如上次一般,隻聽清了打頭的勾陳二字。 隻怕是聽錯了。 …… 單致遠起身,那夢境迷蒙有若一團白霧,分辨不清人影。叫他一時間恍惚不知身在何處。 眼角一團黑色動了動,有若一段閃亮黑緞悄無聲息在房中地毯翻滾半圈。阿桃揚起下顎,金眸半睜,睡意朦朧擱在單致遠膝頭,愜意搖晃尾巴。有力粗壯的豹尾在地上拍打有聲,更襯得房中一片靜謐。 單致遠輕輕揉搓黑豹頭頂,聽他喉間呼嚕嚕成串聲音響起,才察覺一身疼痛早已消散,便放開神識向四周一掃。 他所躺的軟榻,正處在廣闊大殿中。這大殿以白中透金的白虎岩建造,廊柱高聳,空曠精美。石柱上騰蛇纏繞,明珠閃爍,層層鮫人綃紗製的月白紗簾有若水波輕拂。 昏迷前他被開陽帶往天庭。此地莫非便是……神界? 單致遠輕輕將阿桃頭顱托高,放在軟榻邊上,起身向門外行去。 卻被大門外兩名神衛攔住了去路,神色恭敬道:“勾陳大人有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那兩名神衛一身金甲,魁梧巍峨,隻靜靜一站,便散發出一股神鬼難侵的氣勢。 單致遠心知自己不是這兩人對手,便立在殿內,問道:“此地是?” 右首神衛沉聲道:“正是勾陳殿南殿。” 如此簡略,卻隱約習得了開陽的些許氣質,他又再追問:“勾陳大帝……何在?” 那神衛很是耐心,又道:“在四禦殿處理公務。” 單致遠心中迷茫,隻得再追問道:“勾陳大人不在,那……太羽、麒麟、開陽又在何處?” 神衛那死板臉色微微透出一絲古怪,道:“若勾陳大人不在,太羽大人、麒麟大人、開——那位……大人,自然也不在。” 單致遠一愣,待要問“這卻是為何?”,便被身後一個爽朗青年的聲音喚住,溫和笑道:“如今天庭正在多事之秋,致遠你權且忍耐。可有每日勤加修煉?” 那聲音正是六甲,單致遠忙轉身看去,那星官已換下了玄色官服,一身素白長衫,交疊雙臂,正對他溫和微笑。 單致遠見了故人,心中迷茫方才減弱幾分,上前一步道:“每日召劍五千次、起劍勢一萬次、收劍勢一萬次。從不間斷。隻是——” 六甲滿意頷首,笑道:“隻是?” 單致遠皺眉道:“開陽大人不問一句便將我帶來此地,師父與師弟尚在凡界,諸事眾多,不可在此耽誤。” 六甲訝然道:“你尚未知曉?” 單致遠怔愣道:“知曉何事?” 如今天帝歸位,搜索偽魂之事早已傳開。故而六甲便將偽魂之事同單致遠分說清楚。 單致遠手指緊扣,隻覺怒氣在胸臆間沸騰。 他如今才得轉機,手握重寶、前途無量,正躊躇滿誌要在宗派大會一展頭角。 他尚因開陽一句話,每日冥想修煉,要追尋自身大道。 他更要讓那曾輕看他、更試圖誣蔑他的劉皇受到教訓。 怎能因那天帝輕飄飄一句話,便要將一生放棄,去做個附庸他人的傀儡? 六甲見他臉色不虞,便安撫道:“致遠,莫要憂慮。勾陳大帝將你護在殿中,便是要與天帝交涉之意。你要信他。” 單致遠尚未開口,一道黑雲般人影便緩步靠近,正是勾陳。麵容冷肅,不苟言笑,對單致遠伸出手來,“隨我上殿。” 這神仙固然不帶一絲一毫笑容,卻氣勢沉穩,不怒自威,自有一股令人信任的氣質,單致遠心中不安便仿佛層層陰霾被初陽一映,散得幹幹淨淨。 他便抬起手,猶猶豫豫放在勾陳手掌中。 勾陳將他手掌握緊,便掐了個法訣,周圍一陣靈光閃爍,二人便離了勾陳殿。 阿桃睡夢中突然察覺失去了主人的氣息,驟然驚醒過來,朝著那片紫色靈光環繞撲去,龐大身軀卻穿過虛影,落在地上。那二人已沒了蹤影。阿桃又驚又怒,朝著幾點殘餘紫氣連連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