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萬萬隻鬼渡鳥聽從嘶鳴聲,從四麵八方襲來,仿若化作一座羽毛山嶽,將六甲牢牢包圍在其中。  一名修士坐在鬼渡鳥王背上,遙遙望著滿地屍骨,笑容滿麵。萬渡城侍衛正將鳥屍搬運開,尋找救治幸存者。  萬渡城主閉了生死關,勾陳被困在深宮,其餘人不足為懼。這時機果真挑得極佳。  此時一道傳音不耐煩傳來,道:“你若要留著等死,切記自爆元神,若是被人搜魂,反倒壞了本座大計。”  那修士嗤笑道:“若非得了本魔尊協助,你哪裏能進行得如此順利。血逝,若要過河拆橋,也要看你本事。”  一麵反唇相譏,一麵仍是拍拍鬼渡鳥王後頸翎毛,那黑色巨鳥扇動翅膀,刹那便自萬渡山頂消失了蹤影。  說來漫長,那一戰實則不過小半柱香工夫便結束了。  鬼渡鳥來得迅速,散得也迅速,待各地支援的大能趕來之時,唯見方圓百裏,流血漂櫓,屍骨堆積如山。零落的幾隻鬼渡鳥,早已不成氣候。  鬼渡鳥重現,擾亂眾生之事,立時傳遍凡界。  而修煉請神術的修士便發現了另一件恐怖的事,凡界同神界的聯絡,斷了。  無論如何焚香禱告、誠心拜祭,神靈再無半點響應。此乃後話。  卻說萬渡山下,一團堆積如小山的鳥屍堆突然炸開,自正中爬出個人來,全身血淋淋,有若活鬼一般,嚇得收屍的萬渡管事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人卻看也不看那管事,隻將滿臉鮮血一抹,喘著粗氣徑直走了。  此人正是六甲。  他如今回不了天庭,維係肉身所用的法力更是所剩無幾,便連衣服也不換,一麵走一麵喚道:“玄戈?阿勢?從官?”  四周靜謐,風聲低回,並無半個人回應。  單致遠卻一直未曾醒來。  他隻記得被一個紅發怪異的男子擊碎胸膛,那隻手透體而過,險些便將他一顆心捏碎。  隨後便一直在昏昏沉沉之中。  再醒過來時,四麵八方皆是白霧茫茫,分不清東南西北,上下左右。足底毫無觸感,無風無聲,虛無縹緲得有若一縷魂魄。  單致遠茫然站了半晌,方才嚐試著動動手足,便見一片白茫茫中,漸漸顯露出青綠布料包裹的手臂來。  右手中依舊牢牢握著龍牙,若向前一揮,那些飄渺白霧便隨之退散些許,須臾便再重聚了。  他又嚐試向前邁步,同樣步隨心動,足下雖無實感,卻的的確確往前邁了一步。  留在原地無用,單致遠幹脆一步步向前邁步。就這般飄飄忽忽,不知行了多久,突然有一線聲音隱隱傳來,“單致遠。”  單致遠起初以為自己聽岔了,又仔細凝神細聽,那呼喚聲略微耳熟,隻怕從前曾經遇到過。  他便往那聲音傳來處行去,漸漸離得近了,那嗓音便愈加清晰。  白茫茫霧中,漸漸顯露出一朵九瓣蓮花。通體澄澈如水,毫無瑕疵。  單致遠便立時憶起了,這正是天方古墓之中的九轉蓮花盤,早已被他擊得粉碎。那聲音,正是天方老祖。  為何會在這等詭奇之地重逢?  單致遠滿心疑惑,隻得對那蓮花盤恭恭敬敬行了個禮,“單致遠參見前輩。”  那蓮花盤靜靜懸浮,半點動靜也無。天方老祖聲音又再響起,“你這臭小子,竟擊碎你大爺的寶貝!”  單致遠:“……在下並無大爺。”  那蓮花盤微微一顫,細微得肉眼難測,若非單致遠練劍已久,隻怕捕捉不到那點動靜,天方老祖又道:“閑話休提,你將九轉蓮花盤擊碎,毀了本……座的預言,隻怕要給三界帶來一場禍事。”  單致遠眼神凝了起來,那八個字清清楚楚,銘記在心。  帝星暗晦,勾陳得位。  天方老祖依舊絮絮叨叨,“本座早已算出,勾陳大帝雖身為天宮權臣,卻並不滿足,反叛之心日盛,終有一日,要取天帝而代之。單致遠,你既有緣取我傳承,且不可放任邪神作亂……”  單致遠冷道:“那又如何?”  天方老祖尚在滔滔不絕,卻被單致遠這突如其來的一問給打斷,卻反倒怔住了,“那又……如何?”  單致遠憶起那少年天帝,跋扈無理,全無一點高瞻遠矚的上位者氣勢,隻懂一味癡纏。這種天帝,如何服眾?  倒不如……  卻聽天方老祖大怒道:“黃口小兒,果然是無知者無畏!天帝乃維係三界的根本,怎能受人挾持、聽人號令?若逆天者,天必伐之。本座看那勾陳待你不薄,你竟要坐視他入火坑不成?”  單致遠更為怔愣,便追問道:“天方前輩所言若是屬實……”  天方怒道:“本座預言,句句屬實!鐵口直斷,不準不要錢!”氣急之下,連當年落拓江湖,靠算命掙口飯吃的口頭禪也脫口而出。  單致遠也不去同他糾纏這等口誤,隻道:“前輩說得是,晚輩明白了。若勾陳奪了天帝之位,便會惹怒天道,又是一場大禍,危害三界?”  天方道:“正是如此。”  單致遠又問:“換言之,勾陳奪了帝位,三界便毀,若三界毀了,他奪了帝位又有何用?這般吃力不討好之事,為何要做?”  天方被他問住,那蓮花盤抖了幾下,再怒道:“本座隻推衍出結果,誰管他為何要做?許是吃多了撐著了。”  單致遠正色道:“勾陳此人,不,此神,胸中有丘壑,非我等凡人所能臆測。天方前輩,若他如此行事,定是另有深意。”  天方老祖頓時無言,竟似被他說服了。    第50章 四相分崩離析    天方一沉默,四周便半點聲息也無。  單致遠極目四望,白茫茫霧氣自頭頂到腳下無邊無際,難辨方向。  他隻得又開口道:“敢問前輩,此地是何處?”  天方不語,那水色透明的九瓣蓮花微微收攏花瓣,鬱鬱道:“這地方非天非地,哪裏也不是,不過三界中一絲裂縫。”  單致遠靈機一動,那天方老祖本是因窺測天機而受罰,早已身死道消,古墓裏也不過殘留一點神念。如今這靈體卻能同他交談,隻怕元神就藏在那水滴般的九瓣蓮花之中。  他便一時好奇,要上前觸摸。  那蓮花滴溜溜躲開他手指,天方怒道:“莫要亂碰,你現在非人非鬼,仔細同我元神相融,被天道發現。”  單致遠笑道:“果真如此,前輩藏身此處,竟連天道也騙過去了。”  天方不答,似有幾分後悔般緊緊收起花瓣。  單致遠雖憂心自己的處境,卻仍笑了一笑,這神機妙算的大能,接人待物卻同稚齡孩童一般,叫人心底一陣輕鬆。  他便依言而行,立在原地,專注凝視那透明如水的蓮花,柔聲道:“請前輩指點,如何脫身。”  天方歎氣道:“你當這地方是客棧,說來便來,說走便走?”  單致遠笑道:“前輩定然有法子。在下有要務在身,不可久留。”  他昏迷前隱約掃到襲擊者一抹赤紅身影,料想便是妖皇血逝,那人來得太快,他竟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也不知如今境況。  勾陳四神,師父,師弟,阿桃,關鳴山眾人,諸位星官——是否安好?  天方冷哼道:“辦法是有,隻是本座為何要告訴你?”  單致遠低歎,這老祖隻怕還在記恨方才被他反詰之事,又道:“在下雖一介凡人,也知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我等修真者窮盡一生,為的也是尋求頂天立地一條正道,行天下之正義,弘四海之正氣,順天求道,責無旁貸。前輩,勾陳並非邪神,若有朝一日他墮了魔道,在下拚盡一條性命,也要阻止。”  單致遠不由自主,竟將往日師父諄諄教導的長篇大論搬了出來。  不料天方老祖聞言,那蓮花瓣仿佛也有些發亮,瑩瑩生出晶光。  過了不知多少時辰,天方長歎一聲,“盡人事,聽天命而已。致遠,全靠你了。”  隨即蓮花光芒更甚,一點紅光自蓮心處亮起,筆直往一處射去,盡頭處被白茫茫霧氣吞沒。  天方老祖道:“順著光前行,便可脫離裂縫。隻是去了何處,老夫也不知曉,你萬事小心。”  單致遠不料竟順利過關,心頭放下一塊大石,更生出幾分感激之情,反手握了龍牙,拱手行禮:“前輩高義,在下感激不盡。”  九瓣蓮花抖了一抖,花瓣展開,天方冷嗤道:“快去快去,這指路燈耗費靈力極多,莫讓本座勞累。”  單致遠又笑,應道:“是,他日再來感謝前輩。”  隨即轉身,大步往紅光所指的方向前進。  遙遙仍聽見天方渾厚嗓音傳來,“你當老夫這地盤是客棧?他日在來,也要尋到門才行!”  如今不見天日,單致遠隻得按靈力在經脈中運行周天計時。一個大周天約莫半個時辰,七個半大周天後,他便見那紅光有了盡頭,一點豆大的紅斑被硬生生阻隔在半空,再難寸進。  他又抬手觸碰,越過那片無形無跡之處,手掌便沒了蹤影。  眼睛雖看不見,手掌卻感受到強烈罡風。單致遠心知此處便是出口,立刻小心翼翼探出頭去。  誰知才探頭出去,便有一陣靈力爆裂的狂風襲來,吹得他臉頰生疼。再定睛一看,不由失聲喊出來:“開陽!”  那頭竟是一處寬闊內殿,此時勾陳、麒麟、太羽、開陽四神各占據一角,形成四儀陣勢,正將一團刺目金光包圍在陣中。  單致遠尚是首次見這四人齊聚一堂,卻個個神色陰沉,如臨大敵。就連素來運策帷幄的勾陳,此時亦是板起臉,半分也輕鬆不得。  四位神明雙手各結掌印,四條光索交錯將正中的金光團團纏繞。那金光掙紮得極為劇烈,正尖聲怒道:“勾陳!你竟敢如此待朕!”  本是僵持之勢,怎知就在單致遠探頭之時,便見開陽背後乍然裂開細長漆黑的空間裂痕,一柄金色長槍突刺而來,自開陽背心貫穿,槍頭帶著幾縷刺目血跡,赫然露出在胸膛外。足見這一槍貫穿得有多深。  單致遠看見、出聲、開陽受傷,皆不過電光火石間的事。  那凡人也一瞬間忘了自己處境,提劍飛身而上。  開陽受了重傷,身形微晃,卻依舊站得極穩,可那柄陽炎神槍豈是凡物?他掌中的光索終究暗了一暗,那陣中鎮壓的金光立時抓住機會,轟然爆炸。  單致遠才飛身撲出,就被這股爆炸的灼人氣浪卷得身不由己,狠狠拋在大殿房頂。誰知撞上去不痛不癢,反倒輕飄飄有若一片枯葉,被靈力卷起的狂風卷來拋去,竟全然無法掙脫。  那金光爆炸,便化作一張白色巨網落下,開陽反手拔了長槍,槍尖炸開數丈赤紅靈光,擋住巨網落下。他此時前胸後背血如泉湧,將衣衫染濕了大半。  單致遠看得心驚膽戰,身軀撞上石柱時,揚手將龍牙狠狠紮入,方才將隨波逐流的身軀停了下來。隻是罡風勁烈,陣陣灌入鼓膜,甫一張口便被嗆得出不了聲。  他這邊自顧不暇,開陽卻極是惱怒,銀色半麵具下眼神鋒銳如刀,刺得單致遠心顫,“你怎會來此?”  單致遠聽聞卻顧不上委屈,好不容易才擠出聲音:“妖皇——”  隨即那巨網卻又漲大一圈,剩餘三條光索立時被彈開,在半空被絞得粉碎,將勾陳、太羽、麒麟三人震得踉蹌後退。  那巨網便是護心鏡所化,九天蟠龍甲乃是通靈的至寶,堅硬柔韌同為一體,便是天帝的神槍也刺不穿。此刻更是將神槍與開陽一道牢牢卷纏住,喜道:“勾陳,再無人能將我們分開了。”  那嗓音細小,卻清晰震耳,單致遠見狀,不由怔住,此時卻有人握住他手腕,低聲道:“快走。”  是麒麟。  他不由自主鬆了龍牙,被麒麟輕鬆扯拽,眼前一花,那靈壓咆哮、罡風猛烈的大殿便沒了蹤影,眼前又是一片從天到地,無處不在的白茫茫霧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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