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致遠待要大力點頭,卻被掐住麵頰不能動彈,隻得用力眨眨眼睛,這一次便答得斬釘截鐵:“果真!” 他在天方聖域中結丹,既未遭遇瓶頸,更不曾被心魔困擾,隻是…… 恐怕那內幕遠勝心魔滋擾。 單致遠在天元合精蚌內靜坐運功,不知不覺陷入玄明之態,渾然忘我。眼見得丹田內靈力匯聚成液,卻漸漸化作一個漩渦,將他神識吸入其中。 眼前一黑,一亮,又再轉換了場景。 許久不曾遭遇過的經曆,竟在這等重要時刻降臨,單致遠雖有歎息,終究數次經曆從不曾有危險,故而也隻得見機行事,兵來將擋。 此時所處之地,乃是個寂靜庭院,橙金陽光透過長廊精雕細琢的石窗照在地上,明麗瑰豔,斑斕成趣。 單致遠順曲廊前行,越過一座拱橋,繞過嶙峋山石,便見清涼樹蔭之下,綠草如茵,正有個黑衣少年坐在桃樹下抱劍小憩。 應是春末夏初時分,桃花盡謝,狹長綠葉長得蔥蔥鬱鬱,為那少年阻絕陽光,綠葉間露出不過拇指大小,綠茸茸小毛桃,煞是可愛。 那少年正是勾陳,眉目已初顯了日後的俊美冷漠,隻是睡夢中依舊眉峰深鎖,戾氣難消,孤零零身影,無邊淒清,叫人心生憐惜。 單致遠不由自主,想要邁步靠近。 怎知卻有個四五歲小童,一身華貴衣衫,躡手躡腳自門外溜了進來,隨後自覺拉開那少年手臂,尋了個舒服位置,靠在懷裏同那少年一道睡去。 單致遠目瞪口呆,仔細看去,隻見那小童生得玉雪可愛,蜷在少年勾陳懷中,滿麵愜意滿足。 風聲輕撫桃林,枝葉沙沙作響,如泣如訴,生怕驚醒這一大一小。 落花柔絮恐擾人,綠裏同君夢乾坤。 這場景莫名刺眼,單致遠甩袖就走,離了庭院,四處尋找出路。 再繞過假山,便見到一片波光瀲灩,乃是條潺潺的小溪蜿蜒。 一個少年將衣擺掖在腰間,挽高衣袖與褲腿,露出結實修長的手臂同小腿,踩在溪中石頭上,正專注凝視水麵。 突然出手如電,水麵濺起水花,那少年手中已牢牢抓住一條正活蹦亂跳掙紮的金紅鯉魚,隨即往岸上一甩,鱗片有若珠寶璀璨。 岸邊一個小童發出歡快喊聲,將足有他半個身子大小的鯉魚撲在身下。若是換身裝束,便是好一副童子抱鯉魚的喜慶圖景。 少年勾陳直起身立在溪中,緩緩露出柔和笑容,眼中寵溺,唇邊寧和,單致遠前所未見。 他已隱隱猜到此時所在並非實地,隻怕是……寄托在萬神譜中的零碎記憶? 隻是為何,偏生要叫他看見? 單致遠心中酸澀,又轉身再走。 待路過一個挑簷飛瓦的八角涼亭時,又見那童子趴在石桌上,少年勾陳坐在對麵。那童子朝少年勾陳伸出右手小指,嗓音稚嫩,卻擺出一副大人口氣道:“既如此,那便同我生生世世在一起,絕不分開。” 少年勾陳黝黑瞳孔定定凝視小童,過了片刻,又彎起那寵溺笑容,伸出小指,同小童勾在一起。 單致遠氣息一窒,酸澀泛濫,恍惚間眼前又是一花。 待他再清醒時,卻見少年勾陳笑容近在咫尺,手指傳來勾纏溫熱的觸感。 那雙清澈有若晨星的雙眸正專注凝視他,柔聲道:“永生永世,伴君身側,絕不分開。” 單致遠待要開口分辨你認錯人了,隻覺身後陡然生出一股吸力,將他猛烈後拽。 隨即便自漩渦中彈了出來,更被彈出天方聖域,落在勾陳懷中。 待他內視一圈,不由啞口無言。不知不覺,竟已結丹成功了。 勾陳豈會被他蒙騙,見他目光躲閃,便知這小修士口是心非,又道:“究竟出了何事?” 單致遠卻萬難開口。 莫非告訴勾陳,我嫉妒那小童曾與你共度年少時光,幾欲成狂,恨不能以己身替之?縱不能兩情相悅,得一句“永生永世,伴君身側”便心滿意足。 單致遠將這些癡心妄想壓下,方才肅容道:“無非不習慣——” 一聲驚天動地巨響將單致遠語調打斷,震得千萬年固若金湯的殿堂也隨之輕微晃動,兩位星官臉色劇變。 天際被血紅光芒映照,殺氣衝霄,赤色雲層滾滾如潮。 單致遠隻得閉嘴,同勾陳一起,四道身影先後閃電一般飛掠出大殿。 勾陳殿按四極位置,位於天庭以西,天帝聖殿外高如鐵塔的月白水晶已分崩離析,轟然爆炸。水晶斷裂邊緣銳利如刀鋒,迎著漫天血紅雲光,仿佛一把染血的凶器。 天帝聖殿早已戒嚴,如今轟然爆炸,受傷的盡是內防軍的天兵天將。乍然慌亂之下,立刻隊列齊整,撤下傷員,換上完好軍隊嚴陣以待,以天帝聖殿為中心,立刻布下了先天八卦陣,將那破裂水晶塔團團包圍。 斷裂得有若一根百丈尖針水晶塔頂端,一名男子滿目血紅,手提金光閃閃陽炎神槍,衣袍碎裂,幾縷碎布掛在身上,在勾陳等人剛看見時,又提槍橫掃,磅礴劍意有若驚天怒濤,洶湧掃過,首先便將離位的天兵,連同足下祥雲寶殿一同摧毀幹淨。 一時間刀兵交鳴,殺聲震天,離位的朱琉宮在斷裂倒塌聲中,化作一堆廢墟殘垣。 離位為火相,乃八卦陣中攻擊主力,被一舉破壞,那主持陣法的將領急忙嘶聲大喊:“占艮位,守坤位!”艮山地坤,皆為守勢,頓時靈風爆旋,形成一個鐵桶樣陣勢,將那男子困在陣中。 那手持陽炎神槍,大肆破壞的男子,正是開陽。 幸臣北鬥等星官臉色鐵青,這禍星神凶名在外,平常有勾陳壓製也叫人膽寒,眼下暴走,卻要——如何處置。 眾人心思各異,卻仍是頂著懾人煞氣,往天帝聖殿飛馳靠近。 勾陳抓著單致遠一邊手臂,急速駕雲而行,一麵道:“致遠,靠你了。” 單致遠一口答應,“包在我身上,要如何做?” 勾陳摘下紫晶額飾,露出眉間星紋,宮紫華服的衣袍被氣流卷得翻飛不已,令那騰蛇刺繡發怒一般起伏隱現,勾陳又一指那愈來愈靠近的人影,“以掌中星紋與開陽的星紋貼合。” 如今離開陽不足半裏,靈壓有若牆壁阻擋,連勾陳的行進速度亦慢了許多。 單致遠卻看得清楚,開陽半扇麵具已不知去向,露出幾近暴怒的冷漠麵容,極冰寒又極熾烈,有若冰山之下岩漿爆發。 開陽那被劍氣靈壓卷得火焰一般獵獵翻舞的黑發下,左眼下方麵頰上,便露出荼白星紋,襯得血紅雙眼更是奇譎莫名,有若鬼神。 身後血雲漫天,手中神槍威勢驚人,又一槍揮下,利嘯的靈風被斬出數道裂痕,盤旋力道弱了幾分,巽位天兵隨即倒下大片。那通天徹地,其威力可戮神弑仙的先天八卦陣,眼看就要被破壞殆盡。 其餘三禦亦是接連趕到,長生望向滿地傷員,不由臉色鐵青。好在紫微大帝不惜耗損修為施展治愈法術,淡薄青霧自他指尖徐徐飄散,衝淡了血雲猩紅之色,罩住天兵天將,方才勉強保住性命。 隻是三清上尊,依舊一個也不曾現身。這未免令在場眾仙心頭忐忑,驚疑不定起來。 勾陳神念一動,便招來泰半留守神界的星官,一麵下達指令,派遣星官協助內防軍重新加固陣法。北鬥已身先士卒,衝進陣中阻擋開陽,二人鬥成一團。勾陳法訣不斷,在單致遠全身罩下一個接一個防禦禁製。 單致遠揚手一招,遺留在聖殿的龍牙撞破水晶,激射而出,落在這劍修手中。握緊之時,隱隱能察覺到龍牙喜悅心情,單致遠亦是微微勾起嘴角。他如今已是金丹修士,隻覺丹田中靈力源源不絕,金丹湛然。雖仍難敵武將之星開陽,卻也是鬥誌昂揚,躍躍欲試。 勾陳又揮出兩柄靈劍,同單致遠各乘一劍,往陣中突破而去。一麵沉聲道:“開陽應當不會傷你。” 單致遠耳畔風聲呼嘯,隻得大聲道:“應當不會?” 勾陳道:“不知何人斬了魂線,失了聯絡,連我也不知他如今想法。” 單致遠苦笑道:“這如何是好?” 勾陳道:“星紋。”隨即手掌貼在單致遠後心向前一鬆,單致遠足下靈劍陡然加快,流星閃電一般直衝到開陽麵前。 單致遠隻覺仿若在狂風中逆向而行,劍意駭人,縱使他已張開劍域,仍覺暴露在外的肌膚有若刀刮斧砍。 他咬牙頂住威壓前行,北鬥擋不住,被神槍尾部掃到,身形有若落葉一般被撞得連連翻滾,落到地上。 單致遠趁他招式已老時殺至近前,龍牙黑影一閃,以極為刁鑽的角度自上而下向開陽肩頭刺去。 他算得極好,無論開陽或擋或避,皆會露出一絲破綻,他便可趁機觸碰到麵頰的星紋。 不料那神明血紅雙眸冷冷一掃,竟不管不顧任他利劍刺來,龍牙威力非同小可,鋒銳無匹,竟將開陽左邊肩頭刺了個對穿。 數十丈開外,勾陳指尖符紋一滯,左肩同樣位置,亦是洇出鮮血來。 單致遠卻不知曉,正因刺中了這神明而震驚不已。開陽卻已收回了陽炎神槍,毫不猶豫,槍尖刺穿那劍修的胸膛。 頓時天地變色,連那血雲也黯淡下來。一道驚雷傾瀉而下,重重打在水晶塔殘骸之上。 第60章 師兄自取滅亡 雷聲先於神槍攻勢,反倒令單致遠驚了一驚,水晶塔殘骸受不住雷亟之力,猛烈爆炸,化作漫天迷蒙灰霧,將八卦陣眼籠罩得嚴嚴實實。 單致遠眼見那神槍刺來,分明是閃避不及,劍域抵擋不住的勢頭。 誰知待開陽隨神槍靠近時,他卻半點未曾感受到疼痛,電光火石間不及多想,單致遠幹脆不進反退,一縱身撞入開陽懷中,揚手撫摸上開陽臉頰。 數千年來,無人敢靠近開陽三尺以內。更遑論動手動腳,觸碰麵頰。 饒是單致遠同他多次雙修,靈元交融,此時仍是緊張得心頭砰砰亂跳,竟生出一絲視死如歸的勁頭來。 開陽雙眸血紅,堪堪落在單致遠麵上時,星紋彼此呼應,單致遠隻覺掌心發熱,白光耀眼,將那雙不祥的血紅眸子也盡數遮蓋。 烏雲滾滾聚集天頂,電光閃閃,雷霆萬鈞,竟比先前更為迅猛,一道接一道砸下,落在開陽同單致遠周圍,轟然震耳,呲啦電光聲響不絕於耳。 青白雷電如雨落下,交織成光幕,轟然炸響將掩蓋彼此聲音。 開陽陡然爆出一聲慘厲嘶吼,卻連推開他的力氣也沒有,踉蹌後退,雙目院中,將半邊臉頰捂住。 陽炎神槍被他牢牢握在手中,單致遠直至此時方才發現,他胸膛竟毫發未傷。 神槍威勢驚人,從先前開陽橫掃千軍可見一斑,如今卻傷不了一個區區凡人。 單致遠驚疑不定時,又見開陽背後飄出一道虛影,黑氣森森,麵容年輕端整,眉宇間卻滿是戾氣,仿佛鬼影正遭驅逐,痛苦扭曲,變化無定,下半身收成一條黑煙,依舊固守在開陽軀殼之內,不肯離去。 單致遠怔住,失聲喚道:“師兄……陳際北,竟然是你!” 那鬼影飄忽不定,突然張口吐出一陣黑氣,重又要往開陽軀殼之內鑽入。 單致遠足下靈力一灌,飛劍金光暴漲,冒著重重雷電追上開陽。 左掌心隱隱熱漲,那星紋仿佛活物一般,要突破皮肉跳出來,他自是重新輕撫開陽麵頰,眼見那雙血紅雙眸之中暴虐漸消,顯出幾分清明來。 單致遠又輕喚道:“開陽,快醒醒。” 星紋白光愈發閃亮,那鬼影再被逼出軀殼,怒吼道:“本座上窮碧落下黃泉,尋不到你這廝下落。想不到得來全不費工夫,竟然真的是你,聖陽——” 一道神雷伴隨炸裂聲劈下,將後半句打斷,那鬼影勉強一晃,堪堪躲開,半邊肩膀卻被劈得消去了大半,整個軀幹自深黑化作了深灰,顏色淡了許多。 那嗓音卻仿佛二人合唱般同時響起,一人乃陳際北,另一人卻陰沉嘶啞,卻是滅道魔尊。 單致遠記得這個聲音,乃是兩年前初見開陽時,現身的那名魔頭,此時見陳際北身形若隱若現,被黑氣——抑或可稱之為魔氣糾纏,便猜到些許,皺眉喝道:“陳際北,你莫非忘記了天樂門那名女弟子曾被這魔頭附體,最後得了何等下場?” 陳際北冷笑道:“她鼠目寸光,半途而廢將魔尊驅逐,不過自取滅亡。” 一麵又張開成蝙蝠形狀,猛撲過來,待要重附上開陽之軀。 單致遠見他入魔已深,根本不聽勸告,才提劍時,一道金光陡然越過肩頭,正是那陽炎神槍,被開陽對準那魔頭黑影猛擲過去。 陽炎神槍去勢何等淩厲迅猛,陳際北躲閃不及,被刺個正著,這一次卻與刺單致遠不同,竟將他穿在金槍上,帶出去老遠。 漫天神雷仿佛尋到了目標,千萬道青白弧光竟全朝神槍追去,接二連三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