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片刻,他便遙遙望見半山腰上一個村莊,散布了不足百戶人家。村莊兩麵環山,另外兩麵則是就地取材,以岩石與鬆木共同砌了灰褐高牆。 高牆底部被撞破一個大洞,加固用的樹幹泰半折斷,這便是鍾大力等人冒死上山砍樹的根由。 此時正有十餘頭黑色野豬圍在洞口,一麵尖叫,一麵猛衝,想要將圍牆撞倒。 好在那圍牆造得極為結實,並且有法術加持,勉強擋住了攻擊。 那些野豬撞了一陣,便仿佛聽見了命令各自散開。一頭比其餘野豬大上兩圈的巨型野豬停在圍牆跟前,身形陡然暴漲。 樵夫們離得近了,亦是看見那場景,才要喊“不好!”,孰料還未張口,打頭的仙師手腕微動,連動作也未曾看清楚,便見圍牆前血瀑嘭嘭嘭接連炸開。 待血霧散去,牆外那些妖獸連完整皮肉也未曾留下一塊。頃刻之間,十餘頭足有三階的鋼皮妖豬同一頭進階至五階的妖豬王竟全被消滅了。 鍾大力等人目瞪口呆,便知曉今日遇上了真正的高人。 樂鬆村村民正在全力抵抗妖豬時,便見成群妖豬接連炸成了血沫,頭頂一道陰雲掠過,悍然突破空中禁製,轟然一聲巨響,震得村莊地皮顫抖。 村民驚愕時,便見鍾大力等樵夫自樹幹上連滾帶爬下來,一麵激動不已喊道:“村長!快!神仙來了,我們有救了!我們有救了!” 單致遠聽那呼喊愈加大聲,接連有村民向開陽下跪叩拜,心道這些人倒是歪打正著,猜對了。 他擔憂看去,隻見開陽麵無表情,陽光映照下,輪廓深刻,眼眸銳利深沉,不由擔心道:“開陽,切勿濫殺無辜。” 開陽掃他一眼,道:“他日我為天帝,這些凡人便是我禦下百姓,皆要虔誠供奉於我。既不曾忤逆,為何要殺?” 他說得太過理所當然,單致遠不由怔愣,直至開陽躍下木堆,接受眾人三跪九拜,仍未回過神來。 第62章 冷劍仙救人間 天庭中心,一片狼藉,黃金瓦,白玉磚,散落滿地,失卻了熠熠生輝的色彩,便如明珠蒙塵一般。 眾仙官協同內防軍救治傷員,直到日薄西山,方才漸漸散去。這一場混亂,數千年未遇,倒叫天庭眾仙都有些許的心力交瘁。 餘下掃尾工作,便隻有零零落落人手散落各處。一名年輕仙官站在瓦礫堆中,突然輕輕咦了一聲,靴間輕輕踢開磚瓦。磚瓦中露出的亮晶晶碎片有巴掌大小,似是護心鏡的殘骸,竟隱隱帶有魔氣。 隻是那魔氣太過微弱,這仙官踩上了方才察覺。 他方才彎腰,想要施法收了碎片,卻被一個威嚴低沉的聲音打斷:“將那碎片交給我。” 仙官忙直起身來,恭聲道:“是,……大帝。” 隨即卻睜大眼,再發不出半點聲息,整個身軀連同那碎片,一道被黑暗吞沒。 那身影立在偏僻廢墟中,緩緩收手,悄無聲息離了原地,並未被任何人發現。 正是混沌方止的時刻,天庭仙官數量龐大,這一名的失蹤,最後也被當做開陽作亂時,無辜受了連累,並未引起任何人懷疑。 而人間界,萬渡山以西千裏外,冬江一帶,正盛傳冷劍仙的傳說。 據傳,那位冷劍仙身高兩丈,相貌猙獰,尋常人不敢直視,若是不慎看見,輕則肝膽俱裂,重則心脈斷裂,藥石無醫。 據傳,那冷劍仙雖相貌可怕,卻宅心仁厚。七福城入城費如今水漲船高,入城條件亦是愈加苛刻。 凝脈以下修士,繳納五千枚下品靈石或等值的仙丹法寶,無靈根凡人百姓,更需繳納萬枚靈石或等值的仙丹法寶方可入城。 而那冷劍仙駐紮在東江南岸的樂鬆村,卻是來者不拒,將流離失所的凡俗百姓盡皆收入麾下。 據傳,那冷劍仙乃是一名本領通天的劍修,一柄玄色靈劍端的是見妖斬妖,遇魔屠魔,從未遇到敵手。 雖性情冷漠,卻力挽狂瀾,拯救百姓於水火之中,引來不少同道中人投奔,以“行正道、濟蒼生”為己任,短短數月,便隱隱形成了七福城之外的另一股勢力。 這“冷劍仙”自然便是那日落足在樂鬆村的開陽,因不肯說出姓名,便被這些凡人安了如此凡俗的名號,好在開陽並不放在心上,任眾人喊去。 如今樂鬆村人口上千,修士亦有五十餘人,皆以開陽馬首是瞻。又各自分工,挖空山壁,起屋宅,建要塞,擴張領地,重新種植農田、豢養禽畜,無論修者凡人,盡皆忙碌得熱火朝天。 樂鬆村在和平時期最鼎盛時代,也未曾有過眼下的繁華,叫那老村長不由心生感慨。 樂鬆村得以擴張,一則得益於開陽人望漸長,二則卻是因妖魔大軍進攻的勢頭減緩。 血逝失了九方荒冥助力,眾魔修群龍無首,不肯服從妖皇,分裂成許多小股勢力,四處作亂,大肆殺戮搶劫。反倒被七福城各個擊破,消滅了不少。 故而戰事暫且膠著,無論仙魔妖凡,如今皆在靜候轉機。 妖皇在等守護封印的兩處天軍力量衰竭,得以聚合鬼王、修羅之力,滅正道,橫行凡界;仙人與凡人卻在等天門重開,降臨凡間,助凡人除魔衛道。 焦慮重重之中,單致遠卻成了最百無聊賴、最悠閑的一人。 樂鬆村中,唯有開陽與周鶴能看見他,同他交談。周鶴自為他擋了一劍,碎得不成模樣,被開陽收在囊中從未放出。 故而便隻有每日跟隨那“冷劍仙”進進出出,聽他發號施令,修整城牆、建立屋舍、耕耘農田、並在閑暇時訓練,收服一幹心腹,將這千餘人的集團統治得井井有條。 行事有度,巨細靡遺,隱隱有幾分勾陳的做派。 單致遠左右無事,開陽又傷不了他,便愈發大膽起來,除了自己修煉、開陽出戰外,便見縫插針,喋喋不休追問。 隻是開陽雖前塵盡忘,性子卻依舊,問十句也答不上半句。單致遠隻得自問自答,連猜帶蒙,方才搞清楚一些真相。 這一位劍仙,最初的記憶便是被巨網束縛,陷入無邊黑暗之中。耳邊有人徐徐善誘,低聲道:“……你手握重兵,八百一十道九霄神雷尚不能奈你何,何苦自困於天庭死板條條框框,臣服他人座下?生死在你手,行藏由你心,地擋滅地,天阻毀天,隨心所欲,何等痛快!” 單致遠初聞此言,訝異道:“你要滅天帝,自己取而代之,為的就是隨心所欲四字?” 開陽道:“凡人無識,不覺自己命如草芥;神明有知,方知天道有常。縱使貴為三界巔峰之主,也隻能依天命而行——憑什麽天道恒常,不能違逆?” 這卻是這幾十天日夜相伴中,開陽對他所說的最長一句話。 單致遠便沉默,他憶起幽冥城中,開陽代天帝受天罰。天庭內,勾陳次次斷然拒絕天帝告白,無關心中喜愛,隻為天道不允。 他素來以為,所謂天道者,便如日升月落,四時更替,恒大恒常,自然而然遵循便是。 開陽縱使對天道存疑,卻要如何違抗? 單致遠不覺便問出來,開陽道:“先收複三界,再滅你魂魄,得了帝位,再做計較。” 單致遠嘿然不語,默默看開陽擦拭本屬於自己的本命龍牙。 那劍魂自單致遠重煉之後便再未發過聲,唯有意誌仍存。按勾陳先前所言,乃是因他修為不足,劍魂與主人一同成長,他弱,劍魂便弱。待劍意深厚,劍魂自然增強。 終究沒忍住,又道:“你收服三界……便是從收買人心開始?” 開陽終於抬抬眼瞼,視線落在單致遠麵上,“凡界是我囊中物,即使一隻螻蟻,也不容他人肆意踐踏。” 無論目的如何,名震冬江的冷劍仙,卻當真是庇護了許多老弱婦孺,平凡百姓。 單致遠驟然眼圈泛紅,黎民百姓若得君王如此……卻是幸甚。 不由澀聲道:“我代百姓先行謝過。” 一聲尖銳鳴響在屋外響起,正是敵襲示警。 開陽便起身,閑庭信步般步出臨時搭建的營帳,瞬間化作一道劍影,衝向圍牆之外。 防禦圍牆外,田地被踐踏成荒野,草木枯萎,屍骨遍地,一片人間慘象。 開陽站在高聳牆頂,居高臨下看去。那些低階妖獸貿然衝擊過幾次,死傷慘重,便知道了這劍仙的厲害後,此後漸漸習慣繞道避開。 如今前來襲擊的妖獸漸漸少了,若是一來,大多是高階妖獸,甚或是化形妖修,又或者是想要趁火打劫的魔修。 這一次前來襲擊的,正是一夥魔修,總共四人,兩男兩女,個個黑氣縈身,麵色青白,笑容邪惡。 為首男子一身繡雲鶴的白色道袍,頭戴偃月冠,三角眼,鼠尾須,打個稽首,聲音尖細,“這位道友有禮了。我等路過寶地,欲借點盤纏,幾條人命,萬望道友莫要推辭。” 單致遠隻覺一股陰寒之氣自其中一名女魔修身上傳來,令他不寒而栗,默默退至開陽身後。 開陽任他遊蕩,沉聲道:“滾。” 低沉嗓音有若無形威壓,震得那四人齊齊後退幾步。 其餘守備的修士此時方才趕來,其中有兩位金丹法修,亦是一躍而上,立在開陽左右。 左首的紅衣女修手掌中騰起一團烈火,“冷劍仙叫你們滾,莫非耳朵聾了?” 那鼠尾須魔修陰惻惻笑道:“既然如此,莫怪道爺不客氣。兄弟們,上!” 四名魔修立刻各施手段,漫天飛起法器靈光,朝樂鬆村諸人襲擊而去。 諸位修士不慌不忙,以開陽為首迎敵。 開陽連步子也未曾動一下,龍牙挽出滔天劍意,有若密集劍網四射,一名男魔修首當其衝,竟被劍光擊碎丹田,慘叫一聲,元神自眉心處衝出。開陽屈指彈出一道劍氣,便將那元神在半空擊碎。 一名女魔修狂呼道:“師兄!”目眥如裂,揚手揮出一片黑幡。 那黑幡迎風便漲,化作團團黑雲遮天蔽日,頓時陰風陣陣,鬼哭聲聲,竟是一麵專以魂魄煉製、陰毒至極的百骨千魂幡。 百骨千幡能吸人魂魄,融煉進幡中,魂魄化為厲鬼,日日受苦,便愈加凶惡,一旦施展,便將怨氣發泄在活人身上。 眼見得那幡中便飛出無數條鬼影,衝向樂鬆村眾人。單致遠猝不及防,竟被數條鬼魅牢牢纏住,將他往幡中拽去。 鬼爪糾纏之處,陰冷侵骨,劇痛難忍。單致遠急運靈力抵抗,將幾條鬼影彈開,更多鬼影卻前赴後繼,將他牢牢糾纏住,飛快拽往幡中,竟脫離了開陽十丈距離。 單致遠大驚失色,急忙掐劍訣,靈力運行到極致,將鬼影接連斬殺,魂體卻離百骨千魂幡中的翻滾黑雲愈加近了。 幸好開陽及時趕到,一劍斬下那女魔修頭顱,第二劍斬裂百骨幡。頓時雲破天開,那些陰雲滾滾立時消散,收縮為兩片殘破幡旗飄飄墜地。 剩餘的兩名魔修見狀,心下膽寒,轉身欲逃。 漫天火球金光窮追不舍,將其中一人擊成重傷。另一人則在半空被開陽腰斬,分成兩截跌落地上。 單致遠同其餘人亦是抓緊時機,將那些失了憑依的厲鬼一一斬殺。隨後心有餘悸,隻覺那陰冷侵入魂體,冷得牙齒格格發抖,隻得一點點運功抵抗。 開陽交代部下打掃戰場,轉過身冷冷注視單致遠。那小修士麵色青白,似是冷得狠了。他又伸手,卻一如既往隻觸摸到虛無,竟是隻能坐視這魂體受苦,不由臉色一沉,一言不發落下城牆,往駐地大步行去。 單致遠見他動作,苦笑起來,隨他步伐而飄飄蕩蕩,壓住陰寒之氣,顫聲道:“你處心積慮想要殺我,如今總算要如願了。” 開陽倏然停步,轉過身凝視那小修士,麵色卻是深沉莫明。 他並無太多記憶,這三界全然陌生新鮮,不知自己是何人,更不知為何而生。既然那聲音明示過,若能求個逍遙自在,那便以奪天帝之位為目標。 既然如此,這現任天帝,理當除去。 起初是殺不了,如今卻隱隱有些不肯殺。就連開陽自己也不明白,這股不樂意如何升起。 如今見這魂體受陰寒之苦,更是心內煩躁不已。 此時那紅衣的金丹女修卻自身後追了上來,朗聲道:“劍仙大人留步。” 開陽眉頭微微一皺,冷道:“何事?” 這女修名叫樂頤,是個散修,她知曉開陽最不耐煩他人囉嗦,便開門見山道:“請恕在下直言,方才那魔修召出百骨千魂幡時,在下無意中看見開陽大人身旁有個魂體。如今那魂體已受鬼氣侵蝕,遲早要被同化,最終失去自我神識。” 單致遠心中一沉,開陽麵色更是陰得有若山雨欲來,問道:“如何解?” 樂頤道:“在下雲遊四海,曾習得點禦魂之術,鬼氣需以陽氣祛除。隻是這魂體飄渺,卻碰不到活人陽氣,故而,尚需放入血肉之軀中。” 單致遠聞言,不由苦道:“我那血肉之軀如今不知被妖皇藏在什麽地方,卻如何去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