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羽仍是冷笑不已,“說得道貌岸然,不過是玩弄群神罷了。”那素來風流倜儻,遊刃有餘的神仙目色狠厲,手指驟然收緊,掌下自是落空,太上老君化作青煙消散,隨即又在太羽十步開外恢複形體,容色中隱含不屑譏諷,卻不知是嘲弄太羽無知,抑或譏誚自身無力。  “天意擺弄神明與凡人,神明便擺弄凡人,自上而下,層層階梯,無非弱肉強食,這便是道。順天行道,依理而行,時至今日,勾陳四相皆是如此,為何如今卻來反悔?”  太羽隻覺指尖生寒,一股冰寒凍氣透骨而入,又順手臂蜿蜒滲透,有若無形冰蛇纏繞經絡,吞噬法力,正是被太上老君的無為心法反噬。心中暴怒,麵上卻依舊笑得矜貴無匹,倨傲道:“從今往後,勾陳便是勾陳,太羽便是太羽,同那刻板老頭再無半分幹係。”  太上老君斂目微歎,人有千麵百相,方為平衡之道。搖搖者易折,皎皎者易汙,太羽從心之欲,嬉笑怒罵皆隨心意,如今少了勾陳以正邪製約,麒麟以仁善牽製,方才會有炙烤飛翼之言。若是聽之任之,隻怕一星邪念也會燎原。  “總而言之——”太上老君沉吟片刻,拂塵輕揚,一縷淡淡白光自拂塵尖梢湧出,飄向雄鎖中央,懸停在涅槃牒埋藏之處外圍,緩緩盤旋成太極魚形狀。  定位已畢,老君方才沉聲道:“天帝曆經考驗,仁心厚德,足可擔當重任……”他見太羽眉心皺得愈發深,不敢激怒,靠近兩步,布下禁製,又壓低嗓音,隻同他說了一句,太羽難掩錯愕,隨即大笑道:“竟有這等——”  他知趣住口,片刻後卻又忍俊不禁,笑談搖頭,竟覺吞噬法力又回複了幾分,“這……若叫致遠知曉……”  太上老君斂目道:“終究要叫他知曉。”  太羽揚眉,將手掌一伸,橫在老君麵前,“若是如此,快些解了你的法術,此間事了,我要速速趕回去瞧熱鬧。”  太上老君不由心中低歎,卻仍是依言而行,兩指搭在這神明手腕,將那冰寒蝕骨的法力收回。  少微等星官全力布陣,卻也耗了大半日方才完成。陣成時正逢旭日初升,一時間金紅霞光有若無數利刃刺穿天際,大地巨震,天門撼動,雄鎖八條分支自天門上脫離,一瞬間蛛網欲裂未裂,竟有殘餘靈光的祝禱祈願自縫隙中猛然穿透。  縫隙中黑光炸裂,仙凡刹那間相通,因果之力洶湧而出,凡界頓時受了波及,海嘯山崩,天火地裂,起初自人跡罕至的荒原枯山而起,隨即漸漸崩裂毀壞,蔓延向群居之地。  那太極魚淡淡白光終於尋到了涅槃牒位置,將雄鎖中一點青光團團圍住。  雄鎖躁動,雌鎖在陣中飛速膨脹,眼看就要同雄鎖合二為一。眾星官汗流浹背,手持玉符誦咒不止,太上老君一把握緊青牛犄角,喝道:“還不速速將昆侖太素經祭出來!”  太羽負手而立,刹那間神識穿透聖鎖,落在凡界,隻見偏僻山中凡人遭難,哀鴻遍野,好在先前妖魔作亂,七福城聚攏民眾,如今竟躲過一劫。  若是坐視……  任其搗毀……  也未嚐不可。  “太羽?”  太上老君見他巍然不動,嗓音中難掩驚懼,太羽卻反倒轉過身,對他閑雅雍容一笑,“三清上尊上位居得太久,隻怕早已忘了,縱使螻蟻也會爭命,更何況神明?”  太上老君神色驚疑不定,那太極魚光芒愈加暗淡,雌雄雙鎖合並在即,涅槃牒立時便要顯露與隱沒,若太羽再拖延幾刻,先前種種準備便盡數功虧一簣。他不由將那牛角撰得更緊,啞聲道:“若……雙鎖一合,涅槃牒藏得愈加安妥,單致遠這天帝,便做定了。”  太羽依舊冷笑,漠然坐視眼前銀光變換閃爍,漸漸融合成巨大山脈,八條支脈分散落在蛛網正中,已然合二為一。雌雄蜘蛛頭部貼合,亦是彼此有若水銀交融,相互滲透合一。  涅槃牒便會在頭胸融合完畢之際,顯露真身。  “老君你糊塗了,致遠做天帝也罷,做凡人也罷,在我眼中並無差異。若勾陳拘泥律法天則,叫他拘泥自苦便是,同我何幹?”  太上老君眼見那銀色山嶽合攏,綠光被太極魚包裹,外圍銀光層層退下,真容漸露,隻得長歎道:“你待如何,直說便是。”  “不愧為三清上尊,果決爽利,叫人佩服。隻三條。”太羽怡然含笑,豎起三根手指。  太上老君心中焦急,隻得皺眉道:“快講!”  城下之盟即成,太羽笑容愈發愉悅。  聖鎖合一時,震動直達天庭。彼時單致遠同開陽風馳電掣,正往內廷趕去。  一路妖魔眾多,皆被開陽一劍斬殺,一路紅光衝天,血汙飛濺。竟比去時快上數倍。  單致遠被開陽牽住手腕,足下飛劍亦有些受不住這般驚人快速,微微震顫,隻覺風聲凜冽,自耳畔迅猛刮過,竟連劍域也有些擋不住。不由低聲道:“不必……這般快。”  離混沌樓愈近,便愈是認命,若能遲一刻抵達也好。  開陽卻沉聲道:“既已做了決斷,何必拖延。早去早了。”  單致遠啞口無言,隻得提起靈氣,緊追開陽身後。  山嶽震動時,單致遠飛劍亦隨之崩裂,開陽右手血劍橫斬,削斷一頭巨鷹雙足,左手一抄,已將單致遠撈在懷中。  一路上已斷了兩柄飛劍,單致遠自是輕車熟路,輕輕一躍,跳至開陽身後,龍牙在手,正好一劍將後方偷襲而來的象頭神兵刺傷。  兩人實力懸殊,配合卻愈加得心應手,正是雙劍合璧,琴瑟和諧。  開陽將攔路的巨神兵斬為兩半,單致遠順勢挑飛突襲殺來的蛇妖,飛劍去勢不減,自成片宮殿廢墟上頭掠過。  眼見得混沌樓高聳灰瓦樓頂映入眼中時,單致遠足下飛劍驟然消失,他一時猝不及防,猛然墜地,待要仰頭去抓開陽手腕時,一雙許久未曾見過的血紅雙眸驟然映入眼中。    第79章 勾陳去了哪裏    單致遠心中一顫,便察覺不妙,手腕已被那血眸男子反手牢牢握住。兩人身形自半空下墜,單致遠竭力張開劍域,二人轟然墜落在一堆碎石亂瓦中間,更將半塌宮牆撞得破碎四散。  震動太過劇烈,單致遠一時頭暈目眩,緩緩自碎石堆中撐起身來,方才發現不知何時開陽已轉到他身下,承接了大半衝擊。  四周妖魔被斬得幹淨,滿地血色焦痕。斷肢殘骸在斷壁殘垣中攀爬,彼此尋找本體,漸漸重生愈合,一時間顧不上再襲擊那二人。  血腥景象詭譎陰森,有若十八層地獄重現天庭。  單致遠才欲起身,又被開陽猛力一拽,壓回懷中。  他便跌坐回開陽雙腿之上,臀下肌理堅硬有力,有若獵豹蓄勢待發。  開陽血眸與氣息同樣熾烈,抬手扣住單致遠後腦,手指深入發中,緊攥發根,令他頭皮隱隱疼痛,不由微微皺起眉頭,“開陽?”  開陽沉聲道:“我改心意了。”  單致遠不明所以,又聽開陽道:“你既愚不可及,要回那墮落之地犧牲,我便綁了你走。”話音才落,手指又收緊。  單致遠頭皮愈加作痛,抬手按住開陽手指,忍不住怒斥起來:“胡鬧!你我斬了多少妖魔方才回了天庭,你又怎的突發奇想……”  話音未落,開陽柔軟雙唇壓上,將他剩餘話語盡數堵在口中。舌尖火熱,纏繞如靈蛇探淵,深吮輕掃,侵入得深而貪婪,鼻息相融,令單致遠生出仿若連神智也被侵占的錯覺來。  酥熱有若野火燎原,如火如荼燒灼,猶如一條火龍呼嘯爬過,將肌膚之下的血脈盡數點燃。單致遠不由輕吟出聲,連頭皮疼痛也不足為意,反倒熱血奔騰,連膝蓋也隨之微微顫抖不已。  開陽聽他鼻息愈加急促,眼中血色方才稍減,鬆開緊攥手指,順那劍修後背下滑,緊緊環腰箍住,隨即分開雙唇,又站起身來,順勢將那凡人身軀往肩頭一拋,便往來時方向騰身而去。  單致遠見混沌樓離得愈來愈遠,不由心中焦急,開陽肩頭又頂在他氣海穴上,一開口便泄了靈氣,一時怒極攻心,用力屈膝欲頂他側腹,又怒喝道:“放我下來,你可曾問過我的意願?”  開陽身形如電,狂風大作中,嗓音依舊清晰入耳,隻輕輕扣住單致遠腿彎,“我高興做便做了,問你作甚?”  單致遠被鉗製了腿腳,又聽他蠻不講理言辭,終是狠了狠心,召出龍牙,便往開陽後心刺去——卻終究是心軟了,去勢極緩,開陽隻旋身,揚手,便一劍挑飛龍牙。  單致遠自是趁他召靈劍之際,發狠自他臂彎中掙脫,身形利落靈活,化作一條青影疾馳,追上龍牙,輕巧抄在手中,隨即祭出飛劍,足尖一點,穩穩落在劍身上。隨即橫劍擺出起手式,如臨大敵立在開陽麵前。  這般分開對峙,便顯露出金丹修士同這天界神明的實力差異來。  開陽擋在去往混沌樓的方向,有若潛龍在淵,沉穩渾厚劍意無邊無際,編織出漫天巨網,將去路擋得嚴嚴實實,水泄不通。  單致遠在同階修士中或算佼佼者,如今立在神明跟前,便有若螳臂擋車——此時應是車擋螳螂才對。  開陽手中血劍赤光纏繞,血腥懾人,卻終究有所顧慮,並不對準那凡人,隻斜斜指下方,皺眉道:“我念你在凡界曾隨侍左右,不忍見你平白犧牲,致遠,為何如此執迷不悟?若隻是憂心師門受牽連,有本神守護,又有何懼?”  單致遠視線落在開陽麵上,眼前卻浮現出勾陳霜雪般慘白形貌,銀發如冰絲萬千,雙瞳毫無異色,整體有若冰雕一般,正是生機衰退之相。  神明壽元漫長,卻終有盡頭。青華幾與天庭同生,曆經無數歲月,壽終時尚且滿心不甘,欲拉三界陪葬。  勾陳壽數不足萬年,卻肯以己身飼蒼生,拚盡性命救護天庭。  存天理滅人欲,舍身取義,分明愚不可及……單致遠卻偏偏愛勾陳如此的愚鈍刻板。  單致遠隻覺先前種種鬱結不甘,皆是庸人自擾。此時更是釋然一笑,目光湛然清澈,有若星輝,直視開陽,一字一句,字字堅定,許是心結一開,竟有無限愉悅豁達,遂揚眉笑道:“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情意有盡時,大義無疆界,勾陳願做個英雄,我便也做個英雄!”  他也不管開陽如何氣息冰寒,兩指在龍牙劍身一劃而過。龍牙周鶴同察覺主子鬥誌,劍身嗡一聲震響,清越有若龍吟貫徹長空,玄金劍光暴漲開來,在半空璀璨耀眼,斜斜向下一指。“開陽,勿擋我道路。”  開陽攥緊劍柄,眼神陰鷙,煞氣有若熔岩沸騰,雙眸赤紅如血,卻隻是阻住單致遠去路,沉默不語。  二人一時僵持,誰也不肯先動手。  彼時六甲北鬥已率天兵趕來,見那二人對峙時,六甲低聲歎氣,就要自隱身之處躍出,卻被北鬥一把抓住手臂,低聲道:“……禍星神在眼前,千萬謹慎。”  六甲又歎一聲,“放心,這兩位打不起來。”  遂按下雲頭,尚未開口,不料一縷劍光驟然殺來,寒氣逼人,六甲忙側身險險避過,卻已驚出一身冷汗。禍星大人不對那位下手,對旁人卻並無忌憚,他許是在奇薈穀同開陽待得久了,竟忘記這一點。  六甲收斂心神,不敢再靠近,隻遠遠立在二人戰圈外,一拱手道:“拜見天帝陛下,將星大人,卑職奉命前來迎接二位。”  縱使單致遠與開陽昔日種種親昵,這般同他敵對之時,卻也覺有若泰山傾軋,竭盡全力方才站穩腳跟。如今得了六甲解圍,不由暗中長舒口氣,沉聲道:“有勞六甲星官。”  天際雲頭散去,露出一列天兵天將,為首的銀發少年亦是笑容滿麵,遠遠向單致遠招手。  單致遠便收了龍牙,調轉飛劍,緩緩靠近開陽,目光期冀,“開陽,回去罷?”  開陽目光中戾色愈深,揚手一揮,血色殺意咆哮湧出,有若一片滔天血浪,直直衝向天兵隊列。  單致遠同六甲皆是大驚,那殺意去勢委實驚人,餘威撞得單致遠險些自飛劍上跌落,幸而被六甲扶住,不由驚呼道:“開陽!”  眾天兵麵臨衝天劍意,個個心生膽寒,卻來不及躲閃。劍氣有若強風,自眾將頭頂呼嘯而過,直撲向遠處一波黑雲。轉瞬便將黑雲撞破一個大洞,頓時妖魔怒號利嘯不絕於耳,散亂肢體自雲頭紛紛如雨落下。  眾天兵此時方才回過神來,北鬥忙喝令,急急調轉雲頭,飛馳而去,與叛軍鏖戰成一團。  開陽含怒一擊,竟擊潰泰半妖魔軍團,反倒令天兵後續輕鬆獲勝。  若那一擊落在天兵身上……單致遠顫巍巍轉頭看他怒色,開陽卻已轉過身去,眨眼便失去了蹤跡。  那玄色高大背影一失了痕跡,單致遠便覺心頭一空,孤零零立在劍上,悵然若失。  六甲耐心等候了許久,待天兵戰事將畢,方才恭聲喚道:“天帝?”  單致遠並不回頭,隻道:“出發。”  六甲見那青年身形伶仃,背影蕭瑟,卻自有一股堅強之氣,令他挺直腰身,一列人浩浩蕩蕩,趕往混沌樓。  天門外,聖鎖之中綠光驟亮,刹那間被一條黃金巨龍纏繞,將涅槃牒吞入口中。  太羽一揚手,將金龍召入手中,昆侖太素經密密匝匝,將涅槃牒包裹其中,不露半分痕跡。  銀光遊蕩中,雌雄雙鎖融合,蛛網愈加堅硬冰冷,光潔如玉,頂天立地,將天門鎖得愈加牢固。  太上老君、少微、長垣等人見狀,神色皆是一鬆。  不過片刻,便有將領來報,隻道那些身首分離的叛軍已氣絕,漫天元神靈光逃竄,令得軍中一時慌亂,捕捉不力,竟有所遺漏。  長垣眉頭也不動一下,下令道:“追,除惡務盡,絕不可放走一個叛賊。”  副將簡短應了一聲,轉身遣兵去了。  太羽泰然自若,將太素經與涅槃牒皆收入袖中,“此間事了,還請上尊履行諾言。”  太上老君如雪須眉皆微微一動,見那華貴神明將兩件至寶收入囊中,這便是太羽第一條要求。隨即喟然長歎道:“罷了,隨我回三清聖觀罷。”  單致遠同六甲、北鬥一路趕往混沌樓,刹那間一股玄妙難言的氣息一閃而逝,遍及天庭。  隨即便遠遠望見混沌樓上空騰起七彩華光,祥雲纏繞中,隱隱顯出一頭聖獸姿態,銀鱗彩紋,龍首馬身,雙眸有若冰雪透徹,冷冷往下方一掃,白雲如海洶湧而上,將那聖獸盡數吞沒。  單致遠訝然道:“麒麟?為何這等時刻顯出真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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