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導卻說:錯了,智慧和聰明當然是不同的,聰明人未必智慧,智慧本無需聰明。聰明能讓你找到疑惑的答案,智慧的人才能做到不疑;聰明讓你把想要的東西抓在手裏,智慧是得到了又再放手讓它走掉。你行嗎?你不行。    周檀覺得難以理解:老師,我是瘋了還是怎麽,知道得多才能為所不可為,得到了的東西又為什麽要扔掉。    博導喝了口熱茶眯著眼睛說:嘿,我現在告訴你,李陵其實是個能預知世界萬象的人,隻是他一句也不曾說過,而且能坐看天理自然,絕不伸手幹預,也不伸手索取,所以我們所有人看他,都隻是看到一個平凡人而已,你相信嗎?    周檀那時就不說話了。    他知道,如果自己是這種人,一定會第一時間做所有能夠想象得到事,興風作浪,為所欲為。絕對無法再做塵沙一樣渺小的軟弱的凡人。    可是李陵就可以。    周檀沒有證據,但他就是知道,李陵可以。    飛機平穩航行於雲層中。    周檀側臉看著鄰座的李陵。李陵膝上蓋一張毛毯,兩手交握身前,半垂著頭,略帶鬢角的頭發溫順地覆在臉頰兩側,取了眼鏡的模樣越發低眉順眼。那一綹長已過腰的發尾巴倒沒藏著,沿著肩膀像一筆墨畫的絛帶垂在身前,襯衫領子向下開了兩顆扣子,露出一點缺乏血色的胸膛。    隻是這樣不聲不響看著他,周檀便覺得血液都慢慢地涼了。    這皮下的佛是誰。    他好像一直在他身邊,又好像剛剛才來了不久。    如果他要走,留也是徒勞。    周檀收回思緒,發現自己已經握住了李陵放在扶手上的手。    雖然李陵沒有動,周檀還是立刻放開了他。    周檀心跳起來,他摸出貼身放在口袋裏的那張舊照片,偷偷對著李陵沒戴眼鏡的臉比照。    像,確實是像。    不是說李陵有多“像”王雪川,而是,照片上是一個正在模仿王雪川的過去的李陵。    而不是模仿著過去李陵的王雪川。    對。    照片上的人確實介於李陵和王雪川兩個人之間。    但這是李陵,不是王雪川。    周檀開始疑惑,最開始他所見到的李陵,連名字也得不到的學長,李陵,是這個樣子麽?他怎麽想不起來了?    有時候人不太會去懷疑自己認定的事情,認知是有慣性的,比如在博導那裏再一次遇見李陵,憑著博導一句“你們大學是一個學校的,研究生才去了不同地方”周檀就自覺把幾個條件連接起來,認定這是自己在大學裏連名字也不知道的學長。現在想來,就像催眠似的。    其實在大學裏,周檀這樣極其受歡迎的人物,萍水相逢和擦肩而過的人都太多太多,學長也隻是其中一個而已。要說對他有多大執著,也並不是的。年輕人的世界裏,帶著莫名其妙的引力的東西那麽多,好奇而已,煙花一樣容易消逝。    周檀伸出了驕傲的橄欖枝,學長說了謝謝我不要,那時的周檀確實可以輕易做到笑笑說聲算了,便轉身離去。雖然不甘心,但也不是什麽太大的事。    就這樣,連一個名字也不必糾纏。    談不上死心不死心,年少本不知動心為何物。    也許悄無聲息。    也許傷而不疼。    也許終其一生在找尋替代品,而始終不覺察。    什麽一見鍾情的王雪川,放不開手的李陵,隻是有自己對那個人幻想的模樣罷了。    這兩個人,分別有當年那個人身上的一些什麽。    某人有骨,某人有皮。    第63章 未被邀請的人    李陵都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睡著了。    他置身一片寬廣庭園之中,埋沒小腿的奶白色穗狀花開成一整片,偶爾混入一株或藍或粉,像雲中彩色的鳥。花叢裏起起落落的深紫色小蝶數量繁多,一動便驚起一蓬,揚起來又遠去了。    這地方李陵見過。    合作方peony帶他們參觀過的封閉新生態區啊。    為什麽是這裏?    李陵沒有目的地走著,微涼霧氣繚繞不散,他伸手去接,掌心就幾不可覺地沾濕了。太真實,很可怕。    花海中的樹不算太茂密,樹冠壓得很低,陽光被切成絲縷,寂靜地垂在眼前,走過去,眼前的景色被一層層剝開。    李陵走了很久。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不穩定的、未完成的夢境。    有些樹的葉子積雨雲一樣堆疊在半空中,樹幹卻是沒有的;有的樹幹延伸下來,壓根沒有和地麵相接。    居然還有縫隙間漏下的陽光斷在一半,像被折去的金色糖片,斜插在枝葉之間。    腳下開得挨擠的花束,其中竟然夾雜著隻有虛線為輪廓,連顏色也沒有的影子。    李陵摸了摸自己,自己還是完整的。    他遠遠地看到一片樹林外的空地,空地那邊擺著幾張高背椅,還傳來有人交談的聲音。李陵加快腳步往前去,卻在空地的邊緣被擋住了。近在眼前,可怎麽都走不過去。    李陵也不急,在樹林邊緣和空庭交接的地方站住腳步,注視著那邊的人。    他看到一個灰色頭發,穿得極其不修邊幅的人,懶散地坐在那裏,而在這人對麵,有三個周檀。    李陵覺得自己眼花了,細看許久,發現三個“周檀”當中有兩個隻是長得肖似的陌生人,隻有沒在說話的那一個,是周檀。    他想走上去,可始終沒法跨越那最後一點點距離。    “周檀。”李陵叫了一聲。    那邊的周檀猛地回過頭來。    尹令儀聽著段雪鬆與趙榛爭論深層認知的分支學科發展方向,卻見好像聽得入神的周檀突然轉頭看向庭院外的樹林邊緣。    尹令儀也看過去,但那裏不過是不變的一片花海和樹木,沒有什麽特別。“看到什麽了?”他問周檀。    “不知道……”周檀說,“好像有其他人。”    “沒有。”尹令儀道,“你們這些人已經是萬中挑一,接觸過共鳴物質的有幾個,全都被我記錄在案。”    “會不會是這裏有什麽新的東西產生了。”周檀收回目光。    “不,自從葉維則死了,張鸞失聯,這個秘密項目已經暫停,光是支撐著這裏已經很吃力。”尹令儀說,“我們嚐試過塑造很多東西,人這一樣,卻是真的不行。”    “是我敏感了。”周檀說。    “沒被邀請的人,無法與我們為伍。”尹令儀把手放在周檀肩上,“隻有我們是相配的夥伴。”    第64章 旁觀者    秦昭鳴的叔叔聽說李陵終於鬆口願意跟著他幹,心情大好,耳提麵命要秦昭鳴對李陵殷勤點,要是李陵改變了主意,就要秦昭鳴滾一身速溶咖啡繞市中心跑圈。秦昭鳴哭笑不得,隻能跟著周檀的助理去機場,小助理接周檀,他意思意思接李陵。    秦昭鳴雖然整天不著公司,但還是對周檀的助理有印象的。    肯定不是現在這個打了七八個耳洞,開車像開戰機一樣的小年輕。    “你有沒有駕照到底?!”秦昭鳴忍不了了,“周檀助理不是柳如何嘛?柳如何去哪裏了,你是誰啊?”    “我大哥摔斷手了在家躺屍呢,我是來頂班的。”長得俏皮的小助理對著後視鏡一笑,“放心,駕照有的。”    秦昭鳴翻了個白眼:“你慢點慢點……怎麽稱呼?”    “隨意。”小助理說。    “隨意是怎麽個隨意法?”秦昭鳴心說您這可真夠隨意的啊。    “我大名叫柳隨意。”小助理笑道,“我這趟可是找你來的,watcher-02。”    秦昭鳴頓了一下:“……嗯?”    “我沒找錯人吧?”柳隨意笑著,“我們登陸的時間應該差不算太多。”    “……是沒找錯。”秦昭鳴沉默一會兒,才接話,“你是?”    “你們c區的調停者在幾年前全部被換血,你應該不知道吧。”柳隨意道,“我大哥柳如何原本就是一個,但他在和creator接觸之前就被莫名其妙降權了,降至bncer。我此前在e區工作,發現這件事一直想找機會過來看看。”    “……mediator也管不了大調動這種事吧?”秦昭鳴不確認地說。    “對,mediator的位置大多很固定,也不能擅離監管區域,除非watcher傳喚。所以我拖到今天才來。當然大哥的手可不是我幹的啊。”柳隨意道,“你猜我發現什麽?”    “什麽?”秦昭鳴問。    “你們區現在,所有新來的調停者,都不是我們的同學,且都得到過一條口令,除了watcher-01的傳喚,不接近creator。”柳隨意單刀直入,“喂,你這個02,隻是個擺設喲。”    秦昭鳴聞言也愣了半天:“自我登陸至今,和watcher-01從沒聯係上。我一直在找這個人。”    相較於watcher和為數眾多的bncer而言,mediator的權限要大得太多。    調停者們手中5項目權限鑰匙包括:    一是可以最快製約creator的【隱藏弱點】,在creator登陸分歧世界後的成長期刻意置入,有時候是某個生理小缺陷,有時候是個難以察覺的心理創傷。    二是免於被creator傷害的【安全詞】,在creator登陸前就設計在基礎世界觀之中,mediator阻擋他們的目標或行動時也許會不慎激怒他們,這將是一個臨時的保障。    三是用於正當防衛的【免責聲明】,mediator在危急時刻因為自衛或彌補漏洞而攻擊creator,將是被imi允許的。    四是能夠瞬間重置一個bncer的【重置口令】,當某個模仿者引發漏洞或出現違規行為,可以用來清空此前關於服務對象(creator)的記憶,然後調離;對於有擁有複數人格檔案的模仿者,則會按照順位切換到下一個人格。    最後是一份【降權協議】,通過三個以上mediator讚同,可以將違規模仿者按權限次序降權,mediator降為watcher,watcher降為bncer,bncer則被撤回。    這樣大的權限,最大的製約,便是來自watcher的“傳喚”。    mediator作為純粹的執行官,身居各個固定位置,沒有監視著漏洞的觀察者“傳喚”,是不能擅自離開崗位,或者隨意出手影響creator的。    這本是一個防止手握重權的執行官徇私的策略,卻沒想到如今會出現一個奇怪的watcher-01。    “這也是我不經過傳喚擅自跑來的原因,我想你之前也沒有見過任何一個mediator吧?因為imi獲取分歧世界的消息嚴重滯後,新的watcher總是要依靠雲端共享的數據來同步跟進。現在watcher-01直接切斷了共享,你就成了一個狀況外的終端了。”柳隨意長得麵嫩,說起事情卻是有條不紊,“我就好奇,這個watcher-01到底是什麽人,他能出手的事,未免也太多了點。”    秦昭鳴細想一番,沉默了。    他在imi多年,隻知醉心於父親未競的理想,對於這個龐大機構之中不可言說的鬥爭一直不太在意。自家長輩多在核心實驗室工作,被照應得太好,不缺人手不缺資源,真沒經曆過什麽特權人物的手段。    如今看來,倒是他過於簡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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