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奔到出口處,以匕首插入冰麵上,循來路一路攀上冰梯。但聽得身後秦俁人暴跳如雷,將冰牆砸得砰砰作響。不一會兒,那咒罵聲歇了,卻換成了一聲聲尖利刺耳的吟嘯,似乎在召喚著什麽,不多時,一陣的異動聲傳來。他們攀著冰麵往下一望,但見滿地蜘蛛、毒蠍、蟻蟲自四麵八方匯集中央,簌簌飛快爬動,朝二人圍攏而來。俯瞰之下,竟如一波又一波的青紫波浪,翻湧著吞魂噬魄的忘川之水,沸騰著陣陣腥風,一旦墜入其中,便是筋潰肉爛、屍骨無存!二人不敢稍歇,手足並用,好容易迅速攀上冰麵。沈遇竹連聲呼哨,外頭靜候已久的駿馬奮鬣奔來。雒易提起一腳踩碎爬到足下的蜘蛛,正欲上馬,忽覺膝骨一陣刺痛,雙膝一軟,幾乎跪倒。沈遇竹一把扶起他,甩出一箭,將趁機近身的一尾銀瘢黑蛇釘在雪地上。雒易心知這是方才被秦俁人一番摧逼,功體受損,引得膝上的舊傷複發。他不願拖延,咬牙硬抗下傷痛,拉住韁繩翻身躍上馬背,又將沈遇竹拽了上來。茫茫雪野狂風呼嘯,毒蟲的攻勢稍稍被阻遏,卻仍有幾隻毒蟲抖顫鱗翅在身後窮追不舍。一隻毒蟲掙脫風力,“呼”地落在駿馬的眼前。馬匹驟然吃驚,“唏嚦嚦”一聲哀呼,幾乎人立起來。雒易甩動馬鞭,鞭稍將毒蟲堪堪擊落。然而那毒蟲足螯上的毒液也已經侵入駿**部,痛得它猛地擺頭狂嘶,不住跳躍顛仆。雒易急勒韁繩,幾乎將馬鼻拽出血來,才勉強控住了受驚發狂的馬匹。他再顧不得許多,馬鞭連響,催逼著馬匹隻管邁開四蹄發狂疾奔。沈雒二人策馬逆風急奔,險險自這毒陣中逃離,這才稍稍歇了口氣。馬匹眇了一隻眼睛,視物不清,哀鳴連連,躑躅著不肯行進。沈遇竹靠在雒易懷內,看著他攥握韁繩,頗為吃力地把控方向,忍不住發笑道:“雒易,你聽過那個‘瞎子和瘸子’的笑話沒有?”雒易焦躁道:“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情說笑話!”頓了一頓,又勃然怒道:“還敢說我是瘸子!”沈遇竹笑道:“真對不住!我迷糊得很,實在有些胡言亂語了……”一脫離險境,緊繃的軀體忍不住便鬆弛下來。雒易覺察身前之人晃了晃,似是要跌下馬去,下意識伸手一扶,卻觸到一手濕漉漉的鮮血。雒易耳內“嗡”的一震,錯愕道:“你受傷了!是方才?”他想到方才冰窟之中掙命狂奔,秦俁人失智癲狂,一路緊追。沈遇竹始終護在他身後,恐怕就是那時又被她淩厲掌風波及。沈遇竹搖了搖頭,安撫般輕輕拍了拍他的手,低聲道:“你的手下去引開齊兵了……然而對方人多勢重,擋不了多久。我猜這時候……”雒易不願他勞神多言,截住他的話頭,道:“這時候齊兵定然在下山的要道上遍布埋伏,我們再跑也是徒勞,索性找個地方歇息,料理你的傷勢才是緊要!”沈遇竹喘一口氣,急切攥住他的手,低聲道:“不……你聽我的,現在立刻轉南十五裏到雪山山麓……你沿著河穀再往西……”雒易扯開他的外袍,但見他胸腹上的瘡口不住淌血,將青色的衣袍浸透成了深紫色,不由雙眼發紅,抗聲道:“你禁不起顛簸了!不,我現在便找個地方給你上藥……”他雙目赤紅,滿麵陰鷙,咬牙道:“之後管他什麽追兵,愛來便來罷!”他本是行到山窮水盡之處也不肯束手就擒之人。然而見到沈遇竹傷勢沉重,性命已然岌岌可危,霎時間焦心如焚,竟把一身籌謀算計全都洗去,隻剩下一腔不管不顧的倔強蠻勇。沈遇竹看他不肯聽勸,不由眉頭緊蹙,道:“雒易……這時候,你就別和我爭了”心內焦急,冷不防牽動傷口,痛得呼吸一阻,猛地痙攣起來。雒易驚得勒停馬匹,忽然想到什麽,低聲道:“沈遇竹……你的”沈遇竹咬牙忍過疼痛,低低笑道:“是啊,我的知覺回來了……”他伸手握住雒易的,靠在他懷內,闔眼笑道:“原來受傷這樣疼,雒易,虧你受得了……”雒易心頭砰砰作響,一手從懷中取出金瘡藥,低聲道:“我這便為你上藥。會有些疼,你暫且忍一忍……”沈遇竹溫馴地點點頭。雒易撕開他被血浸透的衣袍,灑上藥粉,裹紮傷口。親眼近前一見,才知沈遇竹身前的傷口猙獰可怖,胸口上的劍瘡和腰腹上的抓痕竟已深入髒腑,真不知他一路顛簸,是在一聲不吭地忍耐何等的劇痛?他不明白這是何征兆,隻是覺得沈遇竹好容易回複知覺,本該啖膏粱、飲美酒,擷紅梅山茶,將一切芬芳美味盡數補足。如今,非但沒有享過一刻安逸悠閑,反倒受盡傷瘡之苦,隨著他在這冰天雪地之中倉皇逃命,生死未卜……沈遇竹闔著眼睛,也能感到雒易的手指在不住顫抖,輕聲道:“你別難過……這是好事。”雒易聽不分明,道:“什麽?”沈遇竹輕輕偎在他肩頭,埋在他散落的濃密鬈發之間,深深吸一口氣,笑道:“雒易,你真好聞。”那語氣雖然疲憊低緩,卻掩不住無限眷戀歡喜之情。雒易眼眶發熱,緊緊抱住他的肩膀。但聽耳畔狂風咆哮,將滿地殘枝雪屑席卷入半空之中,又在雪地上狠狠摔得粉碎。然而他抱著沈遇竹,懷中感受到他身上的溫熱,便覺得一顆心安如磐石,方寸不亂。沈遇竹上了傷藥,劇痛有所緩解,卻另有一股倦怠疲憊感席卷而來。他知道自己失血過多,神誌清醒不了多久,一意要勸服雒易,待呼吸稍稍平緩,便又喘息著開口道:“雒易,你信我一回……立刻動身……”雒易輕輕打斷道:“你不必說了,我依你便是。”他將沈遇竹慢慢扶上馬背,一抖韁繩,策馬往南邊山麓疾馳而去。第88章 之死靡它委蛇記 周不耽字數:5009更新時間:2019-04-01 00:01:12依言奔出十數裏,茫茫雪野仿佛無有盡頭。直到兩個時辰後,雒易終於看到了那條閃耀著瑩瑩銀光的河道。風雪下得急,此時冰麵尚薄,兩人一馬的重量壓上去,假若冰層碎裂,後果不堪設想難道他們要冒著生命危險繼續往前走嗎?他正要問詢身前的沈遇竹,卻發現沈遇竹伏在馬背上,已然昏昏沉沉地失去了意識。雒易伸手試探他微弱的呼吸,壓抑下心頭不祥的預感,又一次為他緊了緊鬥篷。忽然耳畔風聲一響,他迅速側身揚鞭,“啪”的甩開一隻羽箭。回身一看,遠處的高地上零零落落站著幾個齊兵,有人再次挽弓搭箭,箭尖對準了他們;有人揮動旗幟,振臂高呼:“發現了!發現了!人在這”話音未落,雒易手中弩機已然發射。短鏃破空而去,準準插入了一人的咽喉,那人頓時鮮血噴灑,後仰倒地。剩餘齊兵匆忙趴下,掩避在屍體和山石之後,繼續高呼援兵。雒易瞥見遠處一兵馬聞訊朝這裏趕來,眼中閃過一絲戾氣,攥緊韁繩策馬往河麵奔去。胯下訓練有素的戰馬已然疲敝不堪,口鼻沁出血沫,又被酷寒凝成一層細細冰霜,勉強邁著疲憊的四蹄,在厚厚的大雪之中吃力地奔逃著。齊兵卻是兵強馬壯,呼喝著兵分多路,朝左右兩翼包抄而來,不時有射手挽起強弓,朝他們“咻”地射出一箭。雒易一手操控蹇馬,一手緊護著沈遇竹,**乏力,好幾次都差點被箭風襲到。身後的喊殺聲愈來愈近,他咬緊牙關,不閃不避,策馬徑直奔到河前,擁攬著沈遇竹迅速翻身下馬,躲開零星幾箭,就地迅速站起身來,又抱起沈遇竹徒步衝上了冰麵。齊兵以遠勝於人的兵馬優勢圍追堵截,拖延了這些時日,正是懊惱之至,現在發現了雒易的行蹤,自然群情振奮,誓要將二人趕盡殺絕才肯罷休。何況對方勢單力薄,這場追逐根本是毫無懸念的甕中捉鱉。一個騎兵記掛著斬敵首功的獎賞,眼看獵物就在眼前,興奮得得意忘形,策馬揚鞭窮追不舍,追著雒易直奔到了河麵之上。不期然,覆著冰霜的馬蹄鐵在光潔的冰麵上打了個滑,騎兵急忙勒緊韁繩,險險把控平衡,這才沒有摔倒他還來不及舒出一口氣,忽然聽到足下傳來輕微的脆裂聲響,往下一望,薄脆的冰麵“劈裏啪啦”綻開了一道猙獰裂紋。齊兵呼喝著緊隨其後,眼看著率先追上逃犯的騎士在河麵上忽然頓住了,緊接著冰麵迸碎,駿馬身子一歪,淒厲哀鳴未絕,已然徑直墜入冰寒徹骨的河水之中。齊國兵士們駭然不已,如頭頂上倒灌一壇冰雪,狂熱之情霎時冷熄,但見那騎兵被馬鐙絆住,脫身不得,徒勞揮舞雙臂慘呼求救,卻被馬匹的重量拽著迅速沉潛到了河底中,再無一點聲息了。深黑色的河麵古井無波,看不出在瞬息之間便埋葬了一條人命。眾人麵麵相覷,有士兵低聲對齊國將領道:“河麵凝冰不久,還未徹底結成堅冰。我們人馬眾多,執意追上去,恐怕會傷亡慘重……”將領眉頭一蹙,揚聲朝河麵上大喝道:“雒易,你大勢已去,已是插翅難逃了!一味蠻抗追捕隻有死路一條!還不繳械投降,我還可在小君麵前為你爭取從寬”他在河岸這側喊得口焦舌燥,河岸上的身影卻是充耳不聞。雒易一手擁攬著重傷昏迷的沈遇竹,一麵提防腳下冰層,且走且停,雖然萬分艱難,竟也已橫渡至了河麵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