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生笑著看他:“你什麽時候也該安定下來呢?”  “這次散了我也有打算,我十幾年沒回過老家了,是時候回家看看,”吳商反問道:“你呢?”  常生很自然地說:“我想去大點的地方,人多的地方。”  吳商點頭:“也對,你不想別人注意到你,小地方人少不方便。”  常生驚了一下,吳商接著說:“我沒說錯吧?”  “你……”  “別瞞我了,我和你認識有十年了,”吳商眯著眼睛:“十年前我是年輕小夥你是這個樣子,十年後我三十好幾你還是這個樣子,一點變化都沒有,咱兩身邊的人換來換去,但我可一直看著你呢。”  常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沒事,這麽多年我見過的人多了去了,中國這麽大這麽多人奇人異事我這種走江湖的早就見怪不怪,誰沒點秘密,”男人笑著拍拍他的肩:“我不會問的。”  “……”常生沉默了,半晌低聲說:“謝謝。”  “咱老哥兩客氣什麽,”吳商邊抽煙邊問:“剛才和你說話的小孩是誰,你在這裏還有熟人?”  “不是熟人,”常生搖頭:“去年見過的,你忘了?”  “去年……哦!我想起來了!”吳商恍然叫道:“我說怎麽看著眼熟,小孩子一年一個樣,那小孩長高不少我一時沒認出來,原來是去年差點砸場子那小子,眼眉鋒利一點都不可愛,一看就是刻薄樣!”  “別這樣說小孩子。”常生想了想:“他說他叫杜紹言,我正好把表還給他。”  “什麽表?”  “他給的。”  常生把表拿出來給吳商看,吳商驚歎道:“靠swatch,多大點小孩戴這種表,他就十幾歲吧,誒,他為什麽把這麽貴的表給你?”  “他說不想欠我,”常生不願多說:“無功不受祿,我不會要的。”  ——  杜紹言還沒被人拒絕過,憋了一肚子氣,誰知第二天給出去的手表又回來了,計叔把表捧著還給他:“外麵有人說這是小少爺手表。”  “誰還來的!”杜紹言又要發火。  “一個這麽高的男人,挺瘦。”計叔比劃著,又說:“小少爺把表弄丟了?”  “不要了!”杜紹言抓過手表,用力扔進荷花塘裏。  什麽人啊,好歹不識!虧他還惦記了一年他是死是活。  沒過兩天城裏打電話來要接他回去,杜紹言也覺得無趣就同意了,第二天中午家裏的司機開車到了外婆家門口,收拾完成的杜少爺坐進車裏,對外婆告別。  “路上小心啊。”老人拄著拐杖看著車窗後的外孫。  “知道啦,外婆回家吧,我明年再來看您。”杜紹言把手比在耳邊:“我回去給您打電話。”  小夏對他不斷地揮手:“少爺我給你寫信哦。”  “知道啦知道啦,我給你回信。”  車很快開起來,車後揚起一片塵土,很快杜紹言就看不見外婆家了,鄉下的公路不算寬闊,兩邊都是鬱鬱蔥蔥的樹木,遠處峰巒起伏。  司機邊開車邊說:“這邊風景真漂亮,難怪小少爺每年都回來過暑假。”  杜紹言坐在車子的後座,頗有自豪感地說:“當然,這是我媽媽的家啊!”  司機笑,杜紹言又說:“這次是我爸要我回家學習吧?”  “好像是夫人想小少爺回來,說是報了個法語提高班,要大少爺和小少爺一起上……”  “什麽夫人,哼,那種女人。”杜紹言憤憤地打斷司機的話:“才嫁進我家幾年你們就把她當夫人?她算什麽玩意!”  司機搖搖頭:“小少爺你這話說的就有點沒大沒小了,不管怎麽說她總是你名義上的媽……”  “我呸,那種女人不配當我媽!在我爸麵前一套背後一套,兩麵三刀惡心得要死!”  正說著,車開過一個男人的身側。  從後視鏡裏杜紹言看清了男人的臉,是常生。  他在這裏幹什麽?杜紹言想著拍前排司機的肩:“停車。”  司機哦一聲,停下車,杜紹言探頭往外望望,常生正低著頭走著,沒看見他。  這條路很偏僻,很少有過路車經過,他恐怕得走很長很長的路才能搭到車,其實可以順路載他一程……憑什麽要載他!杜紹言回過頭:“開車。”  “哦。”司機把車重新發動。  後視鏡裏常生的身影越來越遠。  好像自己有點忘恩負義,那個男人救過自己的命啊……  “停車。”  不過他當著小夏的麵拒絕自己的好意,太不知好歹了,還把手表也換回來,送出去的東西又拿回來太不給麵子了!  “開車。”  但是手表是自己自願賠的,是自己弄斷別人掛件繩子在先……  “停車。”  “少爺你到底要怎樣啊……”  可是他的確很不領情,算了算了,我怎麽能和一個鄉下玩雜技的計較!  “我說停車!”杜紹言拉開車門站出去,大聲叫道:“喂,常生!”  常生抬起頭,一眼看見他,他先是愣了一下,快步走過來:“是你啊。”  “你去哪,我帶你吧。”  “不用麻煩了,我走一會也到了。”  看吧看吧不識好歹又來了,杜紹言指指前方空無一物的路:“我的視力範圍內完全看不到前麵有什麽目的地。”  常生有點尷尬:“還有幾裏,我怕太麻煩你。”  “又不是我開車,麻煩什麽。”杜紹言鑽進車裏,抬頭看他:“你到底來不來?”  常生想了想,也坐進車裏,不住地說:“謝謝,謝謝,真是太麻煩你們了。”  司機回頭說:“帶你不麻煩啊,就是我家小少爺剛才一會叫停車一會叫開車的有點麻煩。”  杜紹言罵道:“外人麵前胡說什麽,一點規矩都不懂!”  常生隱約猜到一些,更加尷尬,司機不敢再說什麽,眼睛盯著前方開車。  杜紹言也覺得有點失態,掩飾般地咳嗽兩聲,轉頭望著車窗外。  車開得飛快,夏天的濃密樹蔭映在車窗上快速往後退去,左側的道路邊是溪水潺潺,右側的道路邊則是小山坡,開了很多茂盛的夏花。  “這裏環境真好,”杜紹言突然開口:“老了到這住不錯。”  常生坐在他身邊的座位上,也望著車窗外:“是啊,我以前住過這裏。”  “你住過這裏?”杜紹言看向他:“怪不得你知道河裏水深,不早說。”  常生笑笑:“住在這附近,具體是哪裏現在看不出來了,這裏變了很多。”  “這種鄉下地方哪裏有變化,我年年來都一樣。”杜紹言搖頭:“城市裏變化才叫大,幾年一個樣,你去過城裏沒?”  “呆過一段時間,不過好像不太適合我。”常生說道。  杜紹言反問:“那你之前還說想去大點的地方?”  常生點頭:“總要慢慢適應。”  兩人說到這就沒話說了,隻好沉默,司機突然轉頭問:“你要去哪?”  常生哦一聲:“我準備到前麵鎮上,大概還有十裏路,那邊竹器廠現在招工,我打算去試試。”又向杜紹言解釋:“茶園的事,謝謝你的好意。”  杜紹言甩甩手,老模老樣地說:“算了算了,人各有誌。”  常生見他小小年紀說話一副大人樣,有點想笑,又忍住了說:“手表,你家傭人給你了嗎?”  他一提杜紹言就想起來了,沒好氣地說:“我把它丟了。”  “丟了?”  “送出去的東西我不可能再收回。”  “啊?”常生不無惋惜:“手表很好啊,那麽貴。”  杜紹言懶得理他,常生又說:“唉,賺錢不容易,怎麽就丟了呢,父母給你買就更不能丟了,受之父母……”  “你好羅嗦。”杜紹言打斷他的話:“我看你年紀不大腦筋這麽死板,給我了就是我的,我的東西我想怎麽樣就怎麽樣,而且都怪你不要,你收了它還能發揮作用,結果你把它送回來。”  常生被他搶白一通,也不反駁,隻笑,在他看來杜紹言實在是個太小的孩子,他也不會和他計較。  車子開過一個彎,開上一座石板橋,橋下流水嘩啦啦,兩邊的景色移動著,像變幻的彩色相片。橋麵不太平整,小汽車有些顛簸,杜紹言一會又說:“你去年到底是怎麽走的?我為什麽沒看到你。”  “我東西掉了急著找,就在水底摸索,不知不覺就走遠了,”常生解釋著:“水流又急,我來不及和你打招呼,是我沒考慮好。”  “算了,過去的事,”杜紹言想想又說:“不過你水性也太好了吧,我一會回頭找你就不在了,河麵也沒看到你。”  常生擺擺手:“水性一般,就是能閉氣時間很長。”  “我想起來了……你好像練過氣功,”杜紹言其實不太信奇人異事,半開玩笑地說:“莫非是真的?”  常生卻好像有點不知所措,半天才點頭。  杜紹言覺得這個男人樣子有點怕羞,他笑了笑:“你多大年紀啊?”  常生像嚇了一跳:“啊?”  “我覺得你起碼有三十歲,但是問你問題又好像很膽小怕回答錯……”  杜紹言的話突然中斷了,車輛突然往一旁急拐彎,巨大的離心力使他的身體往車門邊撞去。  從前座的縫隙裏,他看見迎麵開來的大貨車急速靠近,並且完全沒有減速。  他來不及說什麽,隻聽到一聲劇烈的撞擊。  緊接著是無底的黑暗。  從路麵衝出的汽車失去重心,翻滾著向路坡下滾落,它不斷撞擊著地麵,每一聲都巨大而沉重。  ——  車禍發生的一瞬間常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他本能地借著衝力撲過去護住撞在車門上的少年,用身體為他擋著接二連三的撞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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