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國道邊,一輛亮著空車燈的出租車正好經過,我招手攔下。


    我鑽入車內,問司機知不知道鐮倉山的旭屋禦殿,司機點點頭。我拜托司機把我載到那裏,然後坐在車子後座,茫然地看著車窗外的櫻花。


    國道靠海那側的車流漸漸開始暢順起來,往葉山方向的靠陸地那側則一直暢行無阻。我搭的出租車行駛在靠陸地那側。自然沒有任何問題。


    出租車很快轉入左邊的支路,離海越來越遠。我轉頭從後車窗望出去,那棟幽靈大樓很快地消失在烤肉餐廳的背後。僅僅從車上觀察,是不可能明白幽靈大樓這個別名的由來的,我歎了一口氣,重新坐好。


    車子在彎曲的道路上奔馳了約十五分鍾,前麵出現兩三棟舊式大廈,大廈之間是密集的一大片平房,車子就在平房的中央停了下來。


    當我的身體從側麵轉向前方時,司機的右手靠在方向盤上,食指指著前方,說那就是旭屋禦殿。雖然事先做好了心理準備,但親眼目睹時,仍然大吃一驚。在我的眼前,聳立著好像是城堡或名刹似的巨大木質建築。無論是規模還是威嚴程度,它都遠遠超出我的想象。巨木建造的黑色對開大門古意盎然,門上布滿黑色的大鉚釘,氣勢威武的一對獸頭瓦並列左右,我在出租車內也能看到。大門上還做了小型便門。


    從計程車下來後,我走到門前環視。隻見大門左右蜿蜒著由石垣和土黃色牆壁構成的豪華圍牆,牆上鋪設灰瓦屋簷,屋簷下是略高於路麵的基座,其上有一條被屋簷上滴下的雨水侵蝕而成的水溝。


    大門前立著一棵深棕色的枯木。上麵掛著一塊用毛筆書寫而不易辨認的“旭屋”門牌。把這棟屋邸稱做“旭屋禦殿”,真的一點也不誇張。它好像一座城堡,周圍的平房就是城下町。


    門上既無電鈴按鈕,也無對講機。看來,事先若沒有與屋主約定,誰也無法入內。


    我準備沿著圍牆繞宅邸走一圈。這圍牆很高,好像監獄的圍牆般,很難從牆外看到裏麵的情況。隻好走一圈看看,或許能找到可以窺探屋內的地方。我邁開步子,朝看起來頗為遙遠的西側牆角走去。好不容易走到那兒,轉過牆角一看,圍牆繼續向前延伸,遠遠地消失在櫻樹樹蔭後麵。往這一側繼續前行看來不會有什麽收獲了,倒不如掉頭到東側牆角看看。我又回到大門前,向反側走去。


    左來右往地來回奔波,使我的雙腿開始發酸了,今天確實已經走了相當距離的路。終於來到東側牆角,左轉後放眼望去,又嚇了我一跳。黃色的土牆繼續往遙遠的前方延伸。


    怎麽辦才好呢?我站在牆角,一時間感到束手無策。沿著圍牆團團轉。看來沒什麽用處,裏麵住著那麽有名的人物,不可能會有從外麵馬路窺視屋內的地方。看來,非得另想辦法不可了,但有什麽好辦法呢?


    我環視四周,高層建築物並不多。即使有一兩座,但都離旭屋禦殿很遠,除非使用直升機。否則很難窺視宅邸內的情況。


    就在這時,那邊的大門緩緩打開,或許是有什麽人要外出吧。


    隻要門開了,應該就有機會一窺其中的景象吧!我趕緊拔腿往大門口奔去。


    正門的兩扇木質對門緩緩向左右兩邊打開,一輛豪華的奔馳車慢慢開出來。我邊跑邊想:莫非是旭屋架十郎外出了?說不定能見到久不在公共場合露麵的大明星呢。這麽一想,我步伐更快了。


    當奔馳sel在門口露出全身時,刹車似乎被用力踩下,車身劇烈顛了一下之後停住。隨後,駕駛座的車門打開了。令人意外的是,走出來的竟是一位苗條女性。她穿著一雙可能為了方便開車而沒有後跟的鞋,匆匆跑入門內,奔馳的引擎並未熄火。沒多久,門慢慢閉合了,看來是那女子自己將門關上的。當我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大門口時,兩扇門已緊緊關閉在一起。


    我迅速挨近那輛奔馳,窺視車內情況。我首先注意的自然是後座,期待旭屋架十郎會坐在那裏。但很可惜,後座、駕駛座、助手席都沒有人。正當我確認了這些情況時,右側對門的小門突然打開了,剛才那位女子低著頭跑出來。她留著短發。


    沒有猶豫的餘地了,我向她靠近,問道:“對不起,請問你是住在這裏的人嗎?”


    這女子穿著枯葉色的上衣和黑色皮裙,個子頗高,隻比我矮一點點。她有些疑惑,抬頭看了我一眼,然後迅速把視線移往前方,根本不想停步理我,徑直往駕駛座走去。這名女性的五官端正,年紀頗輕,恐怕不到三十歲吧。


    “這裏是旭屋先生的宅邸嗎?”我跟在女人後邊問道。


    “是的。”女人短促而輕聲地答道,然後打開車門。我想,一旦她開車離開,我便無計可施了。


    打開車門後。女人彎下腰和雙膝,利落地滑入駕駛座。


    “我是來找三崎陶太先生的。”我稍微大聲地說道,“他是旭屋架十郎先生的兒子。”


    聽我這麽一說,已經坐上駕駛座,抓住車門把手、準備大力關門的女人突然停住不動了。她的一雙大眼睛透過車窗看著我,那是充滿理智和冷峻的眼睛。


    “誰啊,那是……”她瞪著我說。在這一瞬間,我接觸到她的視線。真是個絕色美女啊!我心中暗暗讚歎。


    仿佛嘲笑著我的讚歎,車門猛然關上了。那女人在握住方向盤的同時,視線也轉向前方,奔馳啟動了。沒多久,車子把我拋在後方,混入前麵的車流之中。可惜剛才載我來此的出租車早已開走了,我不能尾隨追蹤。唉,除了目送美女絕塵而去,我別無他法。


    這女人是誰?我站著思考這個問題。那麽漂亮的臉蛋和高雅的氣質,絕對不會是一個普通人。她渾身散發著與庶民世界截然不同的氣息,或許她也是演藝界的人吧,要不然就是與旭屋製作公司有關係的人,剛剛探訪完旭屋出來。旭屋雖然不再在公共場所露麵,但不可能不在家中會見公司的人吧。沒辦法,今天的調查也隻能做到這裏,接下來隻有回橫濱了。我想。關於禦手洗提出的要求。宅邸的規模已大致了解,雖然大門緊閉、高牆圍繞,看不見裏麵的情況,但看樣子並不是高層建築。總之,對於這件調查工作,我已經盡力而為了。


    就在此時,有人在背後拍我的肩膀。我在這一帶沒有熟人呀!


    我吃驚地轉過頭,有個個子矮小、戴眼鏡的青年站在我後麵。


    “你在窺探旭屋家嗎?”他毫無顧忌,以相當老練的口氣問我。


    窺探一詞聽起來讓人非常不舒服,可是解釋起來又很麻煩。我隻好點點頭說道:“嗯,可以這麽說吧。”


    說完,我往遠離大門的方向走去,那青年也默默地跟著我。接著,他竟然說出驚人之語來。


    “請恕我冒昧,你是石岡先生嗎?”


    我大吃一驚,盯著他的臉細看,但我的腦海裏完全沒有此人的印象。


    “看來,我沒認錯人吧?”


    對他的步步逼問,我唯有厭惡地點點頭。


    “你在幫禦手洗先生做調查工作吧?調查對象是旭屋先生嗎?如果是的話,我或許能幫上點忙。”


    “你是誰?”我停下,盯著他問道。


    “啊,對不起,忘了自我介紹。我是出版先生大作的講談社的藤穀,不過目前已轉投寫真周刊《f》旗下,正為他們做暗中監視的工作哩!一說完他從口袋裏掏出左上角印著紅色“f”的名片遞給我。他是《f》周刊編輯部的藤穀英彥。


    “《f》周刊的……”


    “對,是個小編輯,請多多指教。”藤穀一邊笑著一邊點頭向我致意。怪不得,如果不是出版社的人,怎麽會認識我這個默默無名的人呢?


    “我經常拜讀您的大作。”


    “啊,那真是太感謝了!我是石岡,初次見麵,請多多關照。”


    我低頭致謝,接著不解地問道,“你來這裏監視?”


    他露出潔白的牙齒,不好意思地回答:“不,也不能說是監視吧。旭屋已經有好幾年沒有在公共場所露麵了,讀者都想看看旭屋現在的樣子。所以我隻是想躲在隱蔽的地方,偷拍幾張照片罷了。”


    “原來如此。太辛苦你了。”


    早已聽說周刊雜誌有狗仔隊,專幹偷拍名人私生活照片的勾當。


    “怎麽樣,石岡先生,要我帶你去可以窺視宅邸內部情況的地方嗎?”藤穀用非常輕鬆的語氣遊說我。這正合我意!在最適合的時刻遇到最適合的人。能夠一睹旭屋宅邸真麵目的話,我也可以對禦手洗有個交代。


    “咦,禦手洗先生沒有一起來嗎?”藤穀一邊在前麵帶路一邊問道。


    “他嘛,哼,正悠閑地待在家中呢!讓我一個人疲於奔命,做調查工作。”


    聽了我的訴苦,藤穀似乎沒有特別同情的意思,反而說:“是嗎?我倒很想與禦手洗先生見見麵。要知道,他是我的偶像哩!”


    我聽了默不做聲。


    藤穀往與旭屋禦殿大門成直角的方向走去,不一會兒便進入了一棟有灰黑色外牆的陳舊小樓。他頭也不回對我說:“就是這裏啦。”然後走上狹窄的樓梯。一樓是理發店,門口轉動著令人懷念的三色圓筒。


    我突然想起可以問他關於剛才那個女人的事。看樣子,他一直在觀察旭屋,對旭屋家的了解肯定比我多得多。


    “剛才旭屋家門口開奔馳的女人……”我一出聲,在樓梯間發出巨大的回響,嚇了我一跳。


    “嗯,怎麽啦?”藤穀應道。


    “你知不知道那女人是誰?”


    “當然知道啦。”他依然用輕鬆的語調說道。


    “哦!那麽她是誰呢?”我不知不覺地放大音量。


    “她是旭屋的情婦香織。”


    巨大的衝擊令我停住腳步,呆立在樓梯中間。“你說什麽?!”


    藤穀見我深感震驚的樣子,也在樓梯平台停下。我的腦子瞬間變得一片空白。


    “是不是驚訝她還那麽年輕?其實,她當旭屋的情婦已經很久了,隻要熟悉演藝界的人,誰都知道他們的關係。與旭屋比較,她確實顯得很年輕,尤其旭屋最近衰老得很厲害,外表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老得多。不過,香織的年齡應該也有三十五六歲了。”


    啊!那是香織嗎?香織竟然還活著!


    我茫然地站在樓梯中間,覺得雙腳好像踏在空氣中一般。今天奔波了一天,突然覺得膝蓋發軟,很想一屁股坐在樓梯上。我究竟為了什麽奔波呢?藤穀若無其事說出的一句話,令我一天的辛勞變得毫無意義。看來,禦手洗的推理完全錯了。我站在錯誤的立場上,徒勞無功地瞎忙了一天。


    香織不是還活著嗎?古井教授是正確的。三崎陶太的那篇文章果然是妄想的產物,他把養母死亡這種妄想或噩夢編寫成文章。在文章中出現的事,現實生活中是根本不可能發生的。


    “你怎麽啦?”我的頭頂上傳來藤穀的聲音,把我從沉思中拉回。他似乎感到非常不可思議。


    “啊,沒什麽。我剛剛想到了一些事情……”我一邊敷衍,一邊越過藤穀拾級而上。藤穀流露出希望我進一步說明的眼神,但我此刻並不想詳加解釋。一方麵是解釋起來很麻煩,另一方麵,我現在腦子很亂,要說也說不清。受到如此重大的衝擊,我真的有欲說無語的感覺。


    我全身突然一陣虛脫,連走路的力氣也沒有了。這也難怪,今天所做的事完全失去了意義。香織還活著,如果是這樣的話,加鳥一定也在某處生龍活虎吧!那麽,我究竟在幹什麽呢?


    “就是這裏了,請進。”藤穀從後麵伸手推動就在我麵前的一扇門。我點點頭,也抓住門把用力推,門馬上打開了。上麵是狹窄的天台,略帶涼意的風迎麵拂來。左手邊有一座巨大的水塔。


    在我後麵的藤穀,迅速從我身邊越過,奔向天台前端。那邊有個抽著煙、穿牛仔褲的青年背對著我們,抱膝坐在水泥地上。青年的前方是烏黑的天台欄杆,手邊則豎著一個三腳架。架子上載著相機和大型望遠鏡。在欄杆外,灰色瓦屋頂的平房鋪展成一片。再遠一些的地方。就是占地廣闊的旭屋禦殿。


    旭屋家的庭園一片碧綠,仿佛是個小型高爾夫球場。園內有很大的池塘,石橋橫跨其上。建在池邊的屋子是大型日式二層建築。


    令我聯想起澡堂。在建築物的背後露出藍色的水麵,那應該是遊泳池了。


    藤穀走近青年身邊,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起身。藤穀把好像是剛買來的香煙遞給他。然後替我們互相介紹說:“這位是攝影師柿山。這位是作家石岡先生。”


    柿山連忙起身,一邊拍去屁股上的塵土一邊把香煙從嘴裏取下,扔到地上,用腳踩熄,低頭向我致意道:“我是柿山。”


    我也低頭回禮:“我是石岡。”


    為了振作自己的精神,我稍微放大音量說:“地方選得不錯,從這裏看旭屋禦殿很清楚。”


    “那麽,請好好觀察吧。”柿山指著照相機的取景器說道。他穿著一件藏青色的工作服,從敞開的拉鏈間,可以見到攝影師常穿的有許多口袋的背心。


    我將眼睛湊近相機的取景器,果然,池邊景色好像近在咫尺,仿佛能用手觸摸到似的。在右側可以見到建築物的套廊,套廊旁邊的牆上有一扇小門。


    “哦!拉得很近喲。是多少毫米的鏡頭?”


    “一千五百毫米。”


    “看得非常清楚。噢。今天有沒有拍照?”


    “沒有。今天白等了一天。那家夥整天待在房裏,沒有外出。”


    “啊,是嗎?”此話一出,連我也為自己沮喪的語調感到吃驚,內心低落的情緒全暴露了。


    “不過我們有以前拍攝的照片,你要看嗎?”藤穀用安慰我的語氣說道。我的情緒低落是事實,但原因並非是拍不到照片。


    “嗯,好呀。”我點點頭。


    藤穀走到擺在附近的黑色皮包前蹲下,拉開拉鏈,從裏麵掏出淡棕色的紙袋,然後起身回到我身邊,在我眼前把紙袋倒轉。幾張六寸大小的黑白照片就落到他手上了。


    照片拍的是坐在輪椅上的白發老人,地點在池邊。輪椅後方凸出兩隻如自行車把手般的把柄。剛才開奔馳的短發女子用右手握著其中一隻把柄,此人就是香織。至於那老人,被風吹亂的銀發遮住了臉,樣子基本上看不清楚。他麵向池塘,縮在輪椅裏。而且是側臉對著鏡頭。


    我再看下一張照片,這張就是正麵了。可是照片上的人物戴著黑色太陽眼鏡,滿臉落腮胡,還是看不到臉部表情,稍微露出的臉頰部分則可見到許多老人斑。正如傳聞所說的,旭屋衰老得很厲害,很難想象他是生於昭和七年的人。顯然,他身患重病。


    照片一共有五張。其中一張是輪椅正在移動中的照片,但不是香織推著輪椅,而是旭屋自己獨力前行。但旭屋的雙手沒有接觸車輪,這一定是電動輪椅,利用安裝在扶手上的按鈕操控,在輪椅的後方,香織也跟隨前行。五張照片當中,隻有第二張是正麵照。


    “拍得不錯。隻可惜照片拍得少了一點,看得不夠過癮。”


    “因為是黑白照片,拍這幾張就夠了。接下來我想拍彩色照片。”藤穀說道。


    我點點頭,又凝視了一會兒照片。然後下決心似的說:“藤穀君,這五張照片當中,能否借其中一張給我?我也想讓禦手洗看看。”五張照片中,每一張都有香織,隻要我把足以證明香織還在世的照片拿給禦手洗看,他就無話可說了吧。顯然,這些照片就是中止調查的判決書。


    “啊!沒問題,你帶走好了。”


    “哦?沒問題嗎?太謝謝你了!那麽,哪一張可以……”


    “五張都拿去好了,我可以再洗。”


    “真的嗎?實在太感謝了。承你的美意,我就暫時借用了。不過……”我把照片放回紙袋。邊乘勢問道,“這宅邸裏,是不是還住著三崎陶太?”


    聽我這麽一說,藤穀露出詫異的神色,反問我:“三崎陶太?他是誰?”


    “他是旭屋架十郎的獨生子……你不知道嗎?”


    “獨生子?旭屋有兒子嗎?”藤穀大聲說道。


    連消息靈通的《f》周刊也不知道此事,令我大感意外。或許——在我內心某種討厭的預感跑了出來:是不是連三崎陶太的存在也是幻想?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們從一開始就落入圈套了。這次的事件究竟是怎麽回事呢?


    “難道你沒有聽過陶太這個名字嗎?”


    “對,從來沒聽過。”藤穀又轉頭問攝影師,“你有嗎?”


    柿山搖搖頭。“我認識的娛樂記者中,有幾個記者是專門追蹤旭屋的,但我從未聽他們說過陶太的名字。”


    我聽了茫然若失。


    “其中甚至有追蹤旭屋近三十年的記者,有一段時期與旭屋的關係非常密切,儼然成了旭屋家族一員,但這個記者也從未提到過三崎陶太。”


    “那你們監視這宅邸……”


    “不用說,完全沒有發現屋子裏住著旭屋兒子的跡象。我來監視過好幾次,而且向附近人家打聽旭屋家的情況,都沒有聽說過旭屋有兒子。”


    我茫然了。夕陽正向西邊的山背墜落,我交抱手臂,沉思起來。


    “那麽,你認識的那個跟旭屋關係密切的記者……”


    “噢,那記者早就跟旭屋疏遠了。大約從十年前開始,旭屋好像換了個人,他不再與那個記者聯絡和見麵。”


    “哦!是嗎?”


    “不止是那個記者,旭屋從那個時候開始,基本上斷絕了與周圍人的來往。旭屋製作公司的職員也不去找他,公共場所也再看不到他的身影。他從不離開宅邸一步,甚至在家中也多半幽居在二樓的房間,隻有極偶然的情況才會坐電動輪椅到院子裏曬太陽。”


    “可是這麽一來不就無法工作了?”


    “他根本不再做事了。”藤穀說道,“完全處於隱居狀態。”


    “那麽旭屋製作公司……”


    “至於那間公司嘛,實際上已讓給其他人管理了。據說從公司剛成立的時候開始,他就不大愛管公司的業務。旭屋擔任公司的名譽顧問。公司方麵每年以年薪的形式將顧問酬金轉入他的銀行戶頭。


    實際上,不妨認為是公司使用他的名字而付的費用,旭屋目前大概就靠這個生活了。但旭屋衰老得很厲害,看來是活不久了,他死了之後,不知道這筆款項要怎麽處理。還有這棟大宅和土地,又由誰繼承呢?或許將由旭屋製作公司來管理吧。”看來,丹下得到的情報已經過時了。


    “他不是有太太嗎?”我問道。


    “你是指香織嗎?她好像一直沒有入籍。”


    “是嗎?”


    “不過,那女人是旭屋的得力助手,對外的接觸、指示之類,都由她一個人處理。”


    “那麽,住在這屋子裏的人……”


    “就隻有旭屋和香織兩個人。”


    “啊,是嗎?”這真是出人意料。我以為在這棟大宅裏,還應該住著旭屋製作公司的職員或保鏢之類的人。


    “據說,香織按照旭屋的指示對外聯絡,但也有可能是那女人在很多方麵自作主張。說不定她已經取代了旭屋架十郎的地位。”


    “哦……”


    “所以我們多次來這裏監視,想知道究竟是什麽原因使旭屋與外界切斷了聯係。外界對他的傳言很多,有人說他生了重病,也有人說他罹患老年癡呆症,甚至有傳言說他得了艾滋病。但是根據我們的調查,他完全沒有與醫生接觸。他既沒有去醫院看病,也沒見到有醫生進入他的宅邸。”


    “啊……”


    “可是,從拍下來的照片看,旭屋確實衰老得很厲害,不知道是什麽原因。”


    “嗯。在稻村崎有一棟稻村崎公寓,據說是旭屋的產業,你們知道此事嗎?”


    “是稻村崎公寓嗎?”


    “對。聽說旭屋的兒子三崎陶太,在那棟公寓裏住到一九八三年。”


    “聽你這麽一說,我倒記起是有人提起過旭屋在海濱地區擁有一棟公寓大樓……三崎也的確是旭屋的本姓……”


    “旭屋的經曆如何?”


    “他出生於某地一戶貧困之家,後來以養子身分進入以歌舞伎為生的旭屋家。他順理成章地繼承家業開始舞台生涯,並娶了妻子,據說她飾演的旦角扮相極美。但不久後他的妻子去世,也有傳言說是自殺。之後旭屋與家裏不和,轉行做電影演員,過著獨立生活。


    此後就再也沒有回到歌舞伎界了。”


    “你所說的某地,指的是哪裏?”


    “這倒不是太清楚。多半是北海道一帶吧,但不能肯定。要不要做進一步調查?”


    “如能得到你的鼎力相助,禦手洗一定會感激不盡。噢,情婦香織的經曆又如何?”


    “這隻是傳聞。聽說香織是旭屋演員訓練學校的學員,本來有誌想成為演員,但與旭屋一見鍾情……”藤穀苦笑著說道。


    “那麽她是哪裏的人?”我心裏雖然覺得現在再調查這些事情已經毫無意義,但還是繼續發問。


    “聽說是關西人……要做進一步調查嗎?”


    “如果方便的話,就拜托你啦。不過,要你做與你工作無關的事,實在不好意思。”


    “哪裏哪裏,能做禦手洗先生的助手是我的榮幸。若旭屋真的藏了個兒子,那可是獨家新聞了。不過,真的調查起來,或許有點難度。”


    “為什麽?”


    “旭屋製作公司的演藝部門事實上已經破產,這也是旭屋撒手不管公司的原因。所以演員訓練學校早就沒了蹤影,當時的職員也已散落各處。要找到了解學員時代的香織的人,恐怕不太容易。不過,我盡力而為吧,但請不要抱太大的期望。”


    “明白了。這是我們事務所的電話號碼和傳真機號碼。”我取出名片,遞給藤穀。


    “哦,馬車道,我知道。以後或許有機會能與禦手洗先生見麵了。”藤穀麵露喜色地說道。


    “還有一件事想請你幫忙調查。”我說,“一九八三年五月二十六日那天,旭屋架十郎是否確實身在北海道?”


    “嗯,五月二十六日嗎?”藤穀將日期記在記事簿上,“記下了。可是,調查這件事的理由是什麽呢?”


    我把這天在稻村崎公寓裏可能發生殺人事件,而凶手可能是旭屋的情況做了簡單的描述。藤穀聽了露出驚訝的神色,但雙眼熠熠生輝,猶如礦工發現了新的礦脈一般。


    “哦……那非得調查一下不可了。”


    藤穀隨即又補充說不可期望過高。我趕緊說調查不論有無結果都無所謂。我想,若禦手洗在場也會這麽說的。已經證明了香織還在世,就算得到了這些情報,也沒有多大意義了。那篇文章顯然是三崎陶太的妄想。古井教授的判斷是正確的,禦手洗顯然想太多了,他有個壞習慣:往往把簡單的事情複雜化。


    這使我想起過去聽到的一個笑話:美國有位發明家,他發明了一台自動捕蠅機。當蒼蠅飛到機器前麵,機器確認後就會殺死蒼蠅,然後通過輸送帶把蒼蠅屍骸送往後方的罐中。這是一個不俗的發明,可惜這部機器有一棟房子那麽大,售價也跟買一棟房子差不多,所以無人問津,最後發明家破產了。禦手洗也是這樣的人。其實,殺蒼蠅用一把蒼蠅拍就可以了。


    太陽下山了,柿山開始收拾照相器材。藤穀說他們會搭出租車去鐮倉站,問我是否同行,我欣然同意。柿山背著器材袋,我跟在他們後麵,下樓梯走出建築物。藤穀用公共電話叫了出租車,在車子來之前,我們三人到附近的飲食店喝茶等候。我扼要地介紹了這事件的來龍去脈。當出租車到達時,周圍暮色四合,天已經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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