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大方方地承認自己眼拙又蠢笨,倒讓謝開花心生好感。這人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 韓曲峰又問:“你是和誰一道來的?” “啊,這個……”謝開花連忙跟白芍一樣伸長脖子,長頸鹿似的往裏邊看過去。這地下室說是地下室,卻一點也沒有該有的陰冷潮濕的模樣,反而在許多烈陽石的點綴下,溫暖得好似春天。 烈陽石是修真界特有的石頭,算不上靈石,但也能發光發熱,用不慣電燈的修真者可以拿來當做光源用。 而在烈陽石微黃的淡淡光暈下,謝開花一眼就找到了佟言。佟言在前方廳堂的門口筆直站立,他也換了衣衫,穿一身雪白雪白的道袍,手上拿了拂塵,頭上還戴了個玉冠。隻是沒頭發束進去,瞧著就有些好笑。 謝開花就指著佟言道:“是他!我跟他來的。” 韓曲峰順著他手勢看過去,又吃了一驚。佟言是峨眉掌教的關門弟子,他身具變異雷係靈根,天賦絕頂,二十來歲就有突破築基期的希望,正是修真界青年一代的顯要人物。韓曲峰雖然拜了昆侖青寧為師,也是一等一的來頭,但自己修為不高,在佟言麵前就有點兒抬不起頭來。 沒想到謝開花和佟言是一起的。 他不由在心裏更減少了一點對謝開花的小覷之心。 “我聽說了小昀兒的事。”他想了想,道:“她不懂事,我替她給你道歉。” 朱謝二人的爭執鬧得極大,韓曲峰雖不在現場,也很快就知道消息。主要是朱老爺子拜托他跟佟言再說點好話。 謝開花擺擺手:“沒事了。” 他雖然很享受耍威風的樂趣,但也絕不喜歡朱老爺子那種害怕畏懼的眼神。否則的話,他和那些仗著家世四處囂張的世家子又有什麽區別? 韓曲峰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麽,但謝開花已不願再理會,緊走兩步,抬手叫了佟言。 佟言聽到聲音看過來,鬆了一口氣:這祖宗,總算來了!反正若是真的遲到,被修理的肯定還是自己。 “你來了,走吧,拍賣會就要開始了。” 佟言讓著謝開花進了門。又轉眼見到韓曲峰,禮貌地衝他點點頭,跟著謝開花一道進去了。 第26章 拍賣廳裏的人隻有真真一點點。不過地方也不大,甚至連張坐的椅子都沒有,隻在地上很隨意地擺了幾個蒲團。最前邊有個小小的高台,立了張長條螭龍紋圓樽案幾,幾上擺個玉淨瓶,瓶子裏插支半開不開的淺紅色杏花。 這兒和樓上豪華奢靡的氣氛完全不同。出塵自然,逍遙快活。謝開花見幾個胡子花白的老道席地而坐,連蒲團都不要了,在那邊盤著腿呱唧呱唧地也不知說些什麽。 佟言見他的視線看過去,就介紹道:“中間那個就是青寧道長。” 名字很好吃的青寧道長長得一派仙風道骨。長長的胡子拖到地麵,還打個圈兒往上一溜。他還有兩道雪白的眉毛,也長得極長,耷拉下去,把半張臉都遮住了。 謝開花看得又很有些眼熟。這位道長和南極仙翁長得挺一致。仙翁是個好老頭,謝開花小時候調皮搗蛋沒少揪他的胡子,仙翁卻從不生氣,笑嗬嗬的還送他桃子吃。如今想起來,實在有些想念。 於是連帶著對這個青寧道長的感觀也好了。 “青寧身邊的兩位,也都是修真界有名的前輩了。背著酒葫蘆的是蜀山的賀明師叔,穿花袍子的是青城的洞虛掌門。” 佟言繼續給謝開花作介紹。謝開花一身修為恐怖,偏偏什麽人都不認識,也不知道是從哪個山旮旯裏蹦出來的。 謝開花點點頭。大廳另一邊也站了幾個道人,年紀都比較輕,頭發胡子都是黑的。瞧著衣裳穿著,估計是蜀山青城的弟子。 他撿了個角落的蒲團坐了,仰頭對佟言道:“今天這次到底有什麽寶貝?” 他也不笨。青寧賀明等人,總不像是隨便哪次集會都會過來湊熱鬧的;輩分擺在那裏呢。這一回能紆尊降貴,委實不容易。 瞧瞧樓上那朱老爺子,單看著佟言就尊崇成那樣——要是讓他見到了這幾個花白胡子的老道,真不知得嚇成個什麽樣子? 佟言撓撓頭,苦笑道:“是一批結了果的野生九靈寒花草。” 九靈寒花草九年發芽,九年成株,九年成熟,九年結果;結的果子是築基丹、培元丹、回靈丹等等築基期常用丹藥最主要的原料。本來並不是什麽了不起的藥材,但修真界靈氣匱乏,藥草養殖艱難,更別提這種野生的草藥,藥效更高。 再加上如今修真界最中堅的力量,就要靠這些築基期的年輕人撐著。而築基期的藥材,也自然變得最搶手。另外草藥數量又多——也就怪不得連師門的長輩都要抹下老臉過來爭。 但謝開花也就沒了興趣。十幾株九靈寒花草在這凡間是不得了的寶貝,可在天上也就是隨處可見的野草,是小妖精都不稀罕的。 佟言覷一眼謝開花的臉色,見他毫無表示,知道這小祖宗估摸著並不在乎這一批藥草。他心下也就鬆一口氣。其他的東西也罷,這九靈寒花草他是很要拚一拚的,攏回去讓長老煉成丹藥,能支撐築基期的師兄弟許多時日了。說不定靠著築基丹,還能再養一批築基期修士出來。 “還有沒有什麽別的?” 謝開花想要是沒什麽特別的,那還不如回樓上去和荊山拚個座。 佟言想了想,正要答話,前邊忽然一陣騷動。兩個人抬眼看去,麵色卻俱都一變——佟言是有些吃驚,謝開花卻嚇得嘴唇發白、臉蛋兒發青——是荊山來了。 荊山高高的個子、冷漠的氣勢,讓所有人都沒法兒忽視他,眼神全都不由自主地集中到他的身上。連聊天聊得高興的幾個老道,都是轉過臉去,看看這綿延至今的荊家的當家男兒。 謝開花連忙揪著佟言的袍子,往後邊一躲,又抖抖索索地退到角落裏一株兩人寬的鐵樹後頭,把身形隱住,才鬆了一口氣。 佟言看得好笑,又不敢真的笑出來,憋了老半天,跟過去低聲道:“怎麽了?”但他腦子何等靈活,隨便想了想就明白了:“原來你從沒跟荊山說過你的身份?” 荊山和謝開花關係那樣好,佟言以為謝開花多少得把自己的事情和荊山透露一些。可沒想到,謝開花竟是半個字都沒有提。 他眉毛一皺,又低聲道:“你接觸荊山,究竟所為何事?” 謝開花嘴巴一憋,悶悶道:“你別管。” 佟言見他吃癟,心裏頭不知道有多快活。因此一時忘情就道:“你讓我別去煩著荊山,但你自己又把他貼身跟著。這算不算是騙人感情?” 他話音剛落,角落裏就轟得一聲。一記狂猛氣流憑空陡然竄出,遊龍一般卷住了佟言的身子,把他狠狠地一把扔到了大廳中央。 砰! 佟言摔得七葷八素。 “佟言?你沒事吧?” 韓曲峰離他最近,嚇了一跳,趕忙上前把佟言扶起來。佟言被他攙著,隻覺渾身上下無處不痛,卻是有苦難言,隻能無奈苦笑:“沒事……” 怎麽沒事?動一動嘴皮子就像一千根針紮著一樣疼。謝開花那小雞肚腸的家夥!不過是玩笑話,就這樣懲罰他! 韓曲峰狐疑地望一眼佟言蒼白臉色,但也乖覺地沒有再問。隻是多少往角落裏看了兩眼。可惜什麽也沒瞧見。 不隻他沒瞧見,青寧長老等老狐狸,也是什麽疑點都沒有瞧見。 但佟言總不能是自個兒施法把自個兒給扔出來的吧?真要是這樣,這家夥該有多愛自虐啊?! 韓曲峰忽然想起跟著佟言過來的那個娃娃臉小子。 “對了,那個有隻妖獸寵物的小子呢?拍賣會就要開始了。” 佟言還在呲牙咧嘴,聽到韓曲峰說話,又嚇了一跳,連忙往門口的荊山看了一眼。好在荊山並沒聽見什麽。 “他回去了。”佟言敷衍地應了一聲,又問:“那株九靈寒花草,你師父有沒有打算一定拿下?” 韓曲峰卻沒去理會他轉換的話題,隻說:“怎麽就回去了?好不容易過來見個世麵。” 佟言心裏真是膩味死。“回去就回去了,你這麽關心他做什麽?”他現在都不敢去看角落。萬一被人發現他注意那兒,又有好事的過去看看,這漏了陷可是真不好玩。他也不知道謝開花到底走了沒。可險總是不敢冒的。 正想著擺脫韓曲峰,荊山卻是看到了他,往他這裏走過來了。 “教官。”荊山嗓音低沉,充滿磁性,稱呼卻是讓邊上的韓曲峰怔了怔。 佟言愈發緊張。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緊張個什麽勁兒。他又不是在和謝開花偷情!再說了,就是真的偷情了,荊山也管不了麽。 可即使拚命地給自己打氣,荊山那股猛虎下山似的氣場還是叫佟言渾身上下的冒冷汗。 “荊山同學。”佟言勉強一笑。他那雙自然有妖風的桃花眼,也不敢再荊山麵前賣弄。他知道荊山對他印象不好,因為之前在軍訓的時候“勾引”了一把謝開花。 “荊山同學怎麽來這兒了?不陪著小謝同學嘛?”他故意道。 荊山果然頓了頓,片刻道:“小謝去樓下吹吹風。我過來看看有沒有什麽好東西。” 吹個屁的風。你的相好才剛把我沒頭沒腦地揍了一記好吧。 佟言心裏極度憂傷,臉上卻還要微微笑:“荊山想買點什麽?” 荊山聳聳肩膀:“再看看吧。” 荊家雖然是巫之一脈,但在修真界也是最頂尖的世家豪門,更因源遠流長,無人敢惹,和昆侖、蜀山這樣的大門派,是可以比肩的。 像采石場這樣的集會,荊家也是偶爾會過來看看。田尉他二叔上一次看到荊山,也還是荊山頭一次過來,在集會裏拍了一個鳳凰形狀、雕刻精美的攻擊法器,回去送給了妹妹。 這一次他下來看,也是興之所至、隨意而為。對他這樣的巫人來說,修真者的法器是沒法兒用的。巫人奪天地之靈氣,淬煉肉體,但無法鍛煉精神。也就不能生出神識。上古巫妖大戰,大巫紛紛隕落,巫族氣運沒落,大部分也是由於這個緣故。 但有些好東西在身邊養著,也是能反過來養身體。這和養玉是一個道理。 何況這一次,荊山也不是想給自己拍買東西。 他在想著謝開花。 每次想到謝開花,荊山都想笑。有心內散發出來的最純真的笑意,令他胸口溫暖得好似被陽光照耀。又有些微微的酸。還有甜。比謝開花最愛吃的大白兔奶糖還要甜。 他想給謝開花買個禮物。 也不知怎麽,他就是想給謝開花買禮物。便宜的比如廟會裏的飴糖,昂貴的比如方才早上那盆奇異花卉。他想把這世上所有好的都送給謝開花,如果可以,他甚至想縱上天去,摘一朵星星下來。 他知道自己著了魔。 可是這樣的著魔,他甘之若飴。 “我聽說這次有個馴獸的法器。” 他環顧一圈四周。遠遠地和青寧等人緩緩見禮。 佟言一聽就明白了。揚起唇角一笑:“你要買給小謝的寵物?” “白芍桀驁不馴,還是圈著比較好。”荊山淡淡道。 佟言心裏笑得直打跌。還桀驁不馴呢。荊山啊荊山,都說戀愛中的家夥腦子不清楚,果真至理名言。你哪隻眼睛見過妖獸會沒事黏著普通人當寵物的?恐怕謝開花早使用暴力手段馴服了。 但他這話可不敢說。隻笑道:“那你可要舍得下手。這裏的家夥都有錢著呢。” 荊山沒說話。雲淡風輕地站在那兒,但渾身上下都散發出一股“我是凱子我怕誰”的無敵威壓。高富帥做到他這份上,大概也是圓滿了。 隻有韓曲峰在那裏聽得不甚明白。 荊山他其實並不認識。否則之前在飯館裏,他也就不會表現出紈絝的一麵。但他懂得聽,也懂得看,隻在兩人身邊站了一會,就知道荊山是從那個荊家裏出來的。 而又聽到荊山說妖獸;他腦子裏就想到那個娃娃臉的少年。還有少年肩頭那隻凶光畢露的小小鳥兒。 難道—— 韓曲峰抿了抿唇,沒有說話,眼裏卻慢慢浮現出了一點笑意。 第27章 “靠!” 空無一人的廠房前空地上,陡然多出一道模糊的人影。燈籠光隱隱戳戳地照著,半晌才漸漸清晰起來——正是謝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