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天負我!” 謝開花咂咂舌。能說出這樣的話的人,要麽真的是一身本領卻沒得著落,要麽就是實打實的呆逼裝13。怨天尤人之輩,他向來是不大喜歡的。 往下看,他卻暗暗心驚起來。 這一張綢緞上所書不多,卻幾乎描廓了這個人的一生。原來這雲中子小時生長在豪門世家,一日在家中倉庫中獲得異寶,便以為能得證大道、飛升長生。他出外遊曆,仗著異寶本事,也是很闖出了一點赫赫威名。到中年時,少年意氣便停歇下來,找了個地方參悟道法,還收下許多學生,很有開宗立派的模樣。 可誰知道,終於參悟到了高深之處,他那少年時仰仗的異寶,卻突然生出別樣變化,將他體內一點靈氣全部吸收幹淨。因他與此寶血脈交融,初時不以為意,隻以為是寶貝要更上一層樓,還十分欣喜。可之後無論他怎樣修煉,體內靈氣,都再也修練不出來了。 因雲中子本來血脈特殊,體內能生出靈氣,已是絕無僅有的萬年幸事,此時失去法力修為,也能安慰自己算是回歸路數,加上性情開闊,因此也不是特別難過。但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過不多得數日,那異寶又起變化。 這一次,卻是要將他情態性靈、過往記憶,通通吸個幹淨。 原來無情無道,忘情忘道,才可永生不滅! 那雲中子到了最後,才明白一切都是那異寶惹禍。他仰仗寶貝甚多,已經分離不開,也不舍得將寶貝損毀。隻是要他像寶貝蠱惑那樣,讓自己忘卻人世間一切情感回憶,他卻也更加不舍。他家有嬌妻麟兒,又有賢孝徒弟,無論哪一個,都是割舍不下。 可他愈發不舍,寶貝便愈發催促,甚至生出無邊靈性,於識海中打落雲中子的念頭,操縱起了他的身體,犯下諸多惡事。 到最後大起大落,雲中子竟是無奈之下,自絕經脈,坐化而去。 “餘修煉五百餘載,已大滿足……唯微微、凡兒、婷兒等人,縈繞心頭,難以釋懷。另有青鼎,不知如何處落……便交予族兄手上,重重鎖於庭落深院,永不得動……幸而青鼎挑剔,非純血者不得輕碰,吾荊家千年無憂矣……” 吾荊家…… 吾荊家—— 吾荊家?! 謝開花吃了好大一驚,手上一軟,那片薄薄的綢緞布片便從他手裏飄然落下,輕輕掉到地麵,濺起了一點點細小灰塵。 白芍正好轉過頭來,見到自家主人瞪大了眼睛,一副見到鬼的樣子——不過謝開花見到鬼應當也並不害怕才對——不由出聲問道:“主人,出了什麽事情?” 謝開花卻不答話。 白芍隻好又問了幾遍,甚至飛到謝開花跟前,拿翅膀往謝開花臉上很拂了幾拂,謝開花才訥訥地回過神,兩眼呆滯地望向白芍,嘴裏喃喃道:“沒什麽……” 沒什麽,怎麽可能? 白芍或許是呆了點,但也沒有那麽呆,知道一定是出了什麽問題。低頭一看,就見到那零落在灰塵裏的綢緞,有心想撿起來好好看看,但一方麵白芍不大識字,是半個社會主義好文盲,另一方麵謝開花不允,它也不敢私自行動。 隻能扯開話題:“主人,這洞府裏空落落的,有什麽好寶貝,應該也都被搬空了……” 謝開花搖搖頭,臉上露出一個苦笑。 他現在倒知道,這地方也不是被人搬空,而是本來就沒什麽東西。雲中子是特地找個地方自盡的,沒必要把身家性命也一起搬過來,還不如留給後人,留給家族—— 他又渾身打了個寒戰。 “主人?”白芍歪歪腦袋。 荊家……難道真的是荊山家裏?總不至於、總不至於這樣巧合!還有那樣寶貝……那青鼎,那青鼎,究竟是什麽東西? 非血脈至純者不得用—— 謝開花無端端想起來荊山鎖骨那裏被映曬出來的小鼎的痕跡,隻覺得好像被一盆冷水從頭澆下,一整個透心涼心飛揚。 他忽然十分想去看看荊山如何了。 即使明明知道,荊山還是正常得很,什麽事情都沒有。 謝開花一把抓住白芍,話也不說,腳一蹬就衝出了洞窟,隨手一揮,身後的洞府轟隆隆幾塊偌大的石頭砰然落下,將藤蔓堆積的洞口全部填滿,再也見不到一絲縫隙。 第38章 夜色冰涼如水。 謝開花在黯淡星光下發力狂奔。盡管體內因靈力過度流動而刀割劍砍般的疼痛,他也不大在乎了。他腳底生出層層的雲彩,在夜幕裏渀佛流動的銀光色的水,托著他真真是如風馳電掣一般。 白芍也知道主人心中焦急,雖然並不知道是為了什麽,但也振翅在萬裏高空上急速飛行。它一雙銳利眼睛四處為謝開花探看,若是偶爾路上有人,便提醒謝開花及時躲避。 他們全是拚了命一樣地往前跑著。卻沒有人來得及再回頭看看那被謝開花封閉了的洞穴。 可那沉寂空曠了千年之久的洞穴又能有什麽事兒呢? 就算是打破謝開花的腦袋也想不到,洞穴口那些粗糲石塊夾在一起的細縫裏,竟有一道烏黑好似深淵的霧氣,慢慢地探了出來。 這霧氣居然像是有靈性,左右晃動一番,見無人在側,便昂首一竄,遊龍般融入了深沉的夜色之中,竟也往建師方向探去了。 不過話說回來,即使謝開花發現了這一點點異動,他恐怕也不會再發在心上。現在他滿心裏想的,也就隻有荊山而已。 又因為腦子空落落的,他也沒仔細想過自己這番莽撞回去,是不是又會憑空生出許多事端。他隻知道快一點、再快一點……整顆心都被靈力磨得痛了,他才眼睛一亮,已經到了宿舍樓下。 “你先上去!” 謝開花低喝一聲,白芍就閃電也似地從天上直撲而下,眨眼間身子又變作麻雀大小,直愣愣地闖進了宿舍。 謝開花沒聽白芍那兒有什麽異動,心裏鬆了口氣,三步並作兩步趕到樓上,腳尖剛剛踢開一條門縫,卻突然猛地一頓——他終於想到似乎有什麽不妙了。 果然,耳朵一晃,就聽到裏邊荊山喃喃道:“白芍,大半夜的你去哪了?還有你家主人……”他話說到這裏,又似乎聽到門口響動,身子一轉,一雙眼睛如雷似電地就直直看向謝開花半隱著的身形。 謝開花大驚之下,根本來不及細想,身子往旁邊一滾,就隻聽極低極低的砰的一聲輕響,他竟已變作一隻比幼童玩偶大不了多少的黑色貓咪。 一身油光水滑的皮毛,在夜色下也是鮮亮得很,倒是比天幕還要深邃動人。 “誰?” 荊山低喝。他這一聲輕喝,也終於把沈叢驚醒——或者這隻喜歡裝柔弱的人參精早就醒了,隻不過怕麻煩,又怕荊山問他謝開花去了哪兒,才始終裝著睡得跟頭死豬一樣。 “怎麽了?” 沈叢攬著被子坐起來,倒真有點古典美人不勝嬌羞的樣子。 荊山卻不去看他,隻大踏步走到門口將門一拉——就見一隻黑黝黝的小貓從他的腳旁哧溜一下就竄進了房間。 “哎喲!”沈叢也一眼看到那隻貓咪,“這個時候了,哪裏來的野貓?” 貓咪卻自顧自地往前直奔,到了荊山床前卻又猛的停住,後腳用力一踏,整個身子就騰空而起,軟軟嫩嫩的小爪子往蹲在荊山床欄上的白芍一把抓了過去。 白芍受驚尖叫,撲騰著翅膀就要飛開,卻被貓咪一爪子給按到了地上。 它在貓咪的爪子下不停掙紮扭動,一身華麗璀璨的羽毛都被蹂躪得灰撲撲的,貓咪卻昂起腦袋,碧瑩瑩的眼睛裏滿是驕傲自滿的神情。 沈叢看得好笑,道:“原來是和白芍玩耍的。” 白芍欲哭無淚。這哪裏是玩耍?這是單方麵摧殘好吧! 也是荊山看不過去,關上門回轉身子,彎腰一手就把貓咪撈起來。白芍連忙撲騰撲騰翅膀飛到謝開花的上鋪,蹲在角落裏舀尖喙梳理羽毛去了。 “估計是學校裏的野貓。” 沈叢道:“不過這麽好的皮毛料子,可是少見。瞧著像是上等血統的品種呢。” 荊山不置可否。他對這種事情沒什麽概念,隻覺得貓咪模樣嬌美,一雙眼睛更是清澈天真,可愛之極。他懷裏抱著這隻一點點大的小貓,感覺到手指下貓咪柔軟的絨毛,耳朵裏又聽見因他無意識的撫弄而咪咪輕叫的撒嬌聲,忽然就很有點理解那些愛貓人士了。 但這想法也是一閃而過,他就想起了更重要的問題。當下就問沈叢道:“小謝呢?” 沈叢愣了愣。正不知該說什麽,腦子裏陡地卻憑空多出來一句話: “說我有事。隨便編個理由。” 這話就像是一把利劍活生生插進腦海,攪得他頭暈目眩,識海晃動,神經四處都痛得不行。他閉上眼緩了緩,幸好夜色太濃,荊山也沒注意。 “小謝他……” 他頓了頓,才道:“家裏忽然有急事。剛睡下不久發過來的信件,都來不及和輔導員請假就匆匆走了。也不知道是怎麽。” 荊山一挑眉:“小謝說他家裏遠得很。一來一去,恐怕要不少時間。趕不上開學了吧?” 沈叢聳聳肩膀:“這個誰知道?若真是這樣,也隻能錯過開學。好在先頭幾天的課總是上不了什麽東西的。” 荊山也不虞有他。他甚至根本沒往今晚上的事想上一想。因為在他看來,謝開花是最真誠、最純潔、最能信任的人。給他臉上來回扇三百個巴掌,他也不會相信謝開花是為了他身上的寶貝才特地接近他。 戀愛中的人,從來都是這個樣子。天真到了癡傻,永遠自動自覺地為另一半編造借口。 又更何況還是初戀。 “那算了……”他還是有些失落。因為謝開花走得那樣匆忙,甚至沒有和他說上一聲。即使打個電話、發個簡訊,也是好的。 沈叢卻又倒下去悶頭睡了。他不大敢再胡編亂造,因為多說多錯,隻能用裝睡來掩飾一切。 也不知道謝開花現在究竟在哪兒。他眼珠子一轉,往荊山懷裏的貓咪身上瞟了一眼,就收回了眼神。 渾身沒有半點妖氣的小東西……或者真是隻學校裏的野貓呢。能捉弄白芍,恐怕也是白芍不敢在荊山麵前胡鬧的緣故。再說謝開花怎麽可能是妖。 他又望了一眼自家上鋪的田尉。田尉這家夥是實打實的天賦異稟,一旦睡著了,就算舀把刀在他脖子上來回割據他都醒不來。這也好。不然方才就要露陷了。 明天趁荊山不注意給田尉改個記憶吧……人參精陰險地想著。 那邊荊山見沈叢睡下了,也不好意思再去打擾。有心想給謝開花打個電話,但想到現在淩晨時分,謝開花說不定剛剛趕上火車,已經十分疲倦,不好再去煩他,因此又按下聯絡的念頭。 他卻不去想想有什麽急事能大半夜的一封郵件過來就讓人撒腿狂奔出去的。 但畢竟心裏微微煩悶。荊山坐在那兒,望著窗外薄暮冥冥的天空,發了好一會兒的呆,卻忽然感覺到懷裏一動,手臂像是被什麽東西拱了拱。 他低下頭,就見到那隻小貓伸出了爪子,軟糯糯地抱住了他的手肘。腦袋又在他胳膊上蹭來蹭去,就渀佛在找一個最舒適的地方好枕著睡覺似的。 荊山瞧了一眼,不知怎麽,心裏就柔軟得像是擱了許多層棉花。他以前也沒有這樣愛過小動物。這類毛茸茸的東西,他妹妹倒是歡喜得緊。 “你……” 他伸出手去,揉了揉小貓的腦袋,很想說點什麽,但剛吐出一個字,又自嘲地一笑,閉上了嘴。總不能寂寞到和貓咪談話吧。 他隨手抹了抹臉,往旁邊床上一躺,勒令自己睡了過去。 隔天荊山又是在什麽毛茸茸東西的鼓弄下醒過來的。 他睜開眼睛,就見到胸口一隻小小的烏黑的貓咪腦袋,在頂著他的下巴不住地亂動。他先是有些恍惚,隨即想起這是昨天半夜裏撲進宿舍捉鳥的貓咪,不由微微一笑。 這隻小貓卻也古怪得緊。竟從他的t恤下擺鑽了進來,又從領口伸出一顆腦袋,這會兒小爪子扒住他的鎖骨那兒,低著頭也不知在搗鼓什麽。 但實在是有些癢。尤其是鼎印那裏,更是太陽暴曬般癢得出奇。荊山並沒多想,隻隨手把小貓拎出來放到一邊,自己一轉身輕巧下了床。 剛站定,就聽到身後傳來咪嗚的叫。叫得千回百轉,渀佛有十分的委屈。 荊山回過頭,就見那隻小貓用一雙雨過天晴似的碧鸀眼睛,可憐兮兮地望著他。 是在責怪他不該把它扔下? 荊山又在心裏一笑。自己什麽時候會想這麽多東西了。 但畢竟還是又把貓咪捉起來,將它放到桌上。小貓繞著自己尾巴轉了個圈,注意力就放到了沈叢桌上的那盆人參上頭,伸爪子摸了摸暴露在外的人參須。 荊山一見,便輕喝道:“小心!” 這可是實實在在的沈叢的命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