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佟言一個人站在最後,他卻也不介意,望著眾人疾奔的背影,忽然伸手撫住胸口,臉上一皺,露出一點點痛苦的表情。    “唉,活祖宗……”    他搖頭歎氣,苦惱地抬手拍了拍額頭,才抬腳追上前方眾人。    頭陀嶺山頂東北方向,卻是很大一片濃密的樹林子。本來紫金山自戰國時起就香火鼎盛,其中建造景觀無數,凡是開闊的地方,原始樹林已經很難留存。但東北方向的這一片林子,卻好像曆朝曆代都有什麽不成文的規矩,從沒有人動過。    奇妙的是,一直延綿到如今,那片林子卻也並未擴張開去,永遠隻占了那麽一畝三分的地。其中參天的古樹,也沒有什麽長得罕見得高的,從來都是一般的個頭,像是時時有人修剪。    隻是這麽古老的林子、這麽蒼茫的大樹,能修剪其個頭的,恐怕也隻有天上的神仙了。    如今在黑夜裏看來,那片林子更是顯得隱隱綽綽,其中張牙舞爪的樹枝,就宛如從地獄裏來的惡魔,要把你抓過去生吞活剝。    胡綿綿顯然是對那裏有種莫明的恐懼。離林子還有十幾步的距離,她就停下了。轉頭向荊山道:“我之前就是覺得這裏有問題……”    荊山凝神往林子裏看了看。    他是巫,不像人可以修仙、可以擁有神識,隻能通過天生靈敏、同自然五行交融合縱的感官來進行探查。但無論如何,究竟是不如神識,他也知道自己弱點,望了片刻,就問韓曲峰道:“你覺得呢?”    韓曲峰搖搖頭:“我說不好。總要走再近些。”    後邊熊八錦刷的打開了一盞手電筒。這手電筒功率極強,照得眾人眼睛都是一花,好半天才重新在明亮的高光裏看清麵前的景色。    ——卻隻是一片普普通通的、半點花頭都沒有的樹林子。黑夜裏從樹林間發出密密的蟲音,甚至還有青蛙的鳴叫,咕咕、咕咕的,很有一種田園月下的風情。    韓曲峰也疑惑了:“這裏沒有裂縫啊?”    胡綿綿連連搖頭:“那我身上的傷總不可能是憑空捏造的!”    傷勢當然是不可能憑空捏造。    荊山想了想,半晌道:“我去看看。”    “等等!”卻是佟言攔住了他:“裏邊說不定有十分凶險的物事,荊少還是小心為上。”    荊山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他和佟言從來就沒有相處好過,佟言此番說出這種貼心話,真是讓他後背上都有點汗毛倒聳。    但終歸是善意,他點頭道:“我明白。”    正要走,後邊熊八錦趕上前道:“我也一同去。”他也算是這群人裏身高體壯的了。但行動也頗靈敏。真的碰到空間裂縫的話,他自恃也能躲得開。    荊山並沒多話,朝他點了點頭,兩人一前一後走向樹林。走得越近,那一陣陣的蛙鳴、蟲叫,卻就越發清晰,仿佛是回響在耳邊,甚至漸漸的印在了腦海。    “好厲害的音擴之法!”即使是熊八錦,這會兒也體會出了一點不對。    荊山也神色凝重。    音擴之法當然並不是由於空間裂縫產生,隻是上古仙人的一種法術手段。因法術簡潔明了,也頗有功效,一直衍傳到今。    音擴最根本的效用,就是將聲音烙印進被施法之人的腦海,令他時時想起,乃至最後意亂神迷,為施法之人所用。    這兩年裏娛樂圈有個小天王,出道不過一點點時間,就風靡大江南北,沒人不覺得他的歌聲完美的。但那小天王也不過是用了一點點音擴之法。又因並沒觸及到修真界的利益,也沒犯太多規矩,修真界裏的人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隨他去了。    可是無論是那小天王的靡靡之音,或是家族傳下典籍裏的記載,都及不上這片林子裏的法術。須知音擴之法講求時間二字,唯有施法長久,才能有烙印的效果。可荊山二人不過剛剛走進,就覺得心神震動,這根本是聞所未聞的。    “恐怕是某位前輩留下的防禦陣法。”    熊八錦低聲道:“但想必時間過去太久,陣盤都漸漸銷毀,否則這音擴之術,恐怕要厲害千百倍……”    他腦子裏稍稍想了一想,就禁不住打了個冷戰。    荊山卻嗬斥一聲:“凝神!”    熊八錦渾身一顫,回過神來,衝荊山拱手道謝:“多謝荊兄……”卻是他被那法術的威力所迷,有些走火入魔。    “既然是仙人所留之地,怪不得這幾千年來這地方變也沒變。”他又歎道:“可防護這樣嚴密的地方,又怎麽會生出裂縫呢?”    荊山沒有接話。實際上他已經有點頭痛。這頭熊精,瞧著肌肉比腦子還大,怎麽就這麽嘮叨,比他家裏幾個姨媽還要厲害。    幸好後邊胡綿綿忽然高聲喊了一句:“荊山,停步!我就是在那裏遇襲的。”    他們兩個連忙停了下來。    熊八錦的嘴也停了,他緊緊皺著眉毛,仔仔細細地看了一圈周圍。可無論他的神識怎麽散發,也覺察不到一丁點空間波動的感覺。    樹依然在動,蟲依然在叫,而星光依然黯淡得仿佛快要熄滅的蠟燭。    “沒有。”    荊山先他一步,說了出來。    熊八錦也疑惑地點點頭:“確實沒有……”他想了想,又撿起幾根枯枝,手腕一抖,那些枯枝就四麵八方地四射開去,但直直劃過了數裏,樹枝都沒有半分被割裂的模樣。    他鬆了口氣。    “或許就和韓道友說的那樣,它自行消散了……”熊八錦撫撫胸口:“這種事也不是沒有。”    荊山的眉心卻還是皺著,其中的皺紋能夾死好幾隻蒼蠅。    他突然道:“你有沒有聞到一股妖氣?”    他鼻子聳了聳。    熊八錦呆滯一下:“妖氣?”    他慌忙也聳起鼻子嗅了嗅。熊的嗅覺係統向來很發達,他年輕時候也靠著嗅聞氣味逃掉了很幾次大劫,但這一次,卻是什麽都沒有聞到。    “沒有……”他搖了搖頭,忽然靈光一閃:“你聞到的不會是我的妖氣吧?”    荊山無語地看了他一眼。    但他再用力感覺,方才那股妖氣卻又聞不到了。就仿佛是鑽進了洞窟裏的兔子,消失得無影無蹤。    或者真的是他太敏感、太多心了……    荊山歎道:“那應該是消退了。”    就像熊八錦所言,空間裂縫消退,也不是不曾出現,上古典籍都有記載。而如今也隻能用這個來解釋。    他們兩人一齊回轉,將所見都說了一遍。但因胡綿綿讓他們停步太早,之前那布置了音擴之法的前輩洞穴,卻是無緣得見了。    韓曲峰勸道:“若真有洞天福地,這好幾千年的,一定早被人掏光了。這裏雖然裂縫消退,但畢竟不是久留之地,還是先走為妙。”    胡綿綿幾個人膽子都有點小,紛紛點頭應是。荊山本想再多留片刻、探查一番,可轉念想到呆在宿舍裏的謝開花,就又有些歸心似箭了。    也是。終究不是久留之地……    何況如果真有什麽不妙,就憑他們幾個,也別想能拯救萬民於水火什麽的。    “我回去就會給門派打一份報告。佟道友也是。”韓曲峰又道:“我們今天來得匆匆,改日讓師門派金丹強者過來,總能知道點什麽。各位的功勞,也是跑不掉的。”    他一邊說,一邊看向荊山。    荊山則沉吟良久,最終還是答應了下來:“也罷。今日就到此。諸位……回去吧。”    他也打定主意,回去給家裏寫一封信,讓家裏也讓人過來看看。    若是真有什麽好處,總也不能讓昆侖、峨眉兩家獨大。    他回頭又望了一眼那片深深的樹林。風吹過去,發出沙沙的輕響。    “走吧。”    他們來得快、去得也快,多少有些虎頭蛇尾的意思。隻是畢竟是修為不夠的一群小年輕,又是在這種繁華盛世,能有過來探明危險的念頭,已經算是不錯的了。    但即使是荊山也沒有料到,他們剛下山不久,身後林子不遠處的一叢灌木叢裏,又有人帶著些狼狽的一頭鑽了出來。    星光下一張白白淨淨的娃娃臉,正是謝開花。    白芍在他頭前來回地飛舞。它的體型變得稍大,隻是還沒有回複金翅大鵬鳥的風範,不過小鷹大小。但姿態矯健、昂首挺胸,也頗有氣派。    “他們走了沒?”謝開花問道。    “走了!”    白芍開了口。它許久沒有開口說話,這會兒聲音都有些啞,也有些失真,就仿佛古舊的留聲機裏傳出來的響聲。    謝開花喘了口氣,很沒有風度地往地上一滾,沾了一地的青草葉:“總算走了。什麽名堂都看不出來,還呆那麽久。”    不過話說出口,就發覺自己好像連荊山也一起嘲弄了,忙閉上嘴,吐吐舌頭。    白芍臉上露出人性化的諂笑:“他們當然不及主人。”    “去。”謝開花拍了拍它的腦袋。一手扔給它一顆熾火般紅豔豔的丹藥,白芍一嘴叼了,聽謝開花吩咐道:“去看看林子裏的那處洞府。應當有不少好玩意。”        第36章        連胡綿綿都看出來這地方一定有一座上古仙人洞府,謝開花又如何會沒有這等眼光。他性子雖然懶散,但凡是男孩子,血液裏總多少是有些冒險因子的,如果錯過這一次,也不知又要有多久才能有這樣好玩的事情。    當即就見白芍翅膀一振,狠狠扇起一股盤旋颶風,卷著許多枯枝花葉往密林深處飛去。謝開花腳尖往一枝細細的草葉上輕輕一點,身子也彷如一片樹葉,被清風散散地托住,跟著白芍往裏邊飄蕩。    樹林子深處裏枝葉茂盛,參天的古樹摩肩接踵,幾乎留不下一丁點空隙。然而謝開花卻好像對這地方熟悉已極,左一轉、右一飄,往往就能從偶爾露出的一絲空當裏安然穿過,一身雪白的t恤,甚至沒有髒上一點。    但他飄行片刻,卻忽然出聲止住了身前橫衝直撞的白芍。    “等等!”    白芍依言停下,落在一處橫生的枝節上,轉頭看向主人。卻見謝開花緩緩落地,他腳上一雙旅遊鞋早不知去了哪兒,濃密樹葉裏滲落下來的一點星光中瞧見他一雙赤腳,竟是雪白雪白,看得人驚心動魄。    “有聲音……”謝開花閉上眼。    他眼中一片漆黑,但耳朵微微聳動,就聽到方圓好幾百裏所有的聲響。四處可聞的蟲鳴蛙叫、溪流湧動、或是樹梢搖擺……全在他耳朵裏匯成一副夜月下的圖畫,井然有序。    可猛然之間,這幅圖畫竟不受他控製地一卷——那許多淡淡的聲音陡地匯成一束,就好像一道吵雜喧鬧到了極點的聲波向他的耳朵中心用力地一刺——    “草!”    謝開花尖叫一聲,受不住地往後倒退一步,雙手一動,就扯下兩片布頭塞進耳朵。    但那聲音還是綿延不絕,即使是施上法術的布片都隔絕不開。那些噪音如洪流般在他腦袋裏四處奔騰,最後緩緩匯成一句天音:“走——”    謝開花腳下微動,幾乎差點兒就要轉過身,順著那天音的意思往回走了。    白芍見勢不妙,忙一個翅膀狠狠拍在謝開花的頭頂天靈蓋上,尖叫道:“謝開花!”    謝開花渾身一個激靈,猛睜開眼,就見到白芍極其人性化的擔憂的神色。    他舒了口氣,伸手摘掉耳中布片,心有餘悸地揉了揉白芍的腦袋:“幸好有你!”    那天音正是之前荊山感覺到的音擴之法。隻是謝開花更加深入,那法術自動感應,便要將謝開花驅逐出去。不知道留了多少年頭的東西,還有這樣大的威力,若非白芍醍醐灌頂,謝開花真要著了道兒。    他又朝天筆直地伸了跟中指,詛咒一萬遍讓他法力受阻的青廚和天道。    白芍則有些疑惑。它一直以為自家主人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但這種音擴之法,即使它也承受得了,它卻不過是剛剛凝結了金丹,連人形都化不出來的妖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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