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韓老師穿了件很花的襯衫。即使是在月色裏,也能看出上邊暈染的大朵印花。換了任何別的男人都覺得真心傻逼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印著他額頭正中心那朵鮮紅的朱砂,卻顯得比頂級男模還有風采。 “韓老師。”荊山不冷不熱地應了一聲。 韓曲峰也不怕他,一屁股就在他旁邊坐下來。身子一矮,荊山才發現他身後還跟了人——一雙在深沉暮夜裏愈發流光溢彩的丹鳳眼,衝荊山很得體地笑著,卻是他的新任文學史老師英雄。 這下荊山倒是吃了一驚。 “你們兩個認識?” “什麽叫你們兩個?荊山同學你很不懂尊師重道的道理哦。”韓曲峰裝模作樣地教訓了荊山一下,滿足了自己極度幼稚的虛榮心,英雄跟著韓曲峰也坐下,身子前傾,越過韓曲峰跟荊山解釋道:“我和韓老師是舍友。” 原來韓曲峰就是英雄那個“喜歡花花草草小狗小貓”的舍友。荊山眼裏光芒一閃,但臉上沒有任何表示,扭臉回去看底下已經打算開賽的兩支隊伍。 沈叢和白漢明正站在場地中央,旁邊的臨時裁判一手托著球,另一手捏著哨子,就要吹響。 按理來說先頭搶球的肯定要是隊伍裏最高的,這樣能算比較有優勢,但沈叢提出想玩玩搶球,隊伍裏就沒人敢違逆——這樣一個三分球屌人,說不定彈跳也很厲害,這誰說得準呢?連田尉都沒有再勸。 韓曲峰順著荊山的眼神看下去,笑道:“你們宿舍的沈叢很厲害的嘛。” 荊山理也不理他。 沒有聽到答話,韓曲峰也不覺得尷尬,他知道荊山就是這樣的性子。隻是這個沈叢他比較看不透,總覺得似乎有點兒問題。可話說回來,能在荊山身邊打轉的,又有幾個是正常人? “小謝呢?”他問道。 荊山這下總算有了反應:“他回家去了。” “這個時候回家啊?他倒真有個性。”韓曲峰有點不相信。但如果謝開花真的有什麽事,甚至是連荊山也瞞著的,他也沒這個必要追究下去。到時候捅了什麽簍子,讓謝開花找他麻煩,他可敬謝不敏。 “荊山同學家住哪兒?” 英雄忽然問了話。 韓曲峰好奇地看了自己的舍友一眼。 他和英雄“同居”可算是已經有一年多,他當初雲遊來到建師,英雄已經是建師文學院的輔導員兼講師,最近聽說很有可能要給他評副教授。這麽年輕的副教授,可以說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 不過英雄人實在是不錯,老實得讓人不忍心去欺負他。因此年輕教師裏也沒有人很嫉妒他的。就連韓曲峰,從小周遊四地看過了不知道多少人心,也覺得英雄本性好得奇異。 不過英雄善良得像隻兔子,也膽小得像隻兔子。之前他和自己說起過認識了一個學生,養了隻好漂亮的鳥,韓曲峰就猜到是謝開花。但荊山英雄卻提也沒提過。 要說英雄認識了謝開花,卻不認識荊山,韓曲峰是打死也不相信的——這兩個人比連體嬰差不了多少。隻能說或者認識的時候荊山態度凶狠,把英雄嚇到了——這位叫做英雄的同誌,對樣貌凶惡的人從來是退避三尺,能不招惹就盡量不去招惹。 因此他現在居然會主動和荊山講話,讓韓曲峰頗為奇怪。 若是讓他知道早上英雄對待荊山那種熱情的態度,他一定心中都要起疑了。 可惜韓曲峰並不知道英雄早上的模樣,荊山也不知道英雄以前是一個什麽樣的人物,兩人就都沒怎麽特別在意。 荊山甚至沒有像對待韓曲峰那樣去對待英雄——他麵對這位文學史老師的態度,真可以說是春風一般的溫暖了:“我家在蘇州,英老師。” “蘇州的市區嗎?”英雄對荊山十分有興趣。 荊山搖搖頭:“我住在鄉下。” 狗屁的鄉下! 韓曲峰無語凝噎。荊家坐落在太湖東側的一座靈脈小島,平時雲山霧繞,有上古陣法覆蓋,即使元嬰前輩聯手都轟不開一絲縫隙,可說是當今修真界最嚴絲合縫的一處洞府。 據說那島上豢養了數以千計的靈獸異禽,更有千年綿延不斷的靈田仙草,每日蒸騰浪費的靈氣就能將整座島嶼圍攏一圈,凝聚不散。這樣的靈山福地,竟然被荊山說成是鄉下! 幾千年以來,修真界的人對荊家的島嶼都垂涎不止。隻是巫與人也是素不往來,又有大陣給罩著,誰都不能往荊家討得了便宜。這也是眾人對荊家如此禮遇的緣由。 “鄉下好啊,我就一直很想去農村住住。聽說那邊空氣特別好。” 英雄笑著,眼裏露出期盼的神色。 如果是什麽特別乖覺的學生,這會兒就要大包大攬著說老師盡管來我家住著玩的這種話了。但荊山可沒有這種興致,何況就算他真的邀請了,家裏同意不同意還是兩說。 他沒有接話,轉頭看底下沈叢蹂躪一幫年輕小夥子。 “曲峰你有沒有住過鄉下?”英雄見荊山沉默不言,又問起了韓曲峰。 韓曲峰搖搖頭。他看了一眼荊山,忽然心裏頭生出了一點惡作劇的心思,大聲地就道:“英雄,不然我們一起去荊山家裏叨擾一段時候?蘇州那麽美,我還沒去玩過。” 英雄驚訝笑道:“可以嗎?” “不可以。” 荊山毫不留情地打斷兩個人做夢,連看也懶得看他們。 韓曲峰太陽穴那邊青筋一跳。 這個荊山,真是絲毫不懂得做人的道理。 有這麽直接就拒絕人的嘛?!也太傷人自尊了! 英雄果然異常尷尬。他大概是真沒料到荊山居然是這樣的性子:“不行就算了……” 他眼眶都有點兒紅。 但這邊沒人關注他紅掉的眼眶。最多韓曲峰多看了兩眼,心裏有點不滿,覺得荊山欺負了這個老實無比的舍友。不過隨即場上轟然響起的叫好聲就打斷了他不滿的心理活動。 “三分球!第三個三分球!” 有女生在那邊握著雙手尖叫,眼睛裏不停地冒紅心,活像是見到了真人版的流川楓:“沈叢!沈叢好帥!” 韓曲峰往下頭看去,就見沈叢站在自家籃筐底下,手上還維持著一個極度不標準的投籃礀勢,而對方的籃筐裏頭一顆紅澄澄的圓球軲轆一下,就順著洞洞掉了下去。 沈叢遠遠地對著荊山這邊做了一個勝利的手勢。 荊山心下暗暗發笑。沈叢居然也和凡人一樣做出了這樣的手勢,可見是確實已經融入了這個凡人的社會了。 他正琢磨著要不要也給沈叢回一個什麽手勢的時候,卻忽然見到沈叢臉上露出了極驚訝的表情。 怎麽了? 荊山心下一凜,卻忽然隻覺身邊一道暖風飄過,一個身子猛地撲向了他。 “荊山!我回來了!” 謝開花貓一樣地哧溜一下摟住了他的脖子。 第43章 “小謝!你回來了?” 荊山下意識地抱住懷裏的謝開花,腦子裏很有一點蒙蒙的,過了好片刻才回過神來,心裏真可以說是又驚又喜。連帶著古井無波的臉上也是頭一回出現了一次激烈的表情。 謝開花則膩膩歪歪地側身坐在他大腿上,一點不好意思的感覺都沒有,笑眯眯地道:“剛回來。聽說你們在這邊打球。” 他一手勾住了荊山的脖子,又轉身去和兩個已經呆掉的男人打招呼:“韓老師,英老師……你們好啊。” 他說到英老師的時候有種別樣的意味深長。看著英雄的眼神也是勾留了一會兒,才又轉頭去看荊山。 “你有沒有想我?”他問了一個格外小媳婦的問題。 荊山卻也不覺得這問題有什麽,反而非常誠實地點了點頭。謝開花高興壞了,低頭在荊山臉上很響亮地給啵了一記。 韓曲峰劇烈地咳嗽起來。 謝開花不滿地看了韓曲峰一眼。 “韓老師感冒了嘛?感冒了還在這邊吹冷風看球賽?現在快入秋了,天氣變冷了,老師多穿點才好。” 他不陰不陽地指點了韓曲峰幾句,搞得韓曲峰心裏有點慌,覺得這個小祖宗沒準會用法術往他身上投下幾個病原體。 但幸好謝開花今晚上的重點不在於調皮搗蛋。和韓曲峰說了兩句,他又跟荊山膩到一塊兒去了。兩個人親密無間的樣子,活像這地方隻剩下了他們兩個,身邊坐著的兩個分外尷尬的老男人,荊山周圍所有在看球賽的男男女女,或者底下球場上奮力拚搏的熱血青年們,都被他們當做了透明的空氣。 韓曲峰不得不感歎這確實是一種了不起的生活技能。 一邊又忍不住豎起耳朵,想去聽聽看謝開花和荊山之間到底能講些什麽樣的情話。 但兩個人講的卻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你來回花了多久時間?”荊山看到謝開花眉宇間隱隱的疲倦,很有點心疼。他從沒有過這種心情體驗,從前隻覺得世界上的一切都無所謂,現在才發現心底有一個喜歡的人感覺真的很好。即使心疼也格外甜蜜。 謝開花就給他掰手指:“我跟你講哦……我過去一趟,要先坐飛機,坐完飛機坐火車、坐完火車坐巴士,巴士途中還轉了兩趟,最後還要坐船……” 最後說道:“光光過去就花了要起碼二十來個鍾頭。” 那就是說回來也花了二十多個鍾頭了。荊山道:“你不在宿舍好好休息,又跑出來幹嘛?”他以前出門旅遊,知道這麽長時間的旅途絕對能讓人心力交瘁。 謝開花卻隻是聳聳肩:“我想見你。” 一句話勝過了這世界上所有的甜言蜜語。 韓曲峰又想咳嗽了。 荊山溫柔地看看他:“那你十一五一什麽的就不要回去了,跟我去我家吧。” 他之前就提過這一樁事,隻是那時候兩人的關係還沒有捅破窗戶紙,因此謝開花也沒有直接應下。這會兒舊事重提,謝開花開心地笑得眼睛都眯起來,簡直恨不得又要往荊山臉上狂親一口:“真的?” “自然是真的。”荊山道:“我介紹我父母和妹妹給你認識……” 在旁邊一直聽著的韓曲峰一臉吃到大便的表情。剛才他開著玩笑說一句要去荊山家裏玩,被這小子一刀切地直接拒絕,現在謝開花卻是被盛情著邀請。果然人和人是不一樣的。 謝開花卻似乎是有些羞澀:“現在就見家長啦?” 荊山笑著,終於情不自禁伸手過去捏了捏謝開花的臉。 “喲,小謝回來了!” 看台盡頭劈裏啪啦地翻上來幾個人,有兩個直直地往荊山這邊走,正是田尉和沈叢兩位大俠。兩個人在荊謝二人旁若無人親親我我的時候就三下五除二地把球賽結束了——確切來說是沈叢結束了——身後留下一連串滿眼淚花的大老爺們。 謝開花見人多了,也終於有點點羞恥心,沒好意思繼續坐在荊山腿上,往邊上一讓。 沈叢和韓曲峰、英雄二人打了聲招呼,挨著謝開花坐下,問他道:“什麽時候回來的?” 他眼神明明滅滅,顯然是想到了什麽。 謝開花也不介意沈叢的試探,大大方方地道;“剛回來。” “對了,家裏養了一隻黑貓,可凶了,老是欺負白芍……” 田尉笑嘻嘻地給謝開花講虎仔的事情。 謝開花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驚訝表情:“黑貓?我剛剛確實在宿舍看到一隻黑貓。但它一見到我就跑走了。” “跑走了?” 荊山一皺眉。 謝開花愣愣道:“是啊……我也不知怎麽。還以為是野貓呢。怎麽,荊山,難道是你養的?”